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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中的意象解读

2022-07-19蒋影

南腔北调 2022年7期
关键词:桃花意象

蒋影

摘要:金仁顺的小说《桃花》讲述母女俩的情感纠葛,在一次次的冲突下,女儿将其母亲杀害的故事。在叙事过程中,金仁顺多次运用意象艺术技巧,不断地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她的意象选择大多来源于她的所见所感,从不同角度去挖掘其中的内涵,并且运用比喻、象征等手法呈现在读者面前;不仅使得语言干净熨帖,而且呈现出“陌生化”的特点,给人以新奇之感,并将对女性命运的关注通过冷静叙事的方式加以阐释。

关键词: 金仁顺 《桃花》 意象

“70后”女作家金仁顺的小说一贯追求的是平静叙述背后潜藏的暗潮汹涌,小说情节看上去是缓缓展开,其中却包藏出其不意的冲突与矛盾。《桃花》就是这样的一部作品。女儿夏蕙与母亲季莲心从小离心,父亲去世之后,尽管经常见面但也如同例行公事一般,俩人的关系只靠血缘来维护。当季莲心一次次干预夏蕙的情感生活后,俩人矛盾不断激化,最后夏蕙将一把水果刀刺向了季莲心。但是在金仁顺的笔下,这种情感纠葛并不是激烈冲突下的产物,甚至最后的杀害也是以极其平淡的笔调展开。金仁顺是如何将这样看似跌宕的情节,以如此平静的叙述方式呈现出来的呢?深入分析文本就会发现“意象”这一要素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意象的巧妙选择

意象,可以说是一个古老的词汇,古今中外的文学理论都有所概述,经过不断发展完善,一些意象已经拥有了特殊的意味,并逐渐得到人们的认可和接受。意象一开始是从诗歌中挖掘出来的,随着小说的繁荣和理论与创作视野的开阔,意象也逐渐被运用到小说中来,现今几乎每一篇作品都会有特殊意象的出现。在西方文论中,意象是一个既属于心理学又属于文学研究的题目,“‘意象’不是一种图像式的重现,而是‘一种在瞬间呈现的理智与感情的复杂经验’,是一种‘各种根本不同的观念的联合’”[1]。作家在创作时会自觉不自觉地通过使用意象来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展示人物心理和表达作品的思想意蕴,金仁顺的作品中就多有意象的出现。

金仁顺对意象的选择很讲究,她不会刻意地制造意象,大都是从日常生活中选出符合自己叙事意图的意象,这源于她对现实世界的敏锐观察,“作家本来就是生活的勘探者,作品则是勘探出来的成果。”唯有此才能服务于其塑造的不同人物形象,充实其小说的美学意蕴。金仁顺在这部小说中融入很多的意象,包括大自然的桃花和石头(玉),动物界的蛇和社会性的刀等。从這几个意象出发去解读《桃花》,可以更进一步了解作品的内在意蕴。

“桃花”不仅是简单意义上自然界中的花朵,自古以来就在文学的视野下有着很多的文化内涵。“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花是美的象征,代表着美人的妖娆,而桃花的败落,也就代表着青春不再,美好褪去。“桃花运”,是情欲的象征,“桃花劫”,则是说男女之间因情事而遭遇劫难。桃花的意蕴是丰富的,并且与小说里的故事和人物有一定的联系,在这部小说中,“桃花”在某种程度上指的就是季莲心。“石头”和“玉”(有血有肉的石头)的意象与夏蕙的故事和命运相关联,同样有着十分丰富的意蕴。石头是没有生命的、是坚硬的,而玉则是“有血有肉”的、有灵性的。但是玉又比石头珍贵,并且更容易受到伤害。在小说的开头,季莲心就抱怨女儿的性情呆板得像石头,而老夏则用《红楼梦》又称《石头记》的例子来证实石头的好。西蒙最初称夏蕙“玉女郎”,是看到了她的美好和其身上东方文化的意蕴,而后在俩人闹矛盾之时,却说夏蕙“像玉一样硬”。可见,同一个意象在不同的场合和心境下也可以是截然不同的。“玉”的意象是这样,“蛇”也是如此。“蛇”本是冷血动物,是让大多数人感到厌恶或者害怕的,但是这一意象在《桃花》中却有不同的内涵,季莲心在小说中代表“蛇”的存在,夏蕙眼中的蛇是心肠狠毒的代表,而西蒙眼中的“蛇”是妖艳的象征,俩人刚好将“蛇蝎美人”这一词划分成了“蛇蝎”和“美人”。金仁顺的小说被认为是“冷”的,这跟她在意象的选择上有莫大关系,小说中“刀”这一社会性意象就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当夏蕙将刀刺向季莲心的那一刻,“刀”就成了冷酷和犯罪的象征物。

