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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淮河下游地区的水旱田分界*
——基于“清河不产稻而人食米”现象的解读

2022-08-29李德楠王聪明

农业考古 2022年4期
关键词:清江清河淮河

李德楠 王聪明

民国年间地理学家胡焕庸在1934年出版的《两淮水利盐垦实录》中提到:“淮安以南为水田,淮安以北即为旱田,界限非常清晰。”这里的“淮安”当指淮安县而非淮安府,1912年裁撤淮安府,1914年将山阳县更名为淮安县。很显然,胡焕庸是以当时的县级政区淮安来描述水旱田分界的。众所周知,地理学界把秦岭、淮河一线作为我国东部地区的南北地理分界线,以此区分南方与北方的地理差异。淮河是古代四渎之一,南宋黄河夺淮后,尾闾逐渐不畅。明中期以后形成单一入淮的河道,泥沙不断淤积。清咸丰五年(1855)黄河北徙山东,留下一条废黄河。那么关于农业地理分界的描述,何以胡焕庸先生不用自然地理实体名称“淮河”而以行政区划名称“淮安”?

中国是一个传统的农业社会,一般来说某地盛产某种农作物,当地百姓自然多以此为主食。然而地处淮河下游的淮安府清河县(1914年清河县更名为淮阴县,今淮安市淮阴区),在光绪《淮安府志》中有“清河不产稻而人食米,宜储谷七成,杂粮三成”的记载。这与生活常识是相悖的,既然“清河不产稻”,吃稻米的人应该少才是,但这句话却显示“人食米”。在现代社会,产稻区与食米区分离不足为怪,但传统农业社会全城吃米则是值得关注的现象,这反映了近代淮河下游怎样的农业地理特征?鉴于此,本文拟在前人有关淮河下游以及运河城镇等研究的基础上,以运河漕运走向衰败的近代为研究时段,借助学界利用不多的光绪《重建清江丰济仓图案》等文献资料,基于对“清河不产稻而人食米”悖反现象的解读,探究近代淮河下游水田与旱田的分界问题,进而诠释胡焕庸关于南北农业地理分界的论断。

一、地跨淮河的清河县“不产稻”

清河县的建置始于南宋时的清河军,元至元年间改清河军为清河县。初辖淮河以北的土地,由于水患侵扰,县治多次南移,“乃跨淮南北,分土民以建邑”,形成了跨淮而治的格局。已有文献及考古资料表明,南宋黄河夺淮以前,包括清河县在内的苏北广大地区盛产稻米。早在周代时,徐淮地区已有稻作。秦汉时,稻作技术甚至高于苏南地区。隋唐时期,县境所在地的稻作种植更为明确,许浑《淮阴阻风寄呈楚州韦中丞》诗中有“刘伶台下稻花晚,韩信庙前枫叶秋”,朱庆馀《送淮阴丁明府》诗中有“鸟声淮浪静,雨色稻苗深”的描写。

南宋黄河夺淮以后,清河县地当黄河、淮河下游,“水旱不时,流徙几半”,堪称“淮之蔽邑”,不过最初的农业结构与周围各县差别不大,主要为稻、黍、稷、麦、菽、薥秫等,“各州县同”。嘉靖二十五年(1546)黄河全流入淮,泥沙淤积加重,至“隆、万以后,黄、淮垫淤,运河反卑”。天启年间,整个淮安府“斥卤沮洳,腴田最少,旱涝相仍,民多穷徙”,睢宁、邳州、桃源、清河等州县多“困于水”,安东县“近罹河患,丰歉不常”,沭阳县“土瘠民贫,惟务农亩”。

地处黄、淮交会区的清河县,水环境变化尤为剧烈,农业耕作深受影响。嘉靖三十一年(1552)大水灾,清河县“禾稼尽没,田地俱为沙淤,人民逃窜过半”。嘉靖四十四年(1565)编写的《嘉靖乙丑清河县志》中,有“每秋水至,一望辄成巨浸”“河水冲决,熟地沙淤河下”等记载。万历《淮安府志》有“淮自昔盖沃土,乃今瘠矣”的记载。天启《淮安府志》称该地区“六十年来,水患不减”。作物种植方面,此时清河县明显以旱作为主,“多麦、多豆、多薥秫”。

