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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短篇小说)

2022-11-01

雨花 2022年8期
关键词:黄家局长

梁 弓

沈万紫要来任职的消息,黄家明还是听两个同事说的。

那天是周五,黄家明处理完事情,看了一会儿公安部关于反腐的宣传片,就要到下班时间了。黄家明边收拾东西,边关掉电脑。这时门口刚好走过两位同事。黄家明的办公室靠近楼梯口,时常会有人经过,他也没在意,跟在两人身后下楼。然而,两位同事的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其中一位女同事说:“你知道吗,局里要来新局长了。”另一位男同事说:“谁呀?”女同事说:“沈万紫。”男同事说:“沈万紫?好像没听说过。”女同事说:“从省公安厅过来的。”

江北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钱国忠,一个月前提拔了,担任省信访局局长,空缺的局长一职,有的说从内部提拔,有的说从省厅来人,还有的说邻市的副局长过来。不管什么人,总归要有人做局长。按照惯例,从省厅来人的可能性最大。不过沈万紫过来,还是大大出乎黄家明的意料。

沈万紫是正处级,提拔做局长也正常。

“沈万紫?万紫,这名字听起来像是女的。”男同事说。

“本来就是女的嘛。”女同事说。男同事呵呵一笑。女同事说:“看你这意思不服气?女人怎么啦?任长霞一个女人,不比你差吧?哈哈,女局长一来,咱们女同志的地位也能提高啊。”男同事说:“消息准确吗?”女同事说:“怎么不准确,网上已经公示了,还能有假?”男同事说:“管他谁来呢,反正我也不认识,跟我没关系,还是回家喝两杯小酒是正事。”

黄家明已经走出大院了,听到同事的对话,想了想,转身回到办公室,重新打开电脑,登上省委组织部网站。没错,是有新的任职公示,下午公示的。黄家明大概浏览了一下,这一批三十多人,有省级机关的,还有市县及国有企业的。江北市一共有三个职位,一个副市长,一个县委书记,一个县长,副市长就是沈万紫。

这样看来,沈万紫是要来做公安局长了。

市政府一般有五六个副市长,常务副市长分管政府办、发改委等部门,其他的,各地分工不完全相同,大致可以分为农业条线、工业条线、文教条线、交通住建条线,还有一个,就是分管联系公检法的副市长,同时兼任公安局局长。换句话说,公安局局长往往担任副市长。江北市目前就因钱国忠离开而空出一个副市长职位,沈万紫又是省公安厅的,过来之后,肯定是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公安局局长是正处级,不需要省里公示,副市长是副厅级,就在省委组织部管辖范围了。

沈万紫到公安局做局长,那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想当年……黄家明皱皱眉,咂一下嘴,表情非常丰富,自言自语道,这个沈万紫,居然要到江北来了。他脸上浮现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这才起身回家去。

黄家明刚到家门口,儿子黄涛涛打来电话说:“爸爸,怎么还不回家呢?”黄家明说:“这就到家了。”黄涛涛说:“快点回来,妈妈做的菜可香了!”

走进家门,果然香味扑鼻而来。

桌子上摆着四个菜,一个炒猪皮,一个羊头肉,一个烧鸡公,一个烧龙虾。不年不节的,做这么多菜干吗?这几样菜做出来,怎么也得个把小时。黄家明暗自嘀咕着,下午要上班,妻子为何旷工准备晚饭?这时候妻子姚锦荣从厨房探出头来说:“回来啦?马上汤好了就吃饭。”

儿子在卧室里看《西游记》,黄家明陪着他看。

“先不看了,吃完饭再看。”姚锦荣在外面喊道。

平时黄涛涛看电视,到吃饭时间,都得喊上好几遍,今天一喊就过来了。这就是美食的诱惑力。要不是妈妈阻止,刚才到家他就吃了。

“老婆,你辛苦了!”黄家明称赞了一句。

“我的任务,就是把你们爷俩照顾好,涛涛努力提高成绩,你专心干好工作。”姚锦荣说。

姚锦荣在街道派出所上班,平时事情倒不多,只是人得守在那儿,今天比往常回来得早很多。黄家明说:“下午单位里没事?”姚锦荣说:“所长出去开会了,又是周五,早点回来不要紧,而且我跟所长打了招呼。”黄家明说:“来人办事不白跑了?”姚锦荣说:“单位新来个小丫头,让她在那顶着呢。”