意象的选择在一定程度上奠定了作品的感情基调,并能引起人们的体悟和反思,表达作品的思想意蕴,而意象的呈现方式又决定了作品的艺术技巧和审美意蕴。

二、意象的呈现方式

小说的意象呈现离不开精当的修辞方式,使用修辞可以使语言表达得更准确、更鲜明、更生动。比喻是一种修辞方式,也是一种作家比较常用的表述技巧,能更好地表达作者的思想感情与作品的审美意蕴,金仁顺小说的一大特点就是使用比较新奇并且精确的比喻。比喻是由本体、喻体构成的,作者使用比喻这一修辞的目的,不仅是为了展现本体,更重要的是通过喻体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和对这个社会的深刻认识。这部小说中的“桃花”“蛇”的意象就是通过比喻的方式呈现出来的。

虽然小说中并没有明确地将母亲季莲心比喻成“桃花”,但是从文本的字里行间能体会到尽管岁月无情,她还是像桃花一样娇艳,而年轻的夏蕙再怎么打扮也逊色于母亲季莲心,身边的男人都奔向季莲心。季莲心与章怀恒吃饭时“每次笑,都像花苞似的,先抿着,然后含着,直到最后含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得春光烂漫。”季莲心参加晚会时的打扮——“一张有阅历、有经历的脸,给她的从容大方提供了明确的注脚。”在西蒙电脑上的季莲心“穿了一件露臂的黑丝绒旗袍,身上披着一条黑色中夹金线的披巾,头发绾在脑后面,插了一根古色古香的金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季莲心被比喻为“桃花”,她的美貌是看得见的,就连她被刀刺中时都像花一样,“血像一朵花苞,沿着刀口缓慢地开放”。而最后她的死去也就代表着“桃花”的凋谢。“桃花”这一意象的巧妙设置,是作者缜密构思的成果,其中自然浸润了作者的情思。季莲心被比作“蛇”,在文本中出现过两次,并且有不同的内涵。这一情节发生在夏蕙因为西蒙和母亲的亲密而生气离开又返回找西蒙度过美好的夜晚时,在那里本来期待得到爱抚的夏蕙受到了严重冲击。她看到西蒙的电脑上满是季莲心的照片,并且西蒙对其大加赞美,最后脱口而出:“你妈妈像蛇一样美。”在西蒙心中蛇是妖娆的,与“桃花”这一意象的意蕴相似,都有美的内涵。而在夏蕙的心中,感受则是截然不同的,自己喜欢的男人竟对母亲如此痴迷,她是嫉妒的,尽管她也用“蛇”来比喻母亲,却有着不同的意味,“且唱且动,她扭动腰肢,整个身体慢慢翻转,手臂的动作像生长中的藤蔓,确实蛇里蛇气的。”“蛇里蛇气”一词不仅突出了意象,而且采用了语言陌生化的手法将对母亲的厌恶显露出来。

象征也是小说中常见的一种修辞手法,“一般来讲,象征都借助于自然物象与主观情感在本质上的同构性或相似性,通过赋予主观情感以客观对应物的方式来含蓄地表达作者的情感态度。”[2]在韦勒克、沃伦合著的《文学理论》中,象征被定义为“甲事物暗示了乙事物,但甲事物本身作为一种表现手段,也要求给予充分的注意”[3]。“石头”和“玉”及“刀”在这部小说中就是以象征的方式来呈现的。

