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邬金浜

7月8日，奈良市大和西台寺站附近街头，两颗子弹射向了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他正在为自民党第26届参议院选举拉票演讲。几小时后，这名前首相伤重不治。

就像62年前的7月14日，刺杀安倍晋三外公岸信介的刺客被当场扭住一样，枪杀安倍的山上彻也（部分媒体写作山上徹也）也未逃跑。

人们在探寻：山上彻也为何要枪杀安倍晋三。

刺杀，老兵的“杀心”

安倍晋三是日本战后的“长命首相”，虽于2020年9月因肠道疾患卸任首相，但作为自民党最大派阀清和派（安倍派）领袖，他在政坛还是举足轻重、影响巨大，拥有“造王者”能量，也被称为“后座司机”。也因此，他仍然活跃于政坛，常常为自民党内自己中意的人物拉票助选。

7月8日这一天，安倍临时改变去长野的行程，前往奈良助选。然而，这让他踏上了不归之路，山上彻也用一把具有高杀伤力的自制双铁管霰弹枪射出了两颗子弹。

安倍家族是日本明治维新以来最为显赫的顶级门阀之一，百年间诞生过三名首相，除了安倍晋三外，还有其外公岸信介和叔外公佐藤荣作，培养了大批亲信，在政坛可谓呼风唤雨。而对安倍家族来说，遇刺真有“宿命”之感。

1960年7月14日，二战后沦为甲级战犯又咸鱼翻身当上首相的岸信介，距被迫下台仅20多天，参加自民党新任总裁的招待会。突然，身边的一名老人迅速抽出一把登山刀刺向了他。

岸信介比他的外孙安倍晋三幸运，只是腿部受伤，算是逃过一劫。

刺向岸信介的是时年65岁的老右翼分子荒牧退助，他的刺杀动机是“在竞选总裁问题上对岸信介抱有反感”。显然，他是因政见不同而行凶。

对这次枪杀安倍的41岁的山上彻也，开始也认为是出于政治动机，毕竟安倍身上有着太多被认为会引动杀心的标记。特别是山上在被捕现场声称“我无论如何要杀死他”，更让人们感觉他对安倍是恨之入骨。

山上被捕后供述，他近来一直在等待接近安倍的机会，7月7日晚间，就曾携枪前往安倍演说的冈山市民会馆，只是由于戒备严格没有机会。警方审问他“为何制造霰弹枪杀死安倍？”他回答说，“本来已经制造出了高压锅炸弹，是肯定可以杀死安倍的，但不想伤害其他无辜的人，所以就造枪，我当过兵，知道怎么造枪。”

困顿，成长的际遇

显然，山上彻也是打算置安倍于死地。

学生时代，山上在同学眼中聪明好学，性情温和；在老师那里，由于不善交往，所以“存在感很低”，是一个并不容易让人记住的青年。

他也没有明显的政治倾向。同学回忆说，山上在高中时代没有表现出对政治和军事感兴趣，“思想上既不是右派，也不是左派，完全没有谈论过政治，也没听说他对枪械感兴趣。”

山上高中学业良好，却由于家庭经济困难无法到高校深造，只能上技校学习。1999年山上从技校毕业，2002年即以自卫官身份加入海上自卫队。在这期间，他除了实弹射击，也学习分解组装枪械，以学习枪械的构造。2005年离开后，他到一家测量公司兼职，之后一直在不同的公司打临工。

枪杀安倍之前，山上的最后一份工作，是大阪的一家人力派遣公司派他到京都的仓库上班。一名前同事说，山上工作认真，但与大家几乎没有互动，“似乎不擅长人际关系”。

其实，山上的孤僻是因为家境日益衰败。原本，山上的祖父经营建筑公司，父亲名牌大学毕业后子承父业，也经管公司，全家生活优渥。5岁那年，父亲意外离世，祖父不久也过世，母亲却开始几乎是疯狂地“败家”。

事后，人们发现，沉默寡言且最初工作中没有迟到或缺勤的山上，今年1月起常与同事发生冲突，4月中旬开始不时请假，5月15日索性辞职。这时候，他已经在准备枪杀安倍了。在枪杀事件后发现的一封邮件中，山上坦言“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安倍之死的政治意义和后果了”。

然而，山上家庭不幸，又为何怀恨安倍呢？

致祸，“统一教”苛捐

家庭衰败，际遇困顿，山上“追责”的照说应该是母亲。

在同学眼中，他们去山上家拜访时，山上的母亲总会笑意盈盈地拿出麦茶、点心招待他们。然而，另一面的她竟因为痴迷“统一教”而败光了家财。

“统一教”起自韩国，教主是文鲜明，他死后由妻子韩鹤子接任。文鲜明将日本、美国等作为“统一教”海外发展的重点。1959年开始，“统一教”就在日本活动。1964年，“统一教”经东京都知事授权在日本成为合法宗教团体。2015年，日本分会更名为“世界和平统一家庭联合会”，目前号称有60万信众。山上的母亲于1998年入教，且越来越痴迷。