姚锦荣不喜欢做饭,平时中午儿子在学校吃,夫妻俩吃单位食堂,晚上和周末儿子回家来,要么一起出去吃,要么简单地弄一下。搞得这么丰盛有点反常。黄家明疑疑惑惑的,到晚上休息的时候,谜底终于揭开了。

“沈万紫要来当局长了吧?”姚锦荣说。

“这事你也知道?”黄家明说。

“我好歹也是公安系统的,对局领导还能不关心?网上都公示了!”姚锦荣说,“老公,你的机会来了,这一次,千万不能错过呀。”

“我有什么机会?”黄家明笑道。

“你跟沈万紫,你们俩不是大学同学吗?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姚锦荣说,“同学关系,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黄家明吁口气说:“同学有什么用。有的同学关系好,有的同学多年都不来往。”姚锦荣说:“这么多年,你们来没来往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她肯定会记得你。”黄家明无奈地笑笑。姚锦荣说:“你这个正科,干了十来年了吧?是时候提一下了,沈万紫过来,怎么也得念点旧情。”随后又加上一句,“跟你认识时,就听说过你跟她的事。”黄家明说:“你不吃醋吗?”姚锦荣说:“她要是提拔你我就不吃醋。”黄家明哭笑不得,指着她说:“你呀……你!”

黄家明与沈万紫确实恋爱过,两人多年前都已成了家,如今沈万紫是副厅级干部,怎么会跟黄家明死灰复燃呢?姚锦荣明知道绝无可能,才故意这样说的。两人不会发生故事,但人都是有感情的,而且黄家明的确很优秀,沈万紫稍微关照下,也在情理之中。

“老公,你真得为自己考虑考虑,不说别的,以你的能力和工作态度,提个副处级肯定不过分。”姚锦荣说,“那些年轻人,都到县里做领导了。”

“提拔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黄家明轻轻地叹了口气。

自从知道沈万紫要来当局长后,黄家明心里一直不平静。

黄家明是江北人,高中毕业后考上中国人民公安大学,与来自省城的沈万紫成为同学,继而又成为恋人。毕业之后两人一同分到省公安厅。在省厅工作三年,黄家明生活得并不开心。他在这座省会城市没有什么归属感。归属感这种东西,很难明确表达出来,但有一点很清楚,沈万紫的父母不喜欢他。黄家明出身农村,虽然相貌堂堂,能力很强,但在沈万紫的父母看来,乡下人就是乡下人,他们家的千金,怎么能下嫁给乡下人呢?黄家明非常敏感,自尊心强,又考虑到父母体弱多病,便下定决心,主动提出调到江北市公安局,他与沈万紫的关系也就此画上了句号。

在市公安局,黄家明发展得还算顺利,因为毕业于名校,又在省厅工作过,再加上勤勤恳恳,黄家明担任过基层派出所副所长、所长、县公安局副局长,三十岁出头就在市公安局任处长。不过此后十年,黄家明除了转过几个处室,没有什么大的起色,如今担任宣传处处长。他曾经的两个副手,因为领导赏识,已经到县里任公安局长了。

省厅舞台大,沈万紫两三年一个台阶,从副主任科员到主任科员、副处长,再到省看守所所长,到时间就提,一路走来畅通无阻。两年前,从看守所所长转任厅纪检组副组长。说起来,沈万紫在省厅只是中层干部,但那是正处级别,来到地方,立刻变成了市领导。

沈万紫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让黄家明感觉很别扭。

“老公,你好好考虑考虑!”姚锦荣说,“那个陆永年,以前做过你的副手,就因为跟钱国忠走得近,噌噌往上爬,在县里都当上公安局长了。”

“听说钱国忠如果不走,还准备让他当市局副局长呢。”姚锦荣又继续说道。

“人跟人不同,有人天生是做厅长的料,有人是做部长的料,年轻时处于低位,反超也正常,心态要放得平和些。”黄家明说。

“做厅长的料?他有那么大的本事?我怎么没看出来?”姚锦荣说。

“像陆永年这种速度,毕竟是少数,很多同志,工作上兢兢业业,能力上也不算差,因为种种原因,五十多岁了,可能还是个基层的民警。比起他们,我进步还算快的。”黄家明说,“不管干什么,心态都是最重要的,不要觉得自己哪样都行,别人应该比你差。”

