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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舞者

2022-08-24王霜霜

北方人 2022年15期
关键词:癌症病人陈明绿洲

文/王霜霜

绿洲艺术团原是昆明癌症康复协会下的一个文艺队,成立于1996年,团员都是癌症病人。没人能说清团里这么多年具体有多少成员。在绿洲,不时就有人离开这个世界,也不断地有新的病人加入。成立25年,绿洲艺术团已经在当地小有名气,常被邀请到各处演出。除了云南,北京、深圳、陕西、山东等地也留下他们的舞姿。

“你看他们像癌症病人吗?”

正式排舞前,先来一段热身,大家一起练中华通络拳,站在最前面领队的是一个戴着贝雷帽的老太太。老太太叫齐德明,今年70岁,出拳劲道。单腿站立时,脚底像盘石一样稳。

在团里,齐德明德高望重,谁见了都要喊一声“齐老师”。她年轻时在工会组织群众工作,现在说话仍中气十足。

齐德明是乳腺癌患者。2000年,刚进团时,还在做化疗。生病那年,齐德明48岁。化疗夺走了她的头发,也夺走了她生活的动力——生病后,从病床走到门口,都走不到。

单位领导见她状态不对,介绍她去癌症康复协会下属的绿洲艺术团。第一次来绿洲艺术团时,团友们正在跳一个新疆舞。

“你们这跳的是什么,手都伸不出去,新疆舞应该是劲歌劲舞”,边说,齐德明边拉开架势示范。齐德明有不谦虚的底气,她是老知青。16岁下乡,加入了宣传队,背着包袱、铺盖,成天在云南边境的村子里巡演。

进了绿洲艺术团,本来都想准备后事的齐德明有点儿惭愧,“这些人怎么这么坚强”。在绿洲,每个人头上都会顶着一个标签“某某癌”,齐德明得的乳腺癌治愈率高,在里面算是轻的。

和齐德明一样,祝兰珍也是乳腺癌患者。1997年,确诊乳腺癌的她做完手术后失去了一只乳房。切掉一个乳房两年后,祝兰珍又被推进了手术室。腋窝长了包块,10根淋巴被清除掉了9根。又过了四年,祝兰珍的子宫和卵巢一起被切除了,上面发现了肌瘤和包块。“我是个老挨刀的”,她说。

第二次手术后,祝兰珍申请了提前退休,那一年,她43岁。刚进绿洲艺术团时,她只敢站在后排,觉得自己跳得不好。但看着跳得好的人,心里又羡慕。刚学跳舞时,祝兰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驯服自己的那个“假胸”。少了个乳房,她花400块钱买了一对硅胶义乳,用了十几年,里面的硅胶像化了的猪油。

陈明是绿洲艺术团最早的一批成员,刚来时,绿洲还是一个只有几个人的文艺队,成立不到半个月。

她是一位绒癌患者。得癌症时,陈明32岁。当时医生告诉她,这种癌症的死亡率有80%。做完手术一年多,陈明也不想出去见人,呆在家里,又总是胡思乱想。她第一次来绿洲时,几个人正在跳舞,每个人笑容都很灿烂,一个工作人员问:“你看他们像癌症病人吗?”

进了艺术团,齐德明担起了编导的职责。她想把绿洲往一个专业的歌舞团上打造,拉来自己的双胞胎姐姐一起编舞,还找专业的舞蹈老师来教团友跳舞。慢慢地,绿洲艺术团团友们的舞技上去了,演出多了,在昆明文艺圈慢慢跳出了名堂。

“告别世界”的演出

在绿洲艺术团,几乎每个人都会主动提起一个名字——段立,团友们描述,她脸白白的、腰很细,身材、模样都很好,团里都叫她“小水仙”。

团友们说,段立是个“舞痴”。每次排练来得最早,练到衣服能拧出水来再走。家里专门有个练功房,每天早上,还会去游泳、健身。

2018年9月的一天,绿洲艺术团的成员都收到一个邀请,段立请大家参加一场演出。

一个小剧场里坐了五六十人,现场还有乐队,除了绿洲的团友,段立还请来自己一群玩乐器的朋友,她的主治医生也坐在台下。

“谢谢大家接受我的邀请……”段立穿着一条银色的裙子,化着妆、拿着话筒站在台上,为自己主持。

这个时候,陈明才明白这是段立给自己做的告别演出。演出的前几个月,段立的肝癌复发了,手术效果不好。

段立和绿洲的姐妹合跳了一支藏族舞,她甩着长长的水袖,一遍遍地转圈。腰不似之前灵活了,但精神看起来不错。随后是一段独舞。“感谢绿洲的姐妹们,永远为我留着一扇门,愿好人一生平安,愿世界永远美好”,跳完舞,段立举着话筒说。说最后几个字时,她声音哽咽,说完,深深地向台下鞠了一个躬。

陈明回忆,跳完那支独舞后,段立的脸色煞白,“她想给自己一个完美的告别,想让大家记住她最美的一面”。

一个多月后,大家听到段立去世的消息。段立曾留下遗言“不要送别”。“她是把自己的生命扔进舞蹈里了”,陈明说。

段立的离开给绿洲的很多人都带来震撼,“她想把自己最漂亮的一面留给大家,走得很有尊严”,陈明说。

日子,重生

2011年,齐德明用癌症病人的经历和傣族舞蹈的表现形式,编排了一个舞蹈《泼水节的祝福》,这个节目被中国抗癌协会选中,被邀请到了北京的北展剧场表演。为了《泼水节的祝福》呈现最好的效果,齐德明带着大家排练了一年多。

“比我们上班的还忙,你是挣欧元还是挣美元?”加入绿洲艺术团后,儿子有时会调侃齐德明。

但儿子也向记者吐露自己的心里话,他很为母亲开心。齐德明确诊乳腺癌时,整个人变得很消沉。“每天穿着睡衣睡裤在家里走来走去,不愿出门”。加入了绿洲后,人好像又有了主心骨。每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门,精神状态也变好了。

患病之后,陈明喜欢上了登山,还当过“驴头”。50岁那年,她登上了哈巴雪山,这座山被称为登珠穆朗玛峰的“敲门砖”。陈明常和朋友出去自驾,川西线基本走遍了,新疆也走了大半。她离婚了,一个人生活。

陈明现在在考心理咨询师的证书,她以后想做临终关怀的工作,“死亡对于癌症病人,特别是晚期癌症病人,是必须去接受的事实,但如何为自己的死亡做一个决定,保持自己生命的尊严?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学心理咨询。”

和丈夫离婚后,祝兰珍还谈过一次恋爱,谈了几个月,祝兰珍告诉对方,自己做过乳腺癌手术。如果不介意,就接着处。对方听了后,回了句“处处看”。回去后,再也没给她打过电话。

祝兰珍现在和儿子一起住,儿子37岁了。没结婚,她也不催。“日子是他自己的,我把我自己照顾好就得了”。不想出门时,祝兰珍窝在家里的吊椅里,把脚一盘,看小说。客厅有一个大大的落地窗,傍晚,夕阳的光洒满了沙发,她往外看,忍不住感慨:“啊,这日子太好混了”。混着混着,24年过去了。

有一次,有人问她多大岁数,她回“24”。重生的24岁。

(摘自2021年第12期《华声·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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