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璐瑶，周雨卉，李永春 Wang Luyao &Zhou Yuhui &Li Yongchun

(东南大学艺术学院，江苏南京 211189）

当代禅茶空间作为集品茗论道、人际社交、清修独处、冥想放松、文化浸润多功能于一体的空间，其场所精神往往是疗愈心灵、调节情绪，给人以安全感和归属感，帮助人以积极心态重新回归到生活中，蕴含治愈的设计理念与哲学启示。因此，其空间设计事理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本文即将基于设计事理学探究禅茶空间的治愈性表达。

1 禅茶空间的治愈性场所精神

1.1 禅茶空间的发展概述

自古以来，禅便是东方文化的宝贵精髓之一，茶亦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品茶悟禅因其共有的修身养性的特点，衍生出“茶禅”的概念。随着佛教的传播，茶禅又融入了佛教思想，禅茶文化的发展在唐代高潮迭起。而后随着历史变迁与文化的传播，禅茶思想流向海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十六世纪末的日本茶道文化因禅茶思想的流入变得极为繁荣，涌现了以千利休为首的众多茶道艺术家，以及一批以妙喜庵茶室（图1）为代表的保留传统日本茶室特点的禅茶空间[1]。

图1 日本茶道艺术家千利休与妙喜庵茶室

高压的现代都市容易给人带来不同程度的情感缺失，人们逐渐关注到了自身舒缓、释放和抚慰的需求，开始依赖居住行旅空间、关注空间环境美学并且对空间环境提出了情感化需求，因而人们唤回了“治愈性”禅茶空间。

1.2 禅茶空间的场所精神

禅茶空间的场所，具体可以从场所空间和场所特征两方面进行解读[2]：场所空间即场所元素的布局，例如空间形态的设计、实体家具的摆放、环境光线的组织等；场所特征即场所意象的氛围，指的是空间的界面特征、文化意义和联想认同，往往被赋予了来自文脉或地域的深层内涵。

禅茶空间的场所精神是环境特征对场景中人的互动体现。禅茶空间通过将社会的、文化的和感知的因素融入场所营造一种总体气氛，使得场所中人的意识和行动在参与过程中获得的一种场所感，即场所精神，可以被概括为定向感和认同感[3]。场所中人通过场地的区域定位、环境特征等因素确立自己与环境的关系，获得安全感；通过历史文化、自然生态等因素认识和把握生存其中的文化，获得归属感。

1.3 禅茶空间的治愈性

禅茶空间的“治愈”功能是通过空间设计对行为和心理进行引导的。空间设计影响社交行为——禅茶空间的空间语言能够表达对于社交的鼓励，或谈话或观看或感受或聆听，从而对心理产生治愈作用；而差异化的空间布局或许会营造不同的情境，限制社交行为，例如“待庵”茶室空间布局十分局促狭小，限制主客不得不坦诚相见，因而其交往举止必须得宜完美[4]。空间意境影响心理变化——禅意境下的茶空间中，“悠然见南山”般的环境生态能使人产生一种回归自然的身心舒畅；空间情境促进思考观想，例如千利休茶室中大量的留白手法，旨在引导人们用自己的想象力将其对称完满，感悟周边事物的同时，由表及里地观乎己心。

2 治愈性禅茶空间设计特点

在禅茶空间中营造治愈感的设计手段包括形态的情感表达、色彩的联想应用、材质的选择取用、空间的陈设布局等，需要根据具体的空间特性展开研究[5]。

2.1 形态——取法自然

“形态”一词中，“形”客观存在，“态”则依附于形。取法自然是“治愈系”空间设计的主要法则。当空间的几何形状与自然界出现的事物十分相似时，环境中的人会产生熟悉、安慰、亲切的情绪，有助于人们保持平和的心理状态（图2）。

图2 禅茶空间形态中的自然元素

治愈系禅茶空间之构建亦要合乎自然之道，其过程中常见的是以自然界中曲线、弧线替换取代直线、直角，或是小范围使用曲面、弧面等元素，甚至大胆运用圆柱形或球形空间。在治愈系禅茶空间中，实体空间之“形”符合功能、结构、审美的要求的同时，还是情感依附的载体；抽象意识之“态”蕴涵丰富的文化内涵，启发心灵思考。形状是情感产生的基础，不同的形态产生不同的情感体验，例如引起藤蔓、彩虹、太阳等意象的联想，产生贴近自然的心灵感应，反映“天圆地方”的中国传统哲学思想等。