据民国年间水利学家武同举的统计,明代中叶以迄清代后期,苏北水系变迁达51次之多。明后期至清前期,随着南阳新河、泇河、中运河等避黄行运河道的开挖,黄、淮、运最终交汇于清河县清口一地,清河县从此成为河工治理的核心区。为确保事关“国脉”的漕运畅通,康熙间将河道总督署驻地由山东济宁迁至清江浦。清代,该地区的水环境及土壤环境更加恶化,清口一带往往形成门限沙或黄水倒灌洪泽湖,清口以下河道淤积严重,需不断加高加固洪泽湖大堤,采取“蓄清刷黄”“减黄助清”“逼淮注黄”等措施。康熙《清河壬子县志》记载该县“土田沮洳斥卤,常罹水患,多歉少收”“其土为飞沙、为斥卤,多不可耕,其隰衍称田者,又数逢水患”,并指出原因是“盖以土薄地下,逼近黄河,冲沙不时,不可以筑陂塘、立涵洞、通灌溉之水利”。此时清河县作物基本固定为谷、粟、麦、豆等旱地作物,虽有少量稻作,也多限于早熟旱稻,“籼粳之早熟者曰早稻,旱田种者曰小芒稻,后种先熟者曰香稻”。乾隆以后,包括清河县在内的淮安府广大地区“伏秋水多,西风不戒,陆地成河,终岁勤动,付之洪波”,不过就整个淮安府而言,作物种植存在一定的南北差别,淮河以南的“山(阳)、盐(城)、阜(宁)三县食稻者多,麦、菽佐之”,淮河以北以及跨淮河两岸的“清(河)、安(东)、桃(源)三县食麦菽者多,稻佐之”。

晚清政局不稳,官府对河湖管理疏浚大不如以前重视,淮河下游地区面临更加严峻的洪涝灾害,“河徙以后,受病益深”,运道“置不治理,久已淤垫”,“淮失故道,乃至无所归宿,于是犯运侵江,浸淫于淮扬之间,每遇洪水,即苏皖北境辄成泽国”。这种情况下,土壤环境更加恶化,水患频仍。咸丰《清河县志》称该地“可耕之田少……其东南所分,皆山阳下乡硗卤。旧县迤北,积水污莱,灌莽弥望”。因水系紊乱导致泄水不畅,导淮之议纷起。同治六年(1867)十月,曾国藩在清江浦第一次设导淮局,对洪泽湖通江、通海水道进行初步测量。光绪七年(1881),两江总督刘坤一再次设立导淮局,计划开挖疏浚张福河、碎石河水道。受黄河泥沙影响,近代清河县水利系统毁坏严重,流传着“冬春两茫茫,风起飞沙扬,春播一碗种,秋收半碗粮”的民谣。仅“下隰”涝洼之地勉强“产稻十一”,其余耕地仅“宜麦菽秫”。至于靠近洪泽湖的清河县西南诸乡涝洼地带,不得不改农为渔,“自淮湖涨溢,西南诸乡沉没,民稍网罟渔猎”。

光绪三十二年(1906),徐州、海州、淮安、扬州等淮河下游地区出现大灾,涝洼地无法及时种麦,庄稼青黄不接,盗匪猖獗,聚集于清江浦的流亡饥民多达50万人。宣统元年(1909),张謇成立江淮水利公司,倡议并推动江苏咨议局通过了整治淮河的议案。1911年在清江浦设立江淮水利测量局,聘请美国工程师詹美生参加,对沂沭泗干流、湖荡、民田等进行测量,计划分疏淮河水入江入海,以便涸出沉田。但直至黄河北徙70年后的民国时期,导淮依然进展不大,“闸坝失修,河身日淤,冬春既苦浅涸,夏秋复惧漫溢”,沿运各县“涝则无处宣泄,旱则无水可用,民生之困苦不可言喻”。 清河县地亩愈趋不适宜水稻类农作物的耕种,地方文献中虽有作为土产的水稻的零星记载,但也“产稻止旱糯,然不及百一”。在地理条件恶化、自然灾害频仍的条件下,苏北民众形成了较强烈的宿命心理,“一耕而获”“广种薄收”“靠天吃饭”,这不是因为懒惰,而是环境压迫自身又无力改变的结果。