“你这种想法,是典型的不思进取!”姚锦荣立刻板起脸说道。

“干好自己的工作,其他的不需要我们操心。”黄家明笑笑说。

“你呀,就是个榆木疙瘩!”姚锦荣说,“人生的进步,离不开贵人相助,陆永年的贵人是钱国忠,你的贵人就是沈万紫。”黄家明心想,沈万紫如果是我的贵人,我还会回江北吗?沈万紫是很厉害,可是自己也不比她差啊。要是当年不回来,黄家明相信,以他的能力与干劲,很可能也会有一番作为。

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跟妻子说了也没用,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保持一颗平常心,尽量不要让沈万紫的到来影响自己的生活。

公示结束后,很快召开人大常委会,通过对沈万紫的副市长任命,紧接着全市公安系统召开科级以上干部大会,宣布沈万紫担任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兼任公安局局长。

开会时黄家明坐在第三排,把沈万紫看得清清楚楚,他相信,沈万紫也看到他了。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

“沈万紫来了这么久,你见过她吗?”黄家明不说,姚锦荣忍不住说道。

对于黄家明的前途,姚锦荣是发自内心地关心。当初他们认识时,黄家明才满三十岁,刚当上处长,是全市公安系统最年轻的正科级干部,豪情壮志,意气风发,姚锦荣在派出所,大家都很给她面子。这么多年,黄家明始终没进步,当初的锋芒,逐渐被岁月磨平了。如果因为沈万紫的到来,黄家明再上个台阶,毫无疑问,在派出所领导心中,姚锦荣的分量也会更重一些。

“见过两次。”黄家明随口说道。

“见面时,她对你态度怎么样?”姚锦荣兴奋地说。

“她坐在主席台上,我在下面,隔得那么远,谈不上什么态度不态度。”黄家明淡淡地说。

“原来是开会时见的?”姚锦荣丧气地说,“你没单独找过她吗?”

“她刚来,忙着走访调研,哪有时间呀?”黄家明说。姚锦荣又提起两人关系,黄家明苦笑着说:“拜托,别再提那个事了,好不好?”

“她也不能天天往外跑,”姚锦荣顿了一下说,“单独在办公室时,你不能去看看她吗?”沈万紫是副市长,在政府也有分工,但更多时间还是在公安局办公。黄家明说:“我不想去。”姚锦荣说:“不想去也得去。不光要去,还不能空着手去。”黄家明说:“你什么意思?还想给她送礼呀?”姚锦荣说:“送点礼有什么?礼多人不怪。”黄家明淡淡地一笑。姚锦荣说:“一般的礼她看不上,不如就送个十万……”黄家明“嘘”了一声,向旁边房间指了指,示意妻子小点声,别让儿子听到。

“他在做作业呢。”姚锦荣说道。

“送钱这种事,我肯定做不出来。”黄家明说。姚锦荣想了想,也觉得不太合适,问道:“她有什么爱好?”突然想到黄家明提过沈万紫曾经学过绘画,便说:“她喜欢画,那就送她一幅画吧,也不用太贵,一二十万的就行。像什么李可染、徐悲鸿的,咱也送不起。”黄家明说:“你还真舍得!”姚锦荣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黄家明说:“不怕白送了?”姚锦荣说:“如果她收画,肯定会给你办事。真打水漂我也认了。”

“姚警官还真有大气魄呀!”黄家明开句玩笑,准备去卫生间,打开门,却见儿子站在客厅,挥着双臂,一副锻炼的样子。

“涛涛,怎么没去做作业?”黄家明说。

“作业做完了,出来活动活动筋骨。”黄涛涛说。

黄家明想问他出来多大会儿了,但忍住没有问,这时姚锦荣走出房间,与黄家明特务接头似的互相看了看。

“爸爸,你说周末带我去玩,说过的话,不许耍赖啊。”黄涛涛说。

“放心吧,爸爸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黄家明说。两人还勾了下手指头。黄家明不喝酒,不打牌,跟儿子一块出去玩,就是他最大的乐趣。

姚锦荣说买画送礼,黄家明只当开玩笑,没想到,她还真买了幅国画回来。

周六上午,姚锦荣喊着黄家明一起出门,去古玩街转一转,黄家明以陪儿子为由没有去。在黄涛涛的坚持下,一家人去了公园。吃过午饭,爷俩商量去爬山,姚锦荣借口有点累,说要先回家休息。原来她并没有回家,而是约了做书画生意的表弟陪她去买画。

