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鹣的艺术生涯非常丰富，他不仅在雕塑方面具有辉煌成就，在油画、国画、版画、设计等等方面均有建树，可以说是不可多得的全才。他的家学渊源及其留学背景，以及当时中国文化艺术上对西洋现代文化引入上的需要，造就了他的兼善多能的发挥。江小鹣青年时期游学日本、法国，学习研究西洋美术后于1915年返回苏州，应刘海粟聘任为上海美专油画、雕塑教授。江小鹣素好交友，在日本东京美术学校留学时就和严智开、汪洋洋、雷毓湘、方明远、许敦谷、胡根天等人一起成立了“中华美术协会”。1917年，在上海图画美术学校教授石膏模型写生和人体写生。另外，除了在专业的高等美术专科学校任教，江小鹣还和王济远等人一起编撰了中等学校的美术教本。可以说，他对于中国早期美术教育中对于写生法的引入和传布具有重要的贡献。

一、江小鹣的社会活动

据刘海粟的文章《天马会究竟是什么》，天马会的产生直接发端于寰球中国学生会举办的绘画作品展会。寰球中国学生会是20世纪初期由留学生创建和组织的社会团体，在文化教育传播、出国交流服务等方面起到重要作用，刘海粟等人当时也曾活跃于这个团体。

1919年，江小鹣与丁悚、陈晓江发起了天马会第一次展览会，他的油画作品《杭州灵隐》《春棕亭》《流沙》等，高剑父曾评价“色粉画以江小鹣所绘之《流沙》为最，虽寥寥数笔而形神笔肖，筋肉活现，恐执途人而问之都难移易一笔，非深于艺用解剖学，蜀克臻此。”剑父如此评价，可见他对于江小鹣艺术成就的充分肯定。

江小鹣的雕塑创作确立了严谨的写实手法和坚实的塑造语言，对中国人的气质和面貌也把握得很到位，并且中国画的传统渊源和含蓄清淡都能在其雕塑作品中展现。江小鹣的雕塑创作和他的社会活动是分不开的，他的雕塑作品是和名流交友的好手法，邵洵美可以说是不可或缺的引路人。他出版了很多重要刊物，邵洵美也邀请了江小鹣设计了《狮吼》月刊封面。并且邀约其为《时代画报》的特约编辑，也因此让他有了话语权和文化资本。江小鹣在雕塑和绘画创作方面具有丰富的经验，其社会发展也较为多元化，之后他还跟进了在商业美术、建筑装潢方面的工作，可谓多栖发展。1927年，江小鹣与唐瑛、陆小曼、徐志摩等人一起创办了服装设计公司“云裳公司”，他在服装艺术设计方面的付出后来被一致肯定，因此当时社会各界公认江小鹣为云裳的艺术名片，是重要的艺术形象代言人。1949年的《春申旧闻》一书，其中提到：“徐偕陆南下时，江小鹣，张九禹，唐瑛正组织时装公司，于同孚路口，为上海时装公司第一家。小鹣，禹九皆美丰仪，善于体贴女儿家心理，故云裳时装的设计，亦独出心裁，合中西而为一。唐瑛，陆小曼为台柱。”

云裳公司从装饰到布置均由江小鹣亲力亲为，公司的英文名是“阿透利挨杨贵妃”，这个名字也是应了李白为杨贵妃作“云想衣裳花想容”的清平调。云裳公司开业十分红火。一来有《申报》《晶报》《小日报》等多家报刊刊登广告宣传；二来由于江小鹣擅长交际，得众友人来捧场光顾。后来，云裳公司因为资金的问题无法运营下去，而江小鹣则以荒废艺术创作为由提出辞呈。