二、清河县城清江浦“人食米”

如前所述,光绪《淮安府志》所言“清河不产稻”确为实情,反映了水环境、土壤环境变迁引发的作物种植结构变化。这种情况下,清河县普通乡民自然多以麦菽为主食。乾隆《淮安府志》载曰:“山、盐、阜三县食稻者多,麦、菽佐之。清、安、桃三县食麦菽者多,稻佐之。此其微别者也。”由此可知,淮河以北的安东(今涟水县)、桃源(今泗阳县)以及跨淮河的清河县以旱田为主,故食麦菽者多,而淮河以南的山阳(今淮安区)、盐城、阜宁等县以水田为主,故食稻者多。

但后半句“人食米”是否属实呢?稍早编写的光绪《重建清江丰济仓图案》中收录的同治八年(1869)《公牍》,或可提供关键性的线索。其中有“清江地土沙松,素不产稻,而民间又惯食米。似宜从俗,储谷七成,杂粮三成”的记载,与上文地方志所叙相近。根据时间推断,光绪《淮安府志》中“清河县不产稻而人食米”的表述,当是从《重建清江丰济仓图案》转引而来。但比较两处叙述可见,前者言“清江”而不言“清河”,明确提到了清江土地沙松,不宜种植水稻,而生活于这里的人又习惯食米。那么“清江”与“清河”什么关系呢?

进一步研读《重建清江丰济仓图案》,可见其中存在“清江”“清河”混用的情况,而且多见于同治以前的记载。例如该书所收录的道光二十三年(1843)徐泽醇撰《清河县丰济仓原碑记》曰:“清河虽一县之地,而当南北之冲,治河官僚多驻于此,民居之稠密,商旅之辐辏,数倍于他州县。”此处虽言“清河”,不过从官僚集聚、人口繁多、商贸发达等因素来看,这里的“清河”显然指清河县城清江浦。由此可推知,光绪《淮安府志》中“清河不产稻而人食米”这句话可解释得通,只不过后半句容易使人误认为整个清河县“人食米”,正确的解释应当是:虽然清河全县不产水稻,但县城清江浦的人食米。

清江浦城位于淮河以南的运河南岸,其城镇发展肇始于明永乐十三年(1415)平江伯陈瑄开挖清江浦河。至正德年间,知府薛赟鋆“招抚流亡,构庐舍,立市肆,弛湖禁,通商贾,民乃大集”,逐渐发展成为一座交通便捷、商业繁华的市镇。乾隆二十五年(1760),根据江苏巡抚陈弘谋的建议,将清江浦镇从山阳县划出,作为清河县城。但直到咸丰以前,清江浦没有建造城墙,乡民散居各处,城区与郊区没有严格界限,故存在“清江”“清河”混用的情况。到同治四年(1865),漕运总督吴棠拆高家堰石工墙,仓促建成了一座周长1273丈、高1丈8尺的清江浦城,面积不足3平方公里。城墙的修建造就了内外之别,此后“清江”才可能与“清河”区分开来而成为县城的专有名词,“清江”的概念才逐渐多指城内。

仓促建成的清江浦城过于狭小,尽管后来光绪二年(1876)清河知县万青选在清江浦城外运河两岸修筑土圩,圈围土地“周回二十余里”,以保护城镇和仓储。但光绪时代的修志者见到的清江浦城仍不过是一处“弹丸之地”,主要作为商业城镇,谈不上农业种植,故对于光绪《淮安府志》的纂修者而言,显然无法接受以“地土沙松,素不产稻”来描述清江浦城,故极可能于此时在府志中将“清江”改为“清河”。

