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君

约翰·梅纳德·凯恩斯

“大家對经济前景很悲观…许多人说高速经济增长的时代结束了，以后生活水平不会快速提高了，而未来十年不太可能变好而会变差。”——上面这句话看起来讲的是我们所处的现实，然而它描绘的是一百年前的世界。而写下这句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消费主义的鼓吹者、现在世界主要经济体增长模型的最初制定者、教科书霸屏者、宏观经济学之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

毫不夸张地说，凯恩斯经济学统治了现代世界。曾任《纽约时报》评论员的经济学家 Henry Hazlitt 指出，凯恩斯经济学已经深入大学经济学院和国家政策的骨髓，以至于大家开始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老牌经济学杂志《经济学人》曾把凯恩斯称为“20世纪英国最著名的经济学家”，没有之一。《时代》杂志则在1999年将凯恩斯列为21世纪最重要的人之一，并称“他的突破性理念拯救了资本主义。”什么突破性理念呢？那就是“政府应当花掉他们手头还没有的钱。”

凯恩斯经济学主打的就是“增长”，“增长”才是“王道”，实现增长则靠不断的消费——不要存钱，要花钱才能实现经济增长和充分就业。

实际上，我们的钱每年都在贬值这一点就是凯恩斯的设计。让钱以稳定的速率逐年贬值，让物价每年保持稳定增长的经济学手段叫作通货膨胀目标制（targeting inflation），它是许多发达国家的主要货币政策之一（如美、英、日、欧洲央行、加拿大）。通货膨胀目标制框架的创造者之一就是凯恩斯。

可是，人类社会可以实现永恒的增长吗？在经济萧条时，凯恩斯的增长模型广受诟病，甚至被人称为庞氏骗局，也就是需要源源不断的新人、新钱、新资源填补旧人的无底洞。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指出，凯恩斯主义在20世纪70年代之前在经济学和政策领域都占据着主导地位，但是在那之后却因为无法解决滞胀（停滞性通货膨胀，即经济停滞但物价飞涨）问题而遭受质疑，因为他的理论无法给出应对滞胀的有效政策。

斯坦福大学生物学家、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 Paul Ehrlich 则痛批：“人类正在实行一个生态上的庞氏骗局，为了满足经济增长的短期目标人类社会夺去了自然和后代的资源。”

在2019年的联合国气候行动峰会上，气候女孩 Greta Thunberg 甚至对与会的各国领导人进行了这番演讲：“我们已经开始大灭绝了，你们讨论的却是钱和无尽的经济增长。你们怎么敢？”可讽刺的是，在一百年前凯恩斯就料到了这一点。

截至2011年，世界各国（预计）实施通货膨胀目标制的时间

德国人均GDP增长曲线（1500-2018年）

增长不可能无穷无尽，实际上凯恩斯预言，人类的资本累积将维持450年，也就是从伊丽莎白一世开启的“黄金时代”的1580年延续到2030年。这个时间段的头尾恰好由伊丽莎白一世和伊丽莎白二世标记。

英格兰与爱尔兰的女王伊丽莎白一世通过海外殖民扩张开启了“黄金时代”。

可是，资本累积结束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呢？2030年会怎样呢？

凯恩斯倒不认为人类社会将终结，反之他认为2030年人类已经解决了基本需求问题，人类的发展水平让人民不再需要“搞钱”、不再需要工作，转而开始专注于更高层次的问题。

听起来非常扯是吗？先别忙着批判，先看看凯恩斯如何精准预测了人类工业文明在100年后所能达到的高度。

在1930年的著名论文《我们后代的经济前景》（Economic Possibilities for Our Grandchildren）中，凯恩斯对后来的100年做了如下预测。

他预测，2030年的经济活动将是他那个年代的“4-8倍”。那么事实如何呢？2011年的美国的人均GDP是1930年的6倍，而目前西方国家的GDP是1930年的4倍有余，正好符合凯恩斯的预测。

这样准确的预测让当代经济学家啧啧称奇。要知道在凯恩斯写下这篇文章的时候，西方世界正处于大萧条的泥沼中。

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经济学家 Lee Ohanian 评价：“即使获得了前沿的训练，当代的经济学家里有谁能预测100年后的世界经济局势呢？绝不可能。但是凯恩斯却做到了，而且预测得太准确了。想想看他那个年代的理论和经济状况，他得预测好到不可思议。”

在这篇文章里，他甚至颇有先见之明地提出了“技术带来的失业”（technological unemployment）这个概念：技术提高了劳动力使用效率，而被“节省”下来的劳动力却无法再就业。他甚至说，到2030年将“不再有国家、不再有民族.我们进入了休闲和富足的时代.没有特殊才能的普通人将无所适从，因为传统社会的根基已经土崩瓦解了。”

他指的“传统社会的根基”就是演化赋予的搞钱本能。

凯恩斯指出，“人类演化的目的就是为了解决经济问题”，因为“生存是人类乃至所有生物的最原始和最本质的目标。”因此，“如果经济问题被解决了，人类就失去了传统目标。”他说，到了这个阶段，“对财富的渴望将被视为令人作呕的病态。”

然而，由于“大自然赋予了我们中大多数人活着的‘目的性’”，在那个不需要每天操心搞钱的反人性新世界里，寻找生活的意义就变得困难起来。届时，那些懂得生活的人才是强者。

他预测，在那个已经消除了物质贫困的时代，“那些懂得消磨时光但不虚度光阴的人，以及能从万物中获得纯粹快乐的人将得到推崇。”

首先要说明的是，凯恩斯本人就死于过劳，也没有后代。

在他生前，他的妻子就因为担心他工作得太用力而经常生气。然而在1946年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成立大会后，精疲力竭的凯恩斯死于心肌梗死，享年63岁。

不过凯恩斯家族留有后人。他的妹妹 Margaret Neville Keynes 嫁给了后来成为诺贝尔生理学奖得主的 Archibald Hill。Nicholas Humphrey 是凯恩斯妹妹的外孙，在退休前是教授，每天工作15小时。Susannah Burn 则是凯恩斯妹妹的外孙女，是一位心理咨询师，一周工作超过50小时。

这种不需要不断搞钱、不需要加班的“反人性”社会真的是人类可以享受的吗？真的是凯恩斯错得离谱吗？

让我们最后来看看凯恩斯给出的2030年理想社会的四大前提条件吧：“控制人口的能力” 、“避免战争和社会分裂的决心” 、“将属于科学的议题全权托付给科学的意愿”，以及“资本积累率由生产和消费差所决定”。他还加了一句：“只要前三者达到了，最后一个条件将水到渠成。”

一个过劳死者的理想：始于“一世”搞钱，终于不用“一世”搞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