“这画多少钱?”黄家明惊奇地问道。

“十二万。本来想去弟弟店里拿的,但他那些画价位都不合适,有他来掌眼,绝对不会买亏的。”姚锦荣得意地说,“只要沈万紫收下画,怎么也会给你一个交代。”

“沈万紫才来,还没正式说过话,现在送这么大的礼,你觉得她敢收吗?”黄家明摇着头说,“以我对她的了解……”姚锦荣恼怒地打断他说:“你对她很了解吗?”黄家明不愿意跟姚锦荣争辩,只说道:“给她送这么一幅画,我觉得不合适。”姚锦荣说:“收的都不怕,你送礼的担心什么?”黄家明说:“受贿是犯罪,行贿也是犯罪。”姚锦荣冷笑道:“照你这么说,监狱都得挤塌了!反正画我买回来了,也没办法退,怎么处置你看着办吧。”

“十几万不是小钱,让我再想一想。”黄家明说。

那幅国画一直躺在书柜里睡大觉,一睡半个月,这半个月,黄家明就没清静过,姚锦荣不停地催他,赶快给沈万紫送去。黄家明说:“那我试试吧,送不掉可别怪我。”他的态度很不积极,固然是因为顾虑这是种不妥的行为,与此同时,也不愿意在沈万紫那儿落下笑柄。

一天上午,见沈万紫办公室没有其他人,黄家明犹豫一下,轻轻叩了叩门。沈万紫看到黄家明,热情地起身招呼他喝水。

沈万紫过来之后,除了在单位会议上跟黄家明打过招呼,两人还没单独交流过,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不过沈万紫毕竟是领导,简单几句寒暄之后把气氛搞得很融洽。黄家明也不觉得太别扭。沈万紫的“黄处长”与黄家明的“沈局长”同时喊出口,两人都笑了起来。黄家明说:“沈局长,一直想来向您汇报工作,看您这么忙,就没好意思打扰。”沈万紫笑道:“这儿没有别人,你别叫我局长,我也不叫你处长,大家就是朋友,随意聊聊天,好不好?”

黄家明笑着点点头。

“你离开省厅之后,我们总共就见过三四面,最近一次在省厅,也得有七八年了吧?”沈万紫说。

“整整八年了。”黄家明说。

“八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没想到,我们还能成为同事。”沈万紫感慨道,“不过这些年,你似乎没怎么变。”黄家明说:“你跟以前也差不多。”沈万紫说:“女人还是老得快。”这话再说下去,就显得有些暧昧了,两人同时意识到这一点,有意转移了话题。黄家明说:“你来当局长,大家都非常高兴,能在你的领导之下工作,是我的荣幸。”沈万紫笑道:“你心里真这么想?”

黄家明笑了一下。

“这些虚的就不说了,正想跟你谈谈呢。”沈万紫说,“我刚来,对这边的情况不了解,我们是老同学,你又在省厅工作过,一定得多帮帮我。”

“你这么说,真是让我受宠若惊!”黄家明说。

“一向淡定的大班长,这么容易心惊吗?我才不信呢。”沈万紫开玩笑道。上大学时,黄家明是班长,恋爱之前沈万紫经常这么叫,随口就说了出来。那时候,黄家明还真是风头十足。不过彼一时此一时,不提也罢。两人聊起局里的事,黄家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沈万紫在短短的时间内,对局里的情况有了清晰的认识。至于那幅画,黄家明始终没拿出来,悄悄带过来,又悄悄带回去了。

国画在家里又放了半年,这半年里,姚锦荣的唠叨可想而知,不过黄家明抵抗力强,把她的话当耳边风,没再主动去找过沈万紫。

虽然始终按兵不动,但黄家明的想法却在渐渐地发生变化。

沈万紫上任大半年,调整了几个干部,基本是平调,也有两个提拔的。正常的干部调整,黄家明没什么话说,关键是有一个人,能力一般,也被提拔了。此人向来擅长投机钻营,让黄家明很不服气。沈万紫怎么回事?难道其中涉及利益关系?

对于提拔的这个人,姚锦荣也很清楚,于是又劝黄家明,找机会把画送过去,领导高兴了,自然有你的好处。

“这事不能操之过急。”黄家明说,“我很了解沈万紫,她不会收的。”

“在你心中,她永远都是神圣的。”姚锦荣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你看看她提拔的,都是什么人!”

