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晴悦

当一排排红底金框的照片被挂上展板，不少老人便一窝蜂似的围到展板前，逐张“欣赏”，互相打趣道：“看这个笑得连嘴巴都合不拢了”“快看那谁，笑得眼睛都成一条缝了”……这一幕，是85后女孩杨鑫在社交媒体账号上发布的动态。视频中，老人们正在欣赏的“影展”，是杨鑫及团队坚持做了4年的一项公益活动免费帮偏远山区的空巢老人拍摄遗照。4年来，她用镜头定格了两千位老人的笑脸。

37岁的杨鑫是陕西一家报社的摄影记者，也是商洛市彩虹公益中心负责人。给山区老人拍摄照片的初衷，来自她做公益时的偶然发现。

“我从2014年开始接触公益。这个过程中我发现，很多公益活动就是给留守儿童、空巢老人发放一些物品、拍拍照片，并不能直击这些群体的需求，于是在2017年注册了彩虹公益中心，打算自己做公益。”

一开始，他们团队主要关注留守儿童，后来逐渐发现空巢老人也很需要社会的关爱。其间，她去一个山村走访，随手给当地一位老人拍了张照片。照片洗出来拿给老人后，对方很开心，她就随口问了一句：“这张照片你想怎么用？”老人很自然地回答：“等我过世了放在家里用。”这个答案让杨鑫十分震惊，“因为在大部分人的观念中，死亡这件事是忌讳的，拍张照片作遗照，听起来也好像不太吉利，但老人似乎并不在意。”

她很快发现，这背后是有原因的。在一次山区走访时，杨鑫在一位老人家里看到一块竖长条的纸板，上边贴着白纸，纸上写了名字，这是老人已故老伴的“牌位”。“当地有个习俗，老人下葬后需要放一个‘牌位’，可以是木板，也可以是纸板，过一段时间把‘牌位’撤掉，换上照片继续供奉。”杨鑫说。

然而，随着杨鑫对当地的深入调研，她逐渐发现，在很多偏远山区的老人家里其实并没有这张照片。“偏远乡村的老人们想要拍张像样的照片并非易事，用智能手机的人不多，去城里拍照又不方便，很多人不舍得花这笔钱，所以很多老人一辈子也就拍过一张身份证照片。甚至有人去世了，家里连张用来祭奠的照片都找不出，只能用纸板做个‘牌位’供奉。”

老人们背后的“辛酸”经历深深刺痛了杨鑫的心，就这样，她萌生了为山区空巢老人拍摄遗照的念头。

很快，在一家爱心基金的支持下，彩虹公益中心以“老有所忆”为名，开展了一次免费的照片拍摄活动。

杨鑫觉得农村老人其实对“死”还是有所忌讳的，所以给他们拍摄遗照，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呢，当时她的心里也是十分忐忑。但忐忑归忐忑，回忆起第一次组织给老人拍摄遗照，效果却出乎她的意料，这场公益活动很受欢迎。“先是有零星的几位老人过来，当时我手里没有成品，于是我就一边用手比画一边描述我们的活动内容。”杨鑫说，“一开始有些老人们还不相信，多次跟我确认‘是免费的吧？’‘相框也不收钱？’后来我跟他们解释清楚后他们才放心地拍照。”

“免费拍遗照”这一消息，在当地的小山村里迅速传开。有需求的老人从四面八方赶来，甚至有些老人从几公里外坐三轮车赶来拍照。“老人们纷纷排起长队。从上午9点到下午1点不断有人来。有一位来拍照的老人腿脚不便，被家人用架子车推着过来；还有一些人原本在地里干活，听到消息就跑来了，身上还沾着泥土。”杨鑫感动地说。

完成了第一次拍摄后，杨鑫的内心更加坚定了为老人拍摄遗照的想法。就这样，从2018年开始，杨鑫和她的公益团队正式开启了为空巢老人拍摄遗照的“老有所忆”公益活动。活动没有固定的时间，视他们筹集的资金而定。“能筹到多少资金，就为多少位老人拍照。”

为了能筹到更多的资金，杨鑫和志愿者们想了很多办法。“我们就从自己最擅长的、最简单的事情去做。志愿者晚上去路边摆摊，拿着展板，呼吁捐款，我们也会送绿箩和长寿花。就这样，边募捐边拍摄。”4年来，杨鑫辗转了10多个偏远乡村，为两千位老人拍摄遗照。

拍攝结束后，杨鑫便进入了后期的修图工作。给老人们修图，并不像现在年轻人追求的那样：磨皮、美白、亮眼……“我们主要是做一些光线的调整，而不会把皱纹去掉，这样能最大限度地保留真实感。”

为了成像效果更好、保存时间更长，每一次的照片拍好后，杨鑫还会特意将照片送到西安冲印。“激光冲印照片的成本虽然高一些，但能给老人和他们的家人留下一份更美好的回忆，我们觉得值！”杨鑫表示。

每次把照片送到老人手里时，杨鑫总是会简单组织一个“影展”。说是“影展”，其实就是把老人们的照片有序地摆在架子上，供老人们欣赏。这种看似简单的仪式，却足以让老人们开心许久。“这个时候，老人们总会围在一起仔细端详、互相调侃谁的照片拍得最好，那种‘轻松领遗照’的心态和氛围让人感动。”

“还有一次，在一个小山村发照片时，我注意到一位老人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把照片高高举起，先是很开心地笑，过了一会沉默了，之后又笑了出来。那种因为拍了张满意的照片挺开心，又因为这是遗照感到沉重，最后又释然的心理变化让人感慨。”杨鑫说。

“每次和老人在一起，给他们拍照，就会忘记生活中那些不如意的事。”很多时候杨鑫和志愿者们都能感到一种治愈感。“每个人的成就感都来自于被需要，这件事情让我体会到了和老人互相需要，互相治愈。能以平常心对待现实生活中的一切。”尤其是老人们笑盈盈地拍遗照，会感染到杨鑫。

无论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的满足感，还是老人们真诚的笑脸和反应，都让杨鑫团队的每一个人更加坚定，要继续将这件事做下去。

杨鑫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构想：她会坚持把助老公益做下去，同时还打算尝试做助农电商，帮助当地村民创收，给他们带去更多实际的帮助。“人是尘埃，也是光。而我们更愿意去做连接生与死的桥梁和微光，让老人们能笑对生死，为他们留下世间最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