三、清江浦城的稻米来源

如前所述,清江浦城“人食米”亦为实情。但因清河县“不产稻”,显然全城的稻米供应非本县所能承担。清代后期,随着黄河北徙、漕运改海、津浦通车以及运河交通地位的下降,清江浦不再是整个运河区域的中心城市之一,故米谷需求难免相对受到限制。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近代清江浦对稻米仍有较强的需求,那么此时清江浦城的稻米来源于何处?本文认为主要有以下两个途径:

一是借助于运河水道进行的区域间米谷贸易。清江浦“扼黄运之冲,处水陆交会”。明代时就是漕运仓储、河工衙署和工商业荟聚之地。清初“居人数万家,夹河二十里”,店铺林立,市井繁荣。人口的聚集促进了食米人群的增加以及粮食市场的繁荣,《续纂淮关统志》载乾隆元年清江浦粮米贸易事宜,“闻河南固始县,素称产米之乡,每年客贩运至清江浦地方卸卖,其价颇贱。今运口筑坝,固始米船不能直达清江浦,而相近清江有老坝口地方可以卸卖,着将此地米税,亦照淮关之例暂行宽免”。乾隆十三年(1748)纂修的《淮安府志》记载,清江浦“舟车鳞集,冠盖喧阗,两河市肆栉比,数十里不绝”,可见其工商业发达,人口繁盛。上述众多人口中,以稻米为主食的南方人群当不在少数,从遍布清江浦城的金陵会馆、两广会馆、江西会馆、湖北会馆、湖南会馆、新安会馆、宁绍会馆等,可见南方人群聚集之一斑。

乾隆二十五年(1760),江苏巡抚陈弘谋建议将民生凋敝、水患频仍的清河县城从小清口迁往“官商云集,五方杂处”的清江浦,并“割近浦之地归之”。次年朝廷“分地界,计田赋,立寺舍,拨驿马”,从山阳县割十余乡并入清江浦,其中“京田原额地三百五十八顷八十亩七分二厘”。从此清江浦行政地位得到提升,人口、耕地面积及赋税均有增加,“自割隶以来,户口增十之三,田亩十之二,征科十之二”。此外士籍、廪粮、丞簿、营伍、坛庙、河工等也有增加,于是清江浦“始为剧邑”,“为河督同城官,地冲务繁,屹为壮邑”。

至道光年间,“爰及道光丁亥、辛卯之交,漕运改为灌塘,盐政改为票贩,于是国家大政若河、若漕、若盐课关税,毕萃于此矣”,清江浦商业更加发展,人口进一步增加,“清江上下十数里,街市之繁,食货之富,五方辐辏,肩摩毂接,甚盛也”。然而咸丰五年(1855)黄河北徙,运河被拦腰截断,漕粮多由海运,南河总督被裁撤,清廷忙于镇压太平天国和捻军起义,无暇旁顾,“停止河运者十数年”。这种情况下,清江浦难免出现衰落,人口难免有所流失,一时间出现了“自黄流北去,淮渎南趋,漕政单微,河防寝息,于是生计索而形势替”的萧条景象。

不过,随着咸同年间清江浦城墙的建设以及城防体系的完善,可以为商业店铺和人口聚集提供安全保证,于是“召集流离,民渐来归”。同治八年(1869),许佐廷给清淮同善局的一份报告中描述“清江地当冲繁,城厢内外人烟辏集,生齿日增”。光绪十九年(1893),籴粜委员候补通判沈召谨的报告中,仍称“清江当南北之冲,居民辐辏,闾阎栉比”。人口的聚集促进了食米人群的增加以及粮食市场的繁荣,地方志称“家人日用所必需,一切取足于四方之商贾”,取之商贾的必需品应当包括粮米。实际上,当时清江浦米市已具相当规模,被称为“大市”。咸丰《清河县志》载曰:“清河县境向不产米,遂有山阳就近籴买,犹不足济全境之食。商贩往往远购仪、扬,近籴高、宝。”