“领导提拔谁,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再说动干部,也不是沈万紫一个人说了算,这是党组的决定,是集体的意见。”虽然心中有气,黄家明话还是说得冠冕堂皇。姚锦荣说:“他们提别人是对的,不提你也是对的?你比谁差吗?”黄家明不吭声了。姚锦荣说:“听我的,把画给沈万紫送去。”紧接着又加上一句,“你不去我去。”黄家明说:“还是我去吧。”

黄家明说去送画,但一直没行动,行贿担风险的确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抹不开面子,丢不起那个人。

那就试一次,不管任何结果仅此一次。

等到沈万紫相对空闲的时候,黄家明去了她的办公室。经过半年的接触,两人已交流多次,当然,只是工作层面上的交流,以前的经历被小心翼翼地绕过了。沈万紫不提,黄家明也不会提,靠以前的恋人关系上位,实非黄家明所愿。而且未必会有效果。沈万紫如果还念着旧情,又何须他主动开口?

看到黄家明,沈万紫热情依旧,聊到局里的宣传工作,也不吝夸赞之词。时间有限,不容黄家明多聊,他把话题转移到日常生活上,说:“你以前很喜欢画画,现在还画吗?”沈万紫说:“画得很少,主要是没时间,不过听说有画展什么的,还是尽量去看看。”黄家明把画拿出来,很随意地说:“我这有幅画,前段时间朋友送的,我也不懂,说不定你会喜欢。”沈万紫笑道:“你太客气了……”

正说着,桌子上的电话响了。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沈万紫说。

沈万紫拿起电话,说了声“蒋书记”,听她那口气,对方应当跟她级别相当。厅级干部中姓蒋的书记,只能是纪委书记。

黄家明知趣地退了出去。

等沈万紫挂断电话,黄家明才进来。果然是纪委书记的电话。沈万紫说:“家明,纪委那边有点事,我得过去一趟,下回有时间我们再交流。”黄家明说:“好的,我随时向你汇报。”说完,他瞟了一眼茶几上的卷轴。不知是沈万紫忘了,还是没当一回事,茶几上的画,居然没有让黄家明带走。

一个月转瞬即逝,沈万紫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老公,我们的画不会真打水漂了吧?”姚锦荣心疼地说,“那可是十几万呢。十几万,我们俩一年的工资。”

“打水漂就打水漂吧。”黄家明说,“我们本来就不该送的。”姚锦荣说:“是的,那么多钱呢。”黄家明说:“不是钱多钱少的事,这是违纪违法的……我听说,陆永年被双规了!”姚锦荣大吃一惊:“陆永年被双规了?不是说要提市局副局长吗?钱国忠也没保他?”黄家明说:“钱国忠自身难保,上周就被省纪委双规了。”

“钱国忠出事,不知会牵扯哪些人,你是处长……你肯定跟他没关系,不然早就提拔了!”姚锦荣说。

“跟钱国忠是没关系,不过我们那幅画……”黄家明说。

“那幅画……老公你别吓唬我啊。”姚锦荣紧张地说。

陆永年与钱国忠出事,表明纪委动真格了。黄家明和妻子坐卧不安。那幅画成了他们的心病,犹如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炸翻这个家。一个星期后,沈万紫打电话给黄家明,叫他过去一趟,黄家明惴惴不安,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茶几上,赫然放着一个卷轴。

“你送我的这幅画挺有意思嘛。”沈万紫笑道。

“沈局长喜欢就好。”黄家明尴尬地笑笑,“您找我有什么事?”

“家明,最近准备调整干部,有些县区,力量上比较薄弱,我想让你到县里去,你有什么想法?”沈万紫说。

黄家明做过县公安局副局长,这次去县里,肯定是公安局局长,属于提拔,看来那幅画起作用了,他心里不由有些激动。

想到因为送礼提拔,黄家明不禁又觉得有些悲哀,为自己,也为沈万紫。

“我没有意见,服从组织的安排。”黄家明调整情绪说,“不知去哪个县?”沈万紫说:“彭城县的汤局长到市局,你过去做局长,而且会由人大选举,让你担任副县长。”黄家明说:“感谢沈局长厚爱!”沈万紫说:“安排你到县里去,不是因为同学关系关照你,而是我觉得,你具备这个能力。家明,不要辜负组织的期望!”