夏蕙因为从小就感受到母亲季莲心的悔意恨意,所以完全是逆着她的心思长大的,在季莲心的眼中“石头”就是夏蕙的象征,硬邦邦的。石头是没有生命、没有情感的代名词,而有爱灌注的石头就会变成温润的玉,原本毫无生气的夏蕙在文本中就是一块石头,因为母亲的精心打扮加之爱情的滋润逐渐变成了“玉”一般美丽又充满魅力的女子。夏蕙初见西蒙时是美丽且骄傲的,当西蒙指着她胸前的玉询问时,她回答说:“好的玉挂在适合它的人身上,会变得温润、剔透、晶莹。玉有思想,有灵魂。”西蒙称她是“玉女郎”,此时夏蕙心中认为自己是“玉”而不是母亲眼中的“石头”,并且对西蒙一见钟情,认为他是适合她的人,这也为后文夏蕙的嫉妒作了铺垫。当情爱消失,她又变得坚硬起来,像玉又像石。夏蕙与西蒙的感情出现裂缝后,显然夏蕙在他眼中已然从“玉”变成了“石头”的象征物,“你说话像玉一样硬”。夏蕙也受到了伤害,“玉并不硬”“玉是有血肉的石头,玉很容易被伤害。”可见俩人之间的联系和情感变化都由“玉”这一意象所牵连着。在这里“玉”变成了人性柔软的象征,而“石头”则成为人性因为受到伤害逐渐坚硬甚至黑暗的象征,因为人性是复杂多变的。“石头”与“玉”意象的转换,也就象征着夏蕙的改变。“刀”这一意象虽然是在小说末尾处才出现,但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本是一把精美的水果刀,最后竟成了殺人的工具、犯罪的象征,这一清冷的意象让人毛骨悚然。当身边的男人被季莲心一个个抢走,甚至目睹了自己喜欢的西蒙与母亲季莲心做爱的过程时,夏蕙就不再是自己,还有了老夏的影子,“她的脑子被两个人的思想占据着,一个是她自己,另一个是老夏。”她不仅愤怒于自己的男人被抢走,心里更认定了父亲老夏是被这个红颜祸水害死的。于是,一把水果刀变成了凶器。“这天夜里,老夏再一次变成侵略者,不过,这次不是身体,而是一把刀。”刀子充满了象征意味,作为利器,它隐含的是暴力和犯罪。通常刀子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但是却能撕出一道口子或者产生某种伤害性,当这把水果刀变成凶器的时候,意味着夏蕙努力挣脱母亲牢笼的爆发,也代表着母女关系的彻底终结,当然也展现出了人性邪恶的一面。

小说的基本构成要素是环境、人物和情节,意象并不是小说中独立存在的成分,而是环境、人物、情节的构成要素。没有意象,小说照样存在,而这也恰恰说明了小说意象运用的独特价值。

三、意象的表达效果

什克洛夫斯基指出:“正是为了恢复对生活的体验,感受到事物的存在,为了使石头成其为石头,才存在所谓的艺术。艺术的目的是把事物提供为一种可观可见之物,而不是可认可知之物。艺术的手法是将事物陌生化的手法,是把形式艰深化,从而增加感受的难度和时间的手法,因为在艺术中感受过程本身就是目的,应该使之延长。”[4]意象作为一种艺术技巧,以语言、文本的构成要素存在,而意象的展开则是打开了故事的大门,对于挖掘出其背后隐藏的深刻意蕴有着重要作用。英国批评家辛·刘易斯也认为,“同诗人一样,小说家也运用意象来达到不同程度的效果,比方说,编一个故事,加快故事的情节,象征地表达主题,或者揭示一种心理状态。”[5]

