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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令石”之谜
——三品石外传

2022-08-29贺林byHeLin

宝藏 2022年5期
关键词:奇石

文/贺林 by He Lin

题名:【冠云峰】 石种:太湖水石

观赏石的命运往往和人的命运一样浮浮沉沉,一时声名显赫,一时又黯然无光,最终湮没在历史的深处。

如南朝时梁武帝与大臣到溉所赌的“奇礓石”(或称“到公石”),当它被迎置在华林园宴殿前的那天,“都下倾城纵观”,可今天又何在呢?

还有的石头,自身命运和藏者命运相连,甚至和王朝的命运相连,“江令石”就是这样的石头。

“江令石”之名,出自唐末五代诗僧齐己(863~937年?)的同题诗。《中华古代石谱石文石诗大观》(陈东升主编,中国文化出版社出版)收录了该诗,但注释所言不详。

笔者在探索何为“江令石”的过程中,有了一些颇为惊人的发现,现试对何为“江令石”及“江令石”背后的文化故事作一解读,探索它从名动天下、显赫无比,到今天何为“江令石”都语焉不详的变化历程。

一、“江令”其人

齐己《江令石》全诗如下:

思量江令意,爱石甚悠悠。

贪向深宫去,死同亡国休。

两株荒草里,千古暮江头。

若似黄金贵,隋军也不留。

这里的“江令”显然指的是一个人。那么谁是“江令”呢?历史上,被称为“江令”的有两人,都出现在南朝。

一是历仕宋、齐、梁三代的政治家、文学家江淹。江淹(444~505年),字文通,宋州济阳考城人。他在齐时曾兼任东武令,所以被称为“江令”。如元代王恽《梦升天》诗“彤管梦传江令笔,紫袍归抱上岩端”,诗中“江令”即指江淹,因为他有梦人授以五色笔而文采俊发的故事,“江令笔”成了他的专属,后世诗文中用来比喻杰出的文才或文才出众者。

二是南朝陈大臣、文学家江总。江总(519~594年),字总持,祖籍济阳郡考城县(今河南兰考)。江总先后仕南朝的梁、陈,陈灭后仕隋。因仕陈时官至尚书令,故世称“江令”。

显然,齐己诗中的“江令”,只能是江总而非江淹。这不仅是因为江淹的官阶没有江总高,没有“贪向深宫去,死同亡国休”的政治影响力;更因江淹生活的时代比江总早,没有活到隋军灭亡南朝的时候,谈不上“隋军也不留”。

确定齐己诗中“江令”为江总后,我们再来了解一下江总其人。

江总年少时聪明敏捷,勤奋好学。十八岁时,任宣惠武陵王府法曹参军,踏上仕途。后,他的诗才受到梁武帝萧衍的赏识,任侍郎等职。梁灭后,他寄居岭南多年。陈朝天嘉四年(563年),江总任中书侍郎,管辖侍中省。后历任司徒右长史、左民尚书、太子詹事等职。这时,江总开始显露出他的胡作非为。他与太子陈叔宝彻夜畅饮,并收养良家女子陈氏为女,引得太子常去其住所。皇上因而发怒,免除了他的职务。但不久后,他又复任侍中等职。

陈叔宝,即陈朝的亡国之君陈后主,因为在当太子时就与江总是好“基友”,所以在继位后,也十分信任江总,委以重任,先让其任祠部尚书,后授官尚书令,晋号中权将军,最终官至宰相。

题名:【碧螺春色】石种:太湖水石

江总任宰相时不理政务,每天与后主饮酒作乐,加上陈暄、孔范、王瑳等十余人,当时人称他们为狎玩之客。陈朝也日益衰败,典章制度不健全,有上言者,就以犯罪论处,君臣昏庸腐败,以至于国家灭亡。祯明三年(589年),建康(今南京)被隋军攻占,陈朝灭亡。江总入隋后,继续做官,任上开府。