2.2 色彩——返璞归真

“欲识本来心，青山绿水深”。禅茶空间中，空间色彩的选择对禅境的营造、禅意的表达具有极大的影响。“禅境”营造空间的轻盈感，帮助空间内的人视觉解压、触觉放松，将精力集中于环境本身和人物本身，感受清净、享受平静。“禅意”给予空间内的人返璞归真、获得慰藉、净化心灵的力量。

能够表达禅意的色彩应是空灵的、朴实的、素色的、自然原色的（图3）[6]。禅茶空间中的色系可分为以下两类——还原物质世界本来面貌的自然本色色系以及容易与空间氛围相协调的纯色素色无色系。其中自然本色色系崇尚效法自然、追求本色，木材、石材、植物的本色表达的即是一种不经修饰的本心，引导人抛却浮华、清净本心、遵循禅理。干净的白色、不同梯度的灰色等素色无色系引发空间中的人对禅的感悟，去领会禅中平静的世界。

图3 禅茶空间中的色彩搭配

2.3 材质——浑然天成

天然材料不仅是自然的馈赠，更是与生俱来的禅意符号，原木、竹藤、干草、棉麻、砖瓦、砂石、板岩、陶土等材料带来与大自然零距离接触的感受，其本身的色调、质感、纹理、造型帮助我们进行联想、进入禅境[7]。远离喧嚣繁华与钢筋水泥的现代都市，置身朴素的天然材质中，冥思静坐，融入自然，直达禅境。

由HWCD事务所（英国）的孙琰设计建造的坐落于扬州市郊生态公园水面上的竹院茶馆（图4）巧妙结合了天光、水色与竹材、砖石，宛如漂浮水面上的虚实相生的竹立方。简洁的外形诠释了禅茶空间与自然统一、浑然天成。过渡空间四周排列着疏密有致的竹子，饮茶者置身其中，赏自然天光、嗅竹之清香、闻水波荡漾、见光影互动。一走进去，心就安静下来；再抬眼一看，何处不是江南。

图4 扬州竹院茶馆

2.4 空间——有无相生

“一沙一世界，一叶一枯荣”——禅意文化中的大和小、有和无的概念常常是能够互相转化的，物体概念性缩小映射的是人的本心无限放大，或者具体的某种意识无边际地蔓延。禅茶空间设计往往贯穿“少即是多”的思想，淋漓尽致地展现出禅意的精髓。以简洁的形体、简单的布局、简约的装饰形成“少”的格局，表达禅中的朴素，体现禅宗文化中的“无”和“空”，以人“精神上的“多”填满空间上的“少”，呈现出特别的空间感受。

禅意空间布局惯用的营造手法能够从传统日式茶室中窥见一二（图5）。首先，有限的空间布局中大量留白能够营造淡雅、空灵的氛围。狭小的空间内，墙面只挂一幅书画，地面只留古拙的花瓶，内置不知名的野花，禅意便油然而生。其次，禅茶空间的室内陈设不同于传统中式端正大方、对称为美的规律，而是采用不对称的陈设方式。这种不对称的缺憾恰恰需要通过饮茶者精神的丰满来弥补。最后，装饰物排布强调时空感知。禅茶空间中广泛运用的枯山水景观，以砂石构建动态水面，重现水波荡漾的瞬间，是谓时间定格；以岩石构建静态山峦，巍峨高山成为园中一景，是谓空间交错；枯山水景观带来物哀、侘寂之感，营造出一种让观者产生无限思维遐想的时空间[8]。

图5 禅茶空间的营造手法

3 治愈性禅茶空间的设计事理

禅茶空间之所以具备治愈性，离不开空间形态、色彩配置、光线光源、陈设布局、装饰材料等多种空间的组成要素的共同作用[9]。人们置于禅茶空间营造的物境中，与空间细节产生情感上的互动。知与感是整合在一起的整体，由情入境，由感受到思考，达到哲学层次“物我两忘”的境界。

3.1 设计之事——物质性外显表现

3.1.1 禅茶空间要素探析

“事”是“物”存在合理性的关系脉络[10]。治愈性禅茶空间的物质性外显表现在于空间要素之中，将空间要素分解并分别探析，有助于把握不同空间细节的治愈力。

人对环境整体的知觉总是先于细节，空间形态和色彩配置就是决定禅茶空间整体格调的主要因素。就空间形态而言，常规的矩形空间和贴近自然形态的有机空间带给人的视觉直观感受差异巨大；封闭空间偏重引导独处行为，而共享式的开敞空间则偏重引导社交行为[11]；下沉空间指的是室内局部地面下沉，故其有一种隐秘感、保护感，地台空间丰富了空间层次感，增强了空间整体的通透感、开阔感。色彩配置上，禅茶空间在选定一种色彩配置后，便限制了整体空间色彩的范围，装饰陈设的色彩就只能在明度、冷暖和彩度上调节变化。搭配无色系，可以增加空间的气氛。