二是通过赈济仓储丰济仓的运作而得到稻米。清江浦地处水陆交通要道,号称“南船北马”“五省通衢”之地,灾荒年间常成为灾民流徙的主要通道。为救济灾民,常采取煮米为粥的方式,更刺激了清江浦对稻米的需求。例如光绪二年(1876)爆发“丁戊奇荒”后,清江浦成为山西、山东、河南等地灾民进入江南地区的主要通道,截留留养和资遣回籍是清江浦乃至省级行政机构的救济方式。光绪三十二年(1906)大水灾,淮安、扬州、徐州、海州所属的20多个州县汪洋一片,田庐漂没,受灾人数不下2000万,其中聚集到清江浦的流民达50万,聚集扬州的4万—5万,聚集镇江的3万—4万。清江浦成为截留徐海饥民的主要区域,当时在慈云寺设立浦惠粥厂,煮粥放赈,救济灾民。浦惠粥厂与丰济仓相似,都是清江浦地区积谷救灾、赈济备荒的机构。

清江浦用以灾荒赈济的稻米数量相当可观,“浦地要冲,设遇饥年,以仓储之一二万(石)粮,势难分赈,必须五六万石,方可济本地之急”。但受漕运衰败、海运兴起、运河不畅等影响,清江浦稻米供应常患不足。再加上每年需要以旧换新,“清淮地方潮湿,存稻可历三年,太久则腐,每年必须拨出数成,轮换新谷”。因此不得不“到他县购买”,其中一次是“清江浦商会来宝应县买米一千二百余石”。

大灾之年,丰济仓除平粜放赈外,还要将“本为救荒之用”的稻谷“碾米煮赈,专济被水过浦之流民”。“稻、麦利于存储,而当赈济平粜之时,必须制成米面,方便民食”。光绪三十二年(1906)大水灾之后,上海商人在清江浦创办了大丰面粉厂,有磨机12台,每年可产面粉60万包,因此说清江城“积谷虽多,莫及大丰面厂。清淮两属贫民……准赴大丰厂取面粉度命”。文中的“积谷”当指丰济仓中的稻米存储,灾荒年岁需要大丰面粉厂等襄助支持,以弥补稻米之不足。据此亦可见“不产稻而人食米”语境中的丰济仓功能,难免被仓务官员有意夸大,意在凸显的是丰济仓在地方仓储政务中的重要作用。

丰济仓采买稻谷的资金,最初来源于漕河官员的自愿捐俸。同治八年(1869)前后,漕督张之万在淮安府境内购置“山、清、安东等属洋田、稻田暨洪湖滩地”,秋收季节将稻谷及杂粮等输运丰济仓。光绪十三年(1887),漕督吴元炳捐养廉银6000两,购置民房、湖田。光绪二十三年(1897),南河同知徐乃斌承领桃源县西滩地亩20顷,“交由滩地局填给局照,归仓承业”。关于丰济仓田亩分布及稻谷来源情况,光绪《重建清江丰济仓图案》保存了丰富的资料,可知丰济仓田亩主要分布于附近的淮安府山阳、清河、安东、桃源、宝应等县,田亩类型主要有洋田(秧田)、稻田、麦田、柴田及洪泽湖滩地等。采买田亩的时间集中在同治与光绪两个时期,亦即初置与续置田亩的时期。其中,同治年间初置76顷83亩,光绪年间续置56顷44亩。具体到各县田亩类型,山阳县主要是稻田与麦田,安东县以洋田(秧田)为主,另有洪泽湖水退却之后淤涨出来的滩地公田34顷56亩。故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丰济仓所购置的稻田主要位于山阳县(见次页表1)。从更具体的基层行政区划看,稻田主要位于山阳县和乐一乡、二乡、三乡、五乡,时清六乡、七乡以及世美四乡等处。至于山阳县以南的宝应县,更是以稻田为主,从该书所附“宝应县境仓领湖滩柴田全部”可见一斑。