题名:【灵岩仙洞】 石种:太湖水石

二、“江令石”真身

江总作为宫体艳诗的代表诗人之一,今所存他的诗歌中,没有咏石的诗歌,也没有关于他赏石的内容。从江总的经历来看,他的辉煌在陈朝,“江令石”的故事也发生在陈朝。而齐己《江令石》诗也是将“江令石”与陈朝国运联系起来看的。我们如果想要弄清楚“江令石”所指为何,就要先看看陈朝有哪些著名的奇石,看看陈朝君臣与奇石发生了哪些纠葛。

陈朝最有名的石头就是“三品石”,也称“陈三品石”。古代官员有品级,古代皇帝有时一高兴,就将官爵封给自己喜爱的事物,如秦始皇曾封泰山一棵松树为“五大夫松”。南朝时,皇帝开始喜爱奇石,也效仿秦始皇故事,封了四块大的太湖石为“三品石”,即这几块石头拥有“三品”的官阶。“三品石”,有人说是梁武帝封的,也有人说是陈后主封的,但一般认为是陈后主所封。《建康志》载“城千福院前丑石四,各高丈余,云陈朝三品石。政和中,取归京师,置于延福宫”,认为是陈朝所封。文中的“城”,指的是南朝首都建康的“台城”,也即皇宫,因此三品石是放置于南朝皇宫之中的。一种可能是,梁武帝喜爱太湖石,取来了四块巨大的太湖石放置在千福院前,后来被陈后主所封,因而就以“陈三品石”名世。即如明代彭大翼(1552~1643年)《山堂肆考》所说“上元县东北同泰寺,即梁武帝舍身处。寺前有丑石四,各高丈余,陈封石为三品,俗呼为三品石”。

清初文学家余怀(1616~1696年)有组诗《咏怀古迹》,其中一首诗的标题就叫《陈三品石》,诗序沿袭《建康志》的说法“台城千福院在县东北六里。院前有丑石四,各高丈余,即陈朝三品石也”。

而笔者以为“陈三品石”也就是齐已诗中的“江令石”,以宋代词人陈克(1081~1137年)的《三品石》诗为证:“临春结绮今何在,屹立巉巉终不改。可怜江总负君恩,白头仍作北朝臣”。这首诗说的是陈后主修建的楼阁临春、结绮早已不存在了,而三品石却始终保持屹立、高俊的样子。可惜的是江总辜负了君主的恩惠,晚年做了隋朝的臣子。诗中直接将江总与三品石连起来,将三品石作为陈朝君臣昏庸腐败的象征,可见“江令石”就是“三品石”。

以此来读齐己的《江令石》诗,一切疑惑迎刃而解。诗开头四句是说,诗人料想江总的心中,爱石的情结很深远,不然他就不会推动将奇石置于深宫之中,说明他爱石之心难以满足,和灭亡的陈朝一样到死方休。颈联则交代江令石(即三品石)在陈朝之后的命运:曾经名动一时、显赫无比的宫廷奇石,最终不过是埋没于荒草之中,弃置于荒凉的江边。也即是说,从隋代到唐末五代,因为背负亡国的恶名,江令石无人问津,没有人来理会它们。尾联诗人直接讽刺道:要是这几块石头真的如黄金一般贵重,为什么隋军不把它们留下来呢?

那么,为什么齐己不称它们为“三品石”,而要称为“江令石”呢?笔者以为这与诗歌的视角有关。王安石等人写诗直接称为“三品石”,是要突出陈朝封石的荒谬,对陈后主、江总君臣一同鞭挞;而齐己称为“江令石”,是要突出江总作为重臣,却不知报答君恩,玩物丧志而导致误国亡国。

无独有偶,五代诗人宋齐丘在《陪游凤皇台献诗》有“峨峨江令石,青苔何淡薄。不话兴亡事,举首思眇邈”句,也出现了“江令石”之名,同样指出其布满青苔,与兴亡相关,指的也是三品石。

