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元元

入职10 年，列选通过的第100 本书，竟然花了最多的时间和心思。

2017 年9 月，我冒雨去故宫武英殿看了赵孟頫书画特展。我才知道，自己并不算真正的书法爱好者。在展览上，我看到了那么多饱含着敬仰与激动的眼睛，拖着行李箱艰难移动的身影，以及各种各样的放大镜。虽然从小坚持练字，但是除了展板上的文字说明，我完全不知道如何观察、鉴赏，只是有个机会保留照片而已。

谁能想到，三年后的2020 年，我会在专业老师的指导下临习赵孟頫的字帖；五年后的2022 年，我会编辑出版一本赵孟頫的传记。

2020 年，已经有过合作的艺术和建筑评论家周文翰提出他计划写一本赵孟頫的传记。那时，我们合作的第一本书《文徵明传：苏州的风雅传奇》（后称“文徵明传”）即将下印出版。周文翰专攻艺术史研究，已经有多本有趣的著作，角度新颖独到，封面设计也非常有格调。据他所说，《不浪漫：赵孟頫传》（后称“赵孟頫传”）的体量会是《文徵明传》的两倍，他对这本书的装帧设计有很高的期许。

后来，选题顺利通过了，我的压力却很大。

闲暇时间，我买了几本参考书。以前以为和赵孟頫相关的只有字帖，这时候才知道竟然有这么多专家学者在各个层面对他做了认真细致的研究。我一有时间就仔细观察、了解赵孟頫的作品，希望能找到最适合用于封面的素材。接下来的一年，我在作者组稿的时间里刻苦地临帖，试图从笔法和结构中摸索出些许赵孟頫的性格。

2021 年下半年，一次意外让我左脚跖骨骨折了两处。那时我独自在家，疼痛难以忍受。幸好，《赵孟頫传》也在那时交稿了。白天，我努力让自己专注于编辑、加工稿件，从而缓解疼痛。

50 天后，我忍痛复工。9 月底，周文翰照顾我腿脚不便，来出版社附近和我面谈了一次。他很细心地准备了四五本参考书，并在相关页贴了小笺条，提了很多细致的建议。在和美编反复调整后，我和作者终于就字号和行距达成了一致。最让我高兴和踏实的是，在美编提供的四种封面小样中，我和作者不约而同地选中了同一个。

收稿、确定版式后，便是非从业者大都不了解的各种琐碎的流程。排版、审校、查漏补缺。这本书引文、人名都特别多。引文还好办，逐句对照古籍就可以。最大的难点是涉及的人名太多。相比之下，文徵明的朋友圈就简单多了，之前我还梳理过文徵明的人物关系简图。当时画图的目的，既为熟悉书稿中的人物关系，也为防止出错。

笨人总有笨办法，从《赵孟頫传》初审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把我不知道的人名全部抄写了下来，随着对内容越来越熟悉，就会陆续删掉一些重复的名字。下印前，我逐个数了一下，有至少950 个。

初审的环境是极度舒适的，因为那个阶段我正好回老家休春节假。有的修改并不能确定准确或者适合，需要作者把关。于是，我和周文翰的春节就在审稿中度过了。

春节结束后，初期的流程还比较顺利。所以4 月初，我非常坦然地告诉周文翰，5 月底应该可以下印，7 月就能拿到样书。谁知北京突发疫情，5 月6 日那天，学校竟突然通知全面封校，我和同事们只能靠手头有限的材料居家办公。让我后悔不迭的是，《赵孟頫传》的纸稿被我遗落在单位，而这是后续流程所必需的材料。

之后的两周，我每天看好几遍学校的公众号，期待能有允许临时进校的通知。终于在5 月28 日，我拿到了滞留在办公室三周的纸稿。经历了一周不分白天黑夜的审读之后，就开始了“快递来、快递去”的校改和最后一轮校对。

《赵孟頫传》的腰封内侧

6 月底，我们全面复工。我和部门领导、美编、作者一起发力，敲定了最终的封面设计细节和文案。这本新书，终于呼之欲出了。

这时候收稿已近一年，我会有意无意地拿已经收稿的或正在策划中的选题去对标《赵孟頫传》，希望方方面面都能优中选优、精益求精。这本书400 多页，单是我自己就审读了5 遍（质检后又加校了1 遍），从陌生到逐渐熟悉，惊异于赵孟頫的身世如此曲折，唏嘘这样一位全才的人物在人生关键时刻总是面对两难的选择，庆幸他在小心翼翼应对的同时，并没有放松自己在书画方面的修习，才为后世留下这么多值得反复观瞻的作品。

7 月初，除了重新推敲腰封的文案以外，我又回味了这本书最打动我的地方，在封底加上了我认为勉强可以与设计相匹配的文字——

三教勘荣辱，隐忍一书生。旧朝宗室贵，新元南士轻。

雅债终身累，愁绪几人听。佳偶似天作，谁解画外音。

2022 年是赵孟頫去世700 周年。我和作者不约而同地想“7 月出版”，因为赵孟頫去世的日期是7 月30 日。虽然牵强得不讲道理，但这是我们共同的心愿。今年7月的最后两天是周末，因此最晚要29 日下印。

本以为好不容易走上正轨的进度条，却在下印前的最后两周颇多波折。

7 月12 日，我郑重地把纸稿清样交给质检部的同事发外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担心质检结果出问题。

7 月14 日，总编办通知CIP 系统出了故障，全国出版社都在等。这种“百年不遇”的事竟然发生在我申请CIP 变更期间。

7 月15 日，我拿到纸厂寄来的纸样后，与美编一起反复对比，选中了比较挺括的封面用纸，以及颜色、亮度、手感都很舒服的环衬和腰封用纸。纸厂的老师正在陪护老人，但是很快就回复了我，还帮我推荐了其他的纸，只是打样、邮寄都需要时间，还得等。

所以接下来的周末过得很煎熬。三个不确定因素，足以让我心事重重。

然而，柳暗花明，有时真的就在一瞬间。18 日，我收到了印有最终文件的5 份纸样，我们能一目了然地做出比对，很快就定好用纸，而且有颜色非常正的、完全符合我们预期的一份用纸可以用于下印后追色；21 日，CIP系统恢复，当天下午收到新的CIP 数据，万事俱备，只等质检结束；又过了一个周末，25 日质检结束了。我根据质检要求又看了一遍稿子。29 日，周五这天，终于下印了。绷紧的弦逐渐松了下来，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入职10 年，列选通过的第100 本书，竟然花了最多的时间和心思。其中的忐忑、等待本来就很难熬，加上自己对各个环节的执念，更是平添了工作难度，即使这样也一定要让作品质感达到内心理想的状态——也许只有同行才能理解这一点。

8 月，我还去了远在亦庄的印厂盯色。毕竟内封不是普通的绿色，稍有不慎，就不雅致了。等拿到样书，再找个舒服的天气去故宫拍照片，毕竟那里也是赵孟頫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关于赠品，书的腰封内侧是《心经》，对于书法爱好者来说，是非常便携的小字帖。

文徵明是“诗文书画四绝”的奇才，赵孟頫是书画、文章、经济方面的全才，我只希望能成为“诗文书画四会”的编辑，这会和我热爱的事业互相促进，也希望在不远的未来，我能与理解我、信任我、支持我的作者们互相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