“统一教”以建立所谓“理想家庭”为名随意对男女信众指定婚配，还进行所谓的灵感商法，强迫捐款，甚至通过算命诈骗。入教隔年，山上母亲就开始变卖祖传的土地，陆续捐了1亿日元给“家庭联合会”。最后，连一家四口居住的房子都卖掉，并在2002年被宣告破产，但她仍执迷不悟。

山上称，“母亲为‘统一教’一掷千金导致三兄妹陷入吃饭都成问题的贫困状态。我考上了县内知名高中，但和哥哥一样都没上成大学，进了技校。后来，哥哥得了重病，长年需要治疗。母亲依旧忙于给‘统一教’捐款，参加各种活动，一家人被债务压得喘不过气。贫病交加之下，哥哥最终选择自杀。”其实，山上在海上自卫队服役期间也有过自杀未遂的经历。

山上因为母亲疯狂捐款，经常与她吵架，直至关系破裂。于是，他将仇恨转向了“统一教”。20多年间，他对搞得他倾家荡产的“统一教”恨之入骨。“如果不是因为母亲加入‘统一教’，我现在还会和家人生活在一起。”山上在接受审讯时坦白。

多年来，他一直谋划着刺杀“统一教”高层。韩鹤子2019年去爱知县参加集会，山上供述，“那时，曾携带一把刀，还把制造的火焰瓶带去现场。到了那里发现进不去，不能展开攻击。”他甚至计划追杀到韩国，因防疫限制无法执行。

元凶，政教的“勾兑”

于是，安倍晋三成了“统一教”高层的“替代”。

原来，山上发现，安倍与“统一教”关系密切。去年9月，“家庭联合会”主办活动，安倍发了视频寄语。山上供称，“在网上看到安倍的这个视频，认定安倍和‘统一教’有关，就想置他于死地。”

抽丝剥茧，安倍家族乃至日本政坛确实与“统一教”颇有渊源。

1968年，在岸信介帮助下，文鲜明在日本建立了反共组织“国际胜利联盟”，并使“统一教”迅速扩展。“统一教”日本总部就设在岸信介曾有的地块上。他还会见文鲜明、韩鹤子夫妇，在其集会上演讲。山上也供述，枪杀安倍与岸信介有关，“引进来的是前首相岸信介，所以我就杀了安倍”。不过，引进倒并非是岸信介，他是推波助澜。

推波助澜自然是因能“互惠互利”。“统一教”信众常常不计报酬为自民党选举服务，对岸信介的势力是既出人又出票，安倍父亲安倍晋太郎也曾仰赖“统一教”帮助。

时至今日，安倍派成员仍与“统一教”保持着关系，安倍内阁和菅义伟内阁分别有11名、9名阁僚活跃于“家庭联合会”的活动。前防长稻田朋美曾在“家庭联合会”大会演讲，自民党本届当选议员杉田水脉也曾在“国际胜利联盟”演讲，声称与“统一教”关系很好。

安倍与外公岸信介一样，倚重“统一教”主要是选举需要和资金需求。

政治势力与所谓宗教团体互为利用在日本政坛可谓心照不宣。自民党依靠“统一教”获得献金和选票，“统一教”依靠自民党包庇招徕信众、敛聚钱财，并免受起诉。

去年5月，有人就披露了自民党一名前选战干部的话，那干部称，“2013年参议院选举时，我曾在与安倍首相关系密切的一名议员手下工作。当时，有两名拿着‘家庭联合会’名片的秘书被派到我这里来，帮助发送信件和集会动员。那时正是这名议员当选岌岌可危之时，由于来自‘家庭联合会’的数万张选票投进来，这名议员得以逆转获胜。上次参议院选举，也有许多议员是接受‘家庭联合会’的支持才当选的。”至今，至少有98名议员与“统一教”有联系，其中34人是政要。

不仅是“统一教”，“神道政治联盟”等各类团体作为后援团都发挥了重大影响，除了选举，还为自民党的修宪鼓噪造势。

投桃报李，政府长期对“统一教”向信众大肆敛财置之不理。有媒体估计，1987年到2019年“家庭联合会”敛财超过1224亿日元，还有媒体曾11次报道因向信众敛财产生的财产赔偿问题，但缘于政府庇佑，相关案件都不了了之。

这就是典型的政教“勾兑”。

因此，某种意义上说，安倍死于非命，子弹里那罪恶的弹药，并不仅仅是山上彻也填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