二、平面性意识，装饰性色彩与物质性构成

正是由于在艺术设计以及杂志创办方面所积累的丰富经验和资源，江小鹣对于装帧艺术也有独到的理解，并多次为小说、散文设计封面图案。江小鹣的思想有着民族风格以及传统文化的烙印，并且对现代风格的理解较为深刻，因此他的新文学封面设计既有个性，思想内核又具有开放性。欧洲现代派绘画作品的趋势使得画面重回二次元平面，并且加强绘画的装饰性效果。每位艺术大师都有自己的“二次元”方案，比如马蒂斯，他给对象的形体作变形，让对象变得单纯化。毕加索则在限于二次元的平面中表现立体。20世纪20至30年代的留学日本的艺术家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在实验性探索的过程中，尝试了各种对西方，东洋艺术大师的作品进行杂糅和借鉴，如拉长人物或者对象的比例形成夸张的效果，在塑造形体时营造平面感，而非单纯追求立体感，加入拼贴等立体主义元素。在现有找到的江小鹣的书籍装帧和插画设计中，我们可以窥见一些端倪。

1927至1928年期间，江小鹣和徐志摩、陆小曼等人的深入交往，促使他多次为二人绘制具有现代意味的封面设计。

志摩致小曼信并附寄《翡冷翠的一夜》（图1），曾有“附志”：“本书的封面图案翡冷翠的维基乌大桥的即景，是江小鹣先生的匠心，我得好好的道谢。”又赵景琛《忆徐志摩》文：“《自剖》封面画着徐志摩的面容，一把刀把他的面容分作两半，难道徐师真的应了谶言了么？”《自剖》是徐氏散文集，一九二八年新月书店出版，封面却恰是小鹣所为，游戏而已，当时颇称别想趣致。志摩亡后鹣常嘱之音去看小曼，之音贤淑，无奈与小曼性格不入，遂疏。

图1 江小鹣为徐志摩的《翡冷翠的一夜》设计的封面 1927年

江小鹣通过单一色彩和写实的技法描绘出了意大利佛罗伦萨的诗意风景，传达的是诗人徐志摩对于翡冷翠的特殊感情和内心的感慨。徐志摩在现实压力下丧失灵感的沮丧，画面弥漫着孤独，再现佛罗伦萨城市风景暗示出物是人非的伤感，也呼应了诗集主题。江小鹣为徐志摩的另一个文学作品《自剖》所设计的封面图案具有强烈的装饰风格，冷峻又强烈，几何图形构成的戴黑框圆眼镜男子正是主人翁徐志摩，这件作品也生动形象地传达了徐志摩在《自剖》文中想表达的绝望的呼声。巧合的是《自剖》出版没多久，徐志摩因所乘飞机失事而去世，大家则认为这个封面似乎成了一个预言。 因此，江小鹣所设计的这件作品也被多次刊登，引起反复讨论，甚至他自己在《上海漫画》1928年第5期中解读了他自己的这张作品:“画作者像，中用红色描成一尖角形，代表作者内心热烈的流动，全幅用黑，红，绿三色描成半倾形状，黑色代表矿物性质，红色代表动物性质，配合天地自然性质的生产，遂流露出生存的活动。”他的画面构图是充满了戏剧性冲突的，希望观者通过抽象的图形表达，穿透事件本来的面貌，接近作者的内心，共情于作者的失落。

如图2所示，《自剖》的封面设计中“双面人”的图像，可以说明显受到西方立体主义先锋毕加索的影响，如毕加索的作品《梦》就是利用几何形线条和块面，以及强烈的色彩区分和对比，来彰显人物艺术形象的个性和神秘感。毕加索的立体主义，早期风格张扬猛烈，到了这个20世纪30年代，略微走向平和与简洁平整。而江小鹣在作品中对“现代主义”的解说一开始就发展出了相对更“冷静”的作品。受到图3《梦》和图2《自剖》封面图的影响，“双面人”这样的图示手法封面图不断涌现在20世纪20至30年代。代表性作品有张资平所著的长篇小说《明珠与黑炭》（上海光明书局1931年初版），马国亮所著的《给女人们》（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3年）等等。如果说《自剖》的封面设计属于典型的立体主义风格的话，那么江小鹣为朱二五《师生的爱》设计的封面可谓有着未来主义色彩，画面左上角的黑色三角和土黄色三角因为透视法则的错觉，实现了被翻开一个角的书页的感觉，这样大胆的创意设计在当时，即便是现在都不失为新颖先锋，整体内容展现的线条和色彩都处于一种流动感的变化之中，线条的长短排列以及色块的叠加冲突都制造出一种紧张的感受，挣扎在情感和理性冲突中。这不禁让我们联想起了波拉克的作品，通过图片对比，我们感受到，江小鹣也受到了他的启发，江小鹣在绘画作品里，几乎完全消减了写实的部分，粗粝的黑色线条成为唯一能够区分造型边界的媒介。抽象概括了造型的手法凸显了画面的物质性。