禅茶空间的细节是表达治愈的“窗口”，最能打动人心。从光线光源的角度来看，隐藏起来的光源有“润物细无声”之感，暴露的光源明亮得简单直接；点状光源强烈、夺目，面状光源柔和、与环境融为一体；自然光源增加了空间光照灵动多变的情趣，人造光源用精巧的设计构思强调或弱化空间[12]，整体搭配相得益彰。陈设布局方面，桌、椅、柜、几等实用性陈设承载使用功能，必不可缺，花、瓶、书、画等装饰性陈设营造禅境，锦上添花；水平式陈设延续空间，带来延伸开阔感，矗挂式陈设调节空间布局、弥补空间空旷的不足；自然类陈设柔化空间感觉、带来一派生机，人文类陈设彰显文化修养与审美意趣。空间装饰材料直接影响我们的软触觉，进而影响我们的心理感知。不同材质带来不同的情感体验：木材、石材、竹藤、砖瓦传统又古朴，唤醒旧时记忆的温暖情感；陶瓷、纸材、皮质、丝织作为陈设品的常用材料，强化室内空间亲和的感受；水泥、玻璃、金属、塑料易于加工、造型百变，有效平衡空间亲近感与距离感。

3.1.2 空间细节的治愈力

影响空间治愈力的细节要素整理成表1所示，设计出一份如表2所示的0至5评价量表。邀请82名来自东南大学和南京理工大学、具有一定设计背景的被访者，对禅茶空间细节要素的治愈力进行打分，收集数据开展进一步分析调研。

表1 禅茶空间要素表

表2 空间要素治愈力评价量表

将每项空间细节要素所得分数计算平均数，处理为Kiviat图，精准定位同一空间要素范畴内的不同细节要素的治愈力。同时，将“开敞空间-封闭空间”这样具有对应关系、同一空间不能同时具备的细节要素分别置于Kiviat图的两极，对比治愈力指向性能够得到禅茶空间的情景营造策略。具体数据处理结果如下（图6）。

图6 空间细节要素的治愈力

3.1.3 治愈性外显的成因

空间形态中，有机空间的构建指的是从自然界中提取元素并模仿其美好的自然形态进行空间的营造，区别于直线在视觉上的些许刻板，有机形态往往具有弹性、舒展、圆润、优雅之美，能够使用户联系自然，产生更优质的空间体验。封闭或下沉空间由于其“角落营造”的能力较强，因而治愈力较高能够将心神聚焦在人本身，使人在心理层面上产生更为强烈的情感波动。开敞或地台空间特有的广阔视野和活动范围可以使用户行为更加放松。

色彩搭配的治愈力指向性非常明显。暖色调的亲近感能有效拉近与人的距离，而冷色调会给人一种疏离感、收缩感。高亮度带来轻盈感，低亮度诠释安稳感和沉重感。高饱和色彩使人紧张和兴奋，低饱和带来稳定、优雅和宁静[13]。

光线光源的治愈力也比较明晰，空间氛围在很大程度上需要依赖光影的构造[14]。禅宗讲究抛却浮华、含蓄隽永、返璞归真。这就决定了禅茶空间中，巧妙利用自然光源能够达到极佳的治愈效果。同时，光源隐藏的治愈力远远强于暴露，柔和的面状光源的治愈力强于点状光源。

陈设布局的细节要素治愈力各有千秋。装饰性陈设治愈力强于基础功能的实用性陈设，对于空间环境的禅境营造作用明显；自然类陈设疏解压力、安慰人心，人文类陈设彰显底蕴、引发思考；水平式陈设有一种安定的秩序、易于接受，矗挂式陈设常常限于高挑空间内，存在些许压迫、警示意味。

人类本能更愿意接近自然、回归自然，因此装饰材料的治愈力除了材料本身特性带来的影响以外，跟其传统与新型、天然与加工的类别具有一定程度上的正相关。由表中数据得知，装饰材料的治愈力大致排序为木材＞竹藤＞丝织＞纸材＞石材＞皮质＞玻璃＞陶瓷＞砖瓦＞水泥＞金属＞塑料。