就田地与运河的关系而言,表1各村庄距离运河堤2—12里不等。另从《重建清江丰济仓图案》所附“南京庄图”“舒庄田图”“舒庄圩田图”“史圩庄图”“富谭庄图”“潘庄田图”“徐庄田图”“于楼庄田图”“张庄田图”“沙庄田图”等田地灌溉图亦可见,稻田多位于山阳县南部运河东岸,灌溉水源取给于运河。通过设置诸多涵洞调节与控制水量,既维持了稻田的正常耕种与收获,也保证了丰济仓的稻米来源,使得生活于清江浦城的居民,能够食到来自山阳县的稻米。

表1 《重建清江丰济仓图案》所载山阳县稻麦田亩

四、小结

综上所述,“清河不产稻而人食米”的说法源自丰济仓管理者关于仓储积谷的表述,虽不免有夸大仓储作用之嫌,但基本反映了该地区的农业环境及稻米供应,表明了淮河下游的水稻田分布情况。清河县不产水稻确为实情,故普通民众多以麦菽等为主食,这种情况反映了水环境、土壤环境变迁引发的清河县作物种植结构的变化。但清河县城清江浦的人以米为主食,城内人口聚集以及赈灾救济需大量稻米,故有较旺盛的稻米需求,其稻米主要来源于周边的宝应、山阳等地。究其原因,在晚清运河沿线城市普遍走向衰落的背景下,清江浦随着城防体系的完善以及漕督驻扎,政治及军事资源进一步集聚,城市相对逆势发展,逐渐取代淮安府城(山阳城)而成为新的区域中心城市。上述研究表明,胡焕庸关于“淮安以南为水田,淮安以北即为旱田”的表述是准确的,而且进一步揭示了水旱田分界在县域范围内亦有明显的表现。最后需要指出的是,自然环境影响作物种植结构,而一旦环境发生改变,原来产稻的地区后来也会不生产水稻,不产稻的地区后来也会生产水稻。今天所见到的苏北淮安等地区百姓普遍以稻米为主现象,则是得益于20世纪50年代的“旱改水”农业工程。

①代表性研究成果如傅崇兰:《中国运河城市发展史》,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彭安玉:《试论黄河夺淮及其对苏北的负面影响》,载《江苏社会科学》1997年第1期;吴海涛:《历史时期黄河泛淮对淮北地区社会经济发展的影响》,载《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2年第1期;池源、汪汉忠:《黄河夺淮与苏北耕作制度的逆变》,载《江苏地方志》2002年第3期;卢勇:《明清时期淮河水患与生态社会关系研究》,中国三峡出版社,2009年版;曹志敏:《清代黄淮运减水闸坝的建立及其对苏北地区的消极影响》,载《农业考古》2011年第1期;赵筱侠:《黄河夺淮对苏北水环境的影响》,载《南京林业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3期;张崇旺:《淮河流域水生态环境变迁与水事纠纷研究(1127-1949)》,天津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王建革:《明代黄淮运交汇区域的水系结构与水环境变化》,载《历史地理研究》2019年第1期;邹逸麟、吴滔:《中国运河志·城镇卷》,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2019年版。

②清江浦作为区域中心城市出现于明后期至清中期,学界把这一时期的淮安与杭州、苏州、扬州并称为运河“四大都市”。此外,潘谷西《中国古代建筑史》第4卷将清江浦、临清定为“地区性经济中心城市”。东南大学刘捷教授评价清江浦是“地区性集散中心城市”。《江苏通史·明清卷》认为南京、苏州、扬州、淮安为明代江苏地区“区域中心城市”。金兵、王卫平研究认为,清江浦在全国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城市异常繁盛。

③朱浒:《地方性流动及其超越——晚清义赈与近代中国的新陈代谢》,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456页;王聪明:《漕官为善:丰济仓的运作实态与晚清清江荒政》,载《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1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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