图2 江小鹣为徐志摩的《自剖》设计的封面，1928年

图3 毕加索《梦》1932年

三、中国气氛与洋画意味相融

江小鹣多年的留学日本学习西洋画和旅欧的经历，使得江小鹣熟练掌握了西方的油画技法，也由于他本身具有深厚的中国文化底蕴，认为西方绘画过度重视了科学性地对对象进行写实刻板描绘，从而丧失了画面的意境，所以他强调以客观现实为基础，且重视对画面注入感情色彩。反映到他的许多作品上就可以发现，他的风景作品里对光的描绘更趋于中国画的意境。虽然他使用的是西洋画的材料，但作品多呈现出中国画的古意，形式里的平面化并不影响他还融入了东方意趣。周瘦鹃在《上海画报》里就是这样品鉴江小鹣很有代表性的风景作品，如他归国后所作风景画，最赏其扬州诸作，去岁愚尝一游其地，今读“浮萍无主空舟自横”、“柳塘话雨”、“疏钟催晚课”、“嫩绿待归舟”等，仿佛以轻红一舸，容与于瘦西湖中五亭桥畔也。展览既已，心为之豁，因索其作品之缩影，备刊本报。

浓郁的自由文化特征和浪漫的现代气息在江小鹣的绘画作品里有时显现。《自画像》是江小鹣在东京美术学校毕业时所绘，这件作品色调温和沉静、神情忧郁，画面背景是窗户的一角，光线从后方射入，在面部轮廓处形成一道白色，衣服的颜色和温暖的阳光颜色相映生辉，说不清这更像是来自巴黎还是东京的情调。少年的神情清秀忧郁，画面的表现手法含蓄、温和、微妙，有平面装饰性效果。当然，江小鹣也不止一次画过自画像，《美展》1929年第8期中刊登有江小鹣另一幅《自画像》，这幅自画像是画家回到中国以后所作，相较于在东京留学时期所作自画像，此时的他对自我的认识比起在东京时的浪漫，更多了一分成熟和清醒，明眸双眼充满了对各种挑战的憧憬，画中画家本人着装打扮也凸显了画家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向往和崇敬。

文学刊物《小说月报》在1928年4月刊登了江小鹣的《瓶花》的彩图版本，作品采用平行构图，盛开的花团轮廓清晰，笔触轻松，画面充满着雅趣。上半部分的花朵分红黄两色盛开，与绿叶交错相生，甜美生动。下半部分是瓶身和桌面，瓶身的图案凸显了江氏的良好品味，中间环绕一圈演奏古代乐器的人物形象，神色平和，整体气氛氤氲。淡土黄底色温柔典雅。画面里平面化倾向和装饰性色彩显露无遗。

结论

20世纪20年代，中国洋画运动进入了开拓时期，江小鹣又是20世纪20至30年代一位重量级艺术家，由于其兼善多能，交际甚广，所以可以说是一个经典案例，成为当时艺术家群体的一个缩影。他参与展览的举办，艺术社团的创建，刊物的出版，艺术手法上的中西融合，对西洋画发展在中国的传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本文一方面还原了艺术家被部分遮蔽的历史原貌，为读者多维度塑造了生动艺术家的形象，另一方面也彰显了江小鹣这一代艺术家为推动洋画运动做出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