题名:【太湖秋月】 石种:太湖水石

三、“江令石”“三品石”概念的泛化

齐已的《江令石》诗,咏的是三品石本身。他不具体描写三品石如何奇特,是因为他的目的不在于咏石,而在于刺史。同样的情况除了上引宋齐丘、陈克的诗外,还有王安石的《三品石》诗:“草没苔侵弃道周,误恩三品竟何酬。国亡今日顽无耻,似为当年不与谋”,南宋诗人曾极的《三品石》诗:“一士真能重本朝,中原劲敌是天骄。无情石却登三品,不念忠贤屈下僚”。

此外如王安石《景福殿前柏》诗:“怪石误蒙三品号,老松先得大夫官”,南宋理学家林希逸(1193~1271年)诗《咏松石》:“今身肯羡陈三品,往事堪羞秦大夫”,都是借三品石被封的史实来突出柏树、松石的不同凡响,对三品石含有讥讽之意,三品石也成了奇石获得不适当的恩宠,也即玩物丧志的象征。

也有人用它们来指代一般的石头。如唐陆龟蒙《和袭美江南道中怀茅山广文南阳博士三首次韵其二》有“组绶任垂三品石”之句,意思是任别人去获得高官而不羡慕,“三品石”含义开始泛化。明王世贞《送僧归摄山》诗“雨侵江令石,云据远公房”,进一步泛化指一般的石头。

可见,无论是江令石还是三品石,它们的指向与文化象征在古代都是清楚的。

宋 徽宗 赵佶《怪石诗帖》纸本 楷书 34.4×42.2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四、“江令石”何在?

从上文已知,从隋至宋,江令石也即三品石都作为不详之石无人问津。但宋徽宗赵佶在汴京修建艮岳,在南方采办“花石纲”,三品石是否也被征集运送到汴京,最后在北宋灭亡之际与汴京城一起毁灭了呢?

这种猜测并非空穴来风。赵佶有书法《怪石诗》存世,诗曰:

殊状难名各蔽亏。高低崒屼鬪巍巍。

直疑伏兽身将动。常恐长蛟势欲飞。

峭裂几层苍桧 ,凝岚四接老松围。

名封三品非无美,饮羽曾令壮奋威。

有人因为这首诗提到了三品石,就认为所咏就是三品石,说前三联是以惊异的眼光赞叹三品石的奇美,最后两句用李广射石的传说,力图消解三品石名称背后的亡国晦气,为自己玩物丧志开脱。这种说法比较牵强。笔者以为这里是同样用泛化意义上“三品石”,用来指奇石。“名封三品非无美”是借奇石曾封三品的史实,来突出奇石之美。而且按照古人咏物诗的规律,不会将所咏事物的名称直接写入诗中,如本诗所咏是三品石,诗中就不会出现“三品”字样。且这里将三品石与李广所射之石并举,显然更不可能咏的是三品石了。更为重要的是,陈叔宝、江总君臣已将三品石的名声搞臭了,作为亡国之君的象征物,赵佶再昏庸,也不会将它拉到他的艮岳来;朱勔再豪夺,也不会打三品石的主意。因此可以肯定,三品石并没有随着北宋的灭亡而消失于烟尘之中,而是继续存在于世间。

清代散文家姚鼐(1732~1815年)诗《瞻园松石歌为陈东浦方伯作》有“四十年来古松死,三品石徙金坛县”之句,表明清代三品石犹存,并从南京搬迁到了金坛县。今江苏无锡梅园天心台有“米襄阳拜石”和“福禄寿”三星石四峰太湖石,当代赏石家王贵生查阅了荣德生《乐农自订行年纪事》后发现,其中有1916年从金坛于敏中后花园移来米襄阳拜石和福禄寿三星石的记载,认为这四峰太湖石可能即是三品石。此如属实,那我们今天还可一睹江令石真容。

是耶非耶?难以考证。即使它们依然存在于世间,也早就因为曾经不光彩的历史而改头换面了。其实三品也罢,蒙尘也罢,都与石头本身无关。重要的是,如何摆正人与石的关系,这始终是摆在人们面前的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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