《桃花》中不同的意象在小说中承担着不同的叙事功能,甚至同一意象在不同情形下也表现出截然不同的内涵,使得文本语言更具感染力,其中也凝结了作家金仁顺的创作思想。意象的巧妙运用,可以使小说的语言更富有内涵,叙述视野也更为开阔,而且文本中所选择的意象本就来源于生活,自然能含蓄地反映生活的本质,比单纯的直白性描述更具揭露社会与生活的力度。她通过平静地写作,来抒发人生的感悟,追求艺术上的审美,而意象的恰当使用成就了她小说中思想与艺术的完美结合。在这部小说中叙述的一大技巧就是将比喻、象征手法巧妙地融于意象叙事之中,形成了其独具特色的叙事语言,营造了叙事的氛围,加深了小说主题的深刻性,进而扩大了小说的文本张力。

首先,意象的使用使金仁顺“干净熨帖”的语言特色和冷静的叙述方式在这部小说中一以贯之。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而小说是文学的一种,那么,锤炼语言就成了小说艺术的必然。金仁顺在语言上表现出了出人意料的冷静和节制,并使其与情节之间形成某种张力。她懂得节制,并且有丰富的想象力和独特的审美追求,意象的使用为之添彩。作者很少介入小说发表自己的意见,而是由意象的转换逐渐推动情节的发展,“节奏是一切艺术的灵魂”。不需要太繁杂的语言和悬念的设置,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即使是再激烈的人和事,她总是能坦然地传达出来,但是平静的笔调与冷静的叙述并不意味着情节的平淡,反而会在小说内部形成更为激烈的矛盾冲突,给人带来一种强烈的反差感。金仁顺的小说总是给人一种意味深长的感觉,平静文字的背后似乎是更多不能平静的思绪,或是对小说人物情感的揭示,或是对人物命运的思考,或是对人性的深入剖析等等。尤其是小说结尾“刀”意象的使用,让人深刻体会到其文本的张力,“刀”结束了母亲的生命和母女仅存的血缘关系,已是让人感觉到寒意,而在最后,夏蕙问已经满身是鲜血的母亲:“你不,换件衣服吗?”更让人毛骨悚然,文字在死亡面前显得更加冷酷。

其次,小说中意象的使用造成了“陌生化”的叙事功能,进一步深化了叙事内涵。“(陌生化)反常化正是一种重新唤起人对周围世界的兴趣,不断更新人对世界感受的方法。它要求人们摆脱感受上的惯常化,突破人的实用目的,超越个人的种种利害关系和偏见的限制,带着惊奇的眼光和诗意的感觉去看待事物。由此,原来司空见惯、习以为常而毫不起眼、毫无新鲜可感的东西,就会焕然一新,变得异乎寻常、鲜明可感,从而引起人们的新颖之感和专心关注。”[6]在这部小说中,不管是比喻还是象征,呈现出来的意象都属于“陌生化”的表现,本来熟悉的意象经过陌生化就有了别样的意蕴,将文本中人物的形象塑造得更加鲜明,也满足了读者的期待视野,并且引发人们对母女关系、对女性处境甚至对社会本质的进一步思考。金仁顺的《桃花》看似讲述的是一对母女关系的破裂过程,实则是对女性命运与女性灵魂进行的深层探秘,进一步剖析了女性自身的问题所在。在这部小说中,无论是女儿夏蕙还是母亲季莲心的女性意识,都在某种程度上存在着瑕疵,俩人的命运也是悲剧性的。

四、结语

意象叙事这一手法在《桃花》中得到了很好的表现,金仁顺用看似普通却具有特殊意味的意象串联起整个故事。她很少表达起伏跌宕的情绪,面对世间的人和事有着超乎寻常的冷静,小说中的语言和叙事被认为是“冷”的,但这恰恰是对现实世界真实地反映。在看似平静的文字背后,隐藏的是体察世态后的理智,和对这个社会的深刻认识,引发人们去感悟生活,思考人生。

参考文献:

[1][3]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文学理论[M].刘象愚,刑培明,陈圣声,李哲明,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7:177,178.

[2]李建军.小说修辞研究[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234.

[4]什克罗夫斯基.散文理论[M].刘宗次,译.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0:11.

[5]辛·刘易斯.意象的定式[A].汪耀进编.意象批评[C].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9.

[6]方珊.形式主义文论[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9:60.

注释:文本以金仁顺的小说《桃花》(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12年版)为准进行原文引用和探讨。

作者单位:河南理工大学文法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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