“我明白!”黄家明说。

沈万紫交代完工作,突然说道:“家明,我还有件事想麻烦你。”

“什么事?”黄家明问道。

“你送我的那幅画不错,我想请你再多准备几幅,送给朋友,有没有困难?”沈万紫微笑着说道。

黄家明吓了一跳,十几万的画,居然还多要几幅?他正琢磨着怎么回答,沈万紫已经把画打开了。一幅夏日河塘图映入眼帘。幽雅的塘子,四周植满了垂柳,在河塘中央,株株莲花令人心旷神怡,整个画面充满了灵动之气。黄家明看得呆了,禁不住失态地“啊”了一声。

“怎么啦?”沈万紫问道。

“这是我送你的画?”黄家明说。

“是呀,你自己带来的画都不记得啦?”沈万紫也觉得莫名其妙,“难道你想送我的,是其他的画?”

“是我记错了,当时准备了两幅画,一时拿不定主意,就随便选了一幅。”黄家明说,“那幅跟这个意境相似,也是关于夏日的。”沈万紫说:“那好,我想再多求几幅,就以莲为主题,会不会为难?”黄家明连连说道:“不为难,不为难,就这一两周,我把画带给你。”

“莲花‘出淤泥而不染’,颇有君子之风。”沈万紫意味深长地说。

黄家明听了一愣,然后点了点头。

这夏日河塘图,出自黄家明儿子之手。黄涛涛学画多年,天赋极高,他的画能被沈万紫相中,倒也在情理之中。但问题是自己送的大家之作为何变成儿子的画了?

黄家明来不及多想,立马回家跟儿子商量请他多画几幅画。

儿子不在家,黄家明倒不慌了,冷静下来,把事情仔细地梳理了一遍。画送给沈万紫之后,不可能更换,要换就在送画之前。家里能接触到这幅画的,除了自己,只有妻子姚锦荣和儿子黄涛涛,姚锦荣不会干这事,那就是黄涛涛了。而且换的是他的画,更证明了这一点。儿子为什么换画?送画前两天,自己还专门看过没问题,儿子要更换,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只能在自己临出发前,他能做到这一步,看来费了不少心思。

隐隐约约地,黄家明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画买回来,既然没送给沈万紫,必然还留在家中,黄家明找遍书房,也没找到,正好黄涛涛回来了。黄涛涛跟爸爸打个招呼,准备做作业,黄家明叫住他说:“涛涛,作业等一会儿再做,我跟你说点事。”黄涛涛说:“什么事?”黄家明说:“你是不是画过一幅莲花?”

“莲花……”黄涛涛意识到什么,不经意间瞟了一眼书柜,点了点头。

“我放在书柜里的画,你是不是动过?”黄家明见状严厉地说道。

“什么画?”黄涛涛问道。

“你别给我装糊涂,我那幅画,半年前买的,被你藏到哪儿去了?”黄家明说。

黄涛涛见事情败露,回到自己房间,搬开书架外层的书,乖乖地取出画来。

“为什么要这么做?”黄家明说。

“爸爸,”黄涛涛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黄家明说:“你想问什么?”黄涛涛说:“你买这幅画干吗的?”黄家明说:“这个……这个……”画虽然不是他买的,但买来之后他也认可了,还拿去送人,现在说什么都没用。黄涛涛机灵得很,说:“我知道,你想送给领导,好让人家提拔你,是不是?”

“涛涛……”被儿子这么一说,黄家明顿时羞愧难当。

“去年夏天,天尧的爸爸行贿被抓起来了,他觉得没脸见人,跟着妈妈回了老家。上个月,梅青的爸爸因为贪污受贿,判了好几年,她不肯在学校待了,转去了其他地方。”黄涛涛说,“爸爸,我不想跟他们一样。”黄家明叹了口气。黄涛涛继续说道:“那幅画买回来之后,我画了一幅同样大小的,装裱得也一模一样,时刻留意你的行动,得知你要去送人,就迅速换成了我的画。”黄家明说:“涛涛……”黄涛涛说:“爸爸,我想天天看到你!”说着便猛地扑进黄家明怀里。

“儿子,对不起,你放心,爸爸不会像他们那样的!”黄家明鼻子一酸,紧紧地搂住了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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