3.2 设计之情——治愈性情感特征

禅茶空间的治愈往往通过内化于情到达人们心灵深处。以坐落于杭州西溪国家湿地公园的无界·西溪茶室为例，它不仅是城市中的湿地，更是情感湿地与文化湿地。

3.2.1 形色质构 温度感知

治愈系空间的形色质构与采取的装饰材料有极大的相关性。大量选用有人情温度的天然材料进行装饰，在简单质朴乃至还原本体的材料、肌理、光泽、材料特性下，使人参悟出极具感染力的自然气息，感悟超凡简素的禅宗境界。无界·西溪茶室正是采用了环保乳胶漆和原始木梁，白色与木色相得益彰，给人一种温和与柔情的意味，又不失古朴与纯真的情调（图7-图8）。

图7 西溪茶室之形色质构

图8 西溪茶室之景寓自然

3.2.2 景寓自然 净化心灵

禅茶空间往往会适当引入绿色植物，并以此为为媒介实现人、空间、自然三者的有机联系，拉近人与自然的心理距离，增加人在空间中的自在感，增强茶室空间的自然气息。

无界·西溪茶室大量采用落地玻璃，尽可能消除室内空间与自然空间的隔阂，入口处的“玻璃盒子”既增强了采光性与通透性，又将茶室与自然紧密联系起来，相互贯通，茶室也是景色，景色也是茶室。阳光下，光影交错，斑驳的树影，静谧的佛像，静中有动，动中有静，动静无界，置身茶室，此刻时间被无限延长，聆听生命的律动，荡涤自己的心灵。

3.2.3 角落营造 独处疗愈

在纷扰的社会生活中，人们往往无法置身事外，无法做到清心寡欲。疲惫的内心需要得到放松。无界·西溪茶室中角落的营造尽是细节：一把古椅，一台烛灯，上悬一根周遭的树枝，灯光照射其上，白墙上便展现出曲折蜿蜒的投影画面。在茶室的每一个角落闭目冥想，都如同置身水墨画卷，黑白交错，让人心旷神怡。“心性本净，佛性本有，觉悟不假外求，舍离文字义解，直彻心源。”是禅宗的宗派义理，释放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身心沉浸其中（图9-图10）。

图9 西溪茶室之角落营造

图10 西溪茶室之慎思明辩

3.2.4 慎思明辩 往哲是与

慎思明辨是治愈性禅茶空间传递场所精神的关键词。这一点首先表现在室内设计中蕴含的深入浅出的文化细节，例如无界·西溪茶室储物格用被巧妙地划分成了繁体的“無”字。一个“无”字，构建出一处禅意的角落，传达出一种禅意的境界。其次，场所精神会呼唤身临其境者联想起“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文化记忆与情感认同，仿佛与往哲先贤对话一般发人深省、直击心灵。

3.3 设计之理——思想性哲学内涵

3.3.1 以物融情 以情构境

禅茶空间的重点在于渲染禅意、构建禅境。在禅茶空间设计中，就情境营造方面来讲，可以分为许多种类：富有年代感的，残缺的，经过时间历练痕迹的，最原始本真的来营造充满禅意的氛围。禅意的渲染离不开空间的自然、朴实与协调，可以被看作一种隐喻形式——自然即指本色，朴实便是内涵，协调则为一种生活情怀。禅境的构建需要保持禅意特征，除了必要的自然因素外，摒除繁文缛节，在极简的空间中，人们便能互动自然、体察内心、快速进入禅境、参悟禅意。

3.3.2 以境寓理 以理化人

禅茶空间的情境营造处处体现了“和、敬、清、寂”的禅理[15]。其“和”能够让人感受自己本心的淡泊宁静，领悟禅中的平静世界；“敬”传递佛家“众生平等”的心境，去除虚荣；“清”让人达到“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物我两忘境界，净化心灵；“寂”是指自身融入周围环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作为文化概念的禅茶是指学习领悟禅宗思想的同时结合茶饮，去参悟博大精深的禅机，不仅结合了佛教沉寂思想，也将道家清静无为观念收纳其中。禅茶通过饮茶这个过程，传播禅宗的思想理念，以理化人。禅茶文化，它由禅而兴起，继由禅而成熟，在追求治愈的现代社会中，终因禅而成就。

4 结语

禅茶空间为现代人营造了身心宁静的物理空间，禅茶思想使浮躁的情绪有了得以安放的精神空间。治愈性禅茶空间的情景营造需要我们用心去感受，感受空间形态、色彩配置、光线光源、陈设布局、装饰材料等空间细节，通过与物之境的交互，延伸出情之境获得治愈力量，而后进入禅意境界，才真正完成以理化人的目的。

深入理解治愈性禅茶空间的设计事理，辨析场所精神的外显表现、情感特征、哲学内涵关系，将空间设计提升到事理学的高度，从根本上调整人与空间的关系，值得设计师去挖掘深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