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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靖的诗

2022-07-18郭靖

野草 2022年4期
关键词:迷宫苹果

郭靖

傻子

太弱了,以致没有什么人

可以伤害我。空气也是这样

化解了刀的锋芒

哦,活在任意的形状里

我就是那空气

简单、纯粹,容易被忽视

我就是那空气

在失忆中摆脱了纠缠的过去

从不留下悔恨的阴影

如果我向梦中的风景转移

我就是一阵风

也许无意中勾起过蝴蝶的天真

即便没有蝴蝶的追随

我也要独自向着远方吹

哦远方,远得让人绝望的地方

即便远得让人绝望,

我也要不停地吹

吹呀,我就是那注定失败的风

交出了时间的秘密

放弃了最后的花朵和凋零

我就是那一无所有的风

我的脸像一面白旗在风中飘扬

我挥舞着我自己。啊请允许

我代表天堂,向肮脏的大地投降

瘸子

如果道路是一首诗

我就是那结巴的朗诵者

那诗中咳嗽的野花

吹着破旧的小喇叭

吹啊,抒情的时代就要终结

如果道路是一首诗

就是我用错别字的脚步

写下的那一首。哦深一脚

浅一脚,错就错了吧

在韵律中磕磕绊绊

深的是苦难,浅的是浪漫

我就是那内心狂乱的醉汉

就是醉汉手中的那杯酒

摇摆不定的液体的火焰

渴望,渴望把自己给漾出来

如果道路是一首诗

如果春天是风,秋天是雨

传递离别和疾病的消息

如果美好的一切正在撤退

我就是那忠实的掩护者

为了让你向天上转移

驼子

就要垮掉了!

哦,不,不是时间的重量

弯曲了我的脊梁

也不是泪水浇筑的悲恸

而是背上的

天空装满了石头的光芒

就要垮掉了!在身体的阴影中

臉越埋越深

哦,不,不是向尘世

我是向巨大的幻象屈服

我是在朝圣途中

在无限谦卑的姿态里行走

越埋越深

怎么挖,也挖不出的脸

像那些秘密,一个掩盖另一个

而我是那最后的一个

躲在谦卑的姿态里

承受着天空和石头的光芒

石头的光芒比石头更沉

在谦卑的姿态里

我撑着

像一张绷紧的弓

就要垮掉了!但是还

没有,没有射出我那颗隐忍的心

瘫子

我的身子已先我而死去

嫁接在尸体上的

我的命啊

像洒落一地的水

无力把自己收拾起

哦,那没用的肉体

它已被轮椅代替

没用了,但我

却不能把它丢弃

即便它是脱轨的黄昏

拖垮了夕阳的火车头

即便它是噩梦

是梦中的沼泽

溃烂的地狱之嘴

让我深深

陷入的蝴蝶的记忆

在徒劳的蜕变中

虚弱的翅膀

挣不脱内部黑暗的蛹

没用了,但我

却不能把它丢弃

我不能忍受灵魂

失去肉体的痛苦

即便,它已先我而死去

哑子

掏呀,怎么也掏不出的

我的话语,在肺里埋得太久

像档案中封存的秘密

尖锐的真相之刺,顽固的

病灶反复发炎

恶化的沉默的肿瘤

现在已深入我的骨髓

让我像历史一样隐隐作痛

像鱼一样悄无声息

吞进寂寞,吐出空虚

如果沉默是我的宿命

那喉咙的杯盏为什么渴望

渴望倒出淤积的血水

当大地用鲜花抒情

时间用生长和毁灭表达自己

我的双手为什么比划着

想代替失效的舌头

请眼睛倾听我内心的悲苦

如果沉默是我的残疾

如果存在不能靠暗示呈现

神又为什么从不言语

为什么没人问问我

如果只有一次说话的机会

我是不是甘愿选择放弃

聋子

活着,却陷入了

死一般的寂静

在耳朵黑暗的漩涡里

快要窒息,快要

发疯,快要把胸腔

抽成真空

太静了,静得我都能听到

寂静本身

听到发抖的灵魂

像夜空中闪动的星星

其中有一颗

对应着我的恐惧

我的尖叫

也无法刺穿的寂静

让我在人群中多么孤独

这喧嚣的世界

对于我

只是一出哑剧

我猜着那些嘴唇之谜

撕开又合上的

寂静的伤口

而我,我是个更痛的谜

在脆弱的果壳中

坚守着自己的谜底

瞎子

在我看不到的风景中

我是多余的那部分

我活在你们明亮的眼睛里

而你們活在我的耳朵里

我伤痕累累的唱片

刻满了你们的声音

而你们活在我的抚慰里

我的双手还记得

声音柔软的形体

你们不是风景只是

我命运的迷宫

迟钝的我在里面慢慢摸索

我走不出的迷宫

走不出的黑

熄灭的火照亮了万物的终极

黑啊,像坐在太阳的心中

阳光涂抹的你们的风景

转眼也要变黑

最黑的风景也最美

最黑的镜子里

我看到了世界的空虚

我坐在镜子深处的暗房里

让灵魂的底片

渐渐显影

矮子

人群就是我的迷宫

向左,或向右,每次随意的转折

都有宿命的标记

找啊,找那埋在肉中的出口

那晦涩的隐喻

一个停止发育的肿瘤

找啊,越找寻就陷得越深

深得像麻醉

无影灯下凄美的昏迷

找啊,偏执的手术刀

在内脏中寻找

我的内脏就是我的迷宫

我的迷宫就是那俯视的人群

那么多错位的脸

扮演察看大地的诸神

诸神就是我的迷宫

向左,或向右,每次随意的转折

都有宿命的标记

找啊,越偏执就陷得越深

深得像山谷

唯一的方向就是天空

我就是那回荡山谷的绝望呼声

苦苦找寻自己的源头

找啊,找那埋在肉中的病根

请擦拭我的赤裸

用一块毛巾的

粗糙和柔软

表达残酷的悲悯

如果悲悯

仅仅来自天空

灰白的毛巾

就是天空的喻体

请用天空

擦拭我的赤裸

擦去我一生的污秽

也就是擦去

我的一生

也就是把一生

洗入搪瓷脸盆

哦,一盆脏水

不会泼向天堂

只能在下水道

复杂的黑暗中

和简单相逢

一身新衣

曾是漂亮的糖纸

裹住我的童年

而现在童年的我

已向内部萎缩

现在一身新衣

裹住的只有

我黯淡的生平

我的过错

和残余的羞愧

看起来就像

停止发育的蛹

从蠕动到飞舞

我永远少一对

畸形的翅翼

永远在自闭中

等待被接收

或是遗弃

如同一件

无人认领的包裹

在一篇悼词里

短暂复活

太多的赞美

已来得太晚

当它们被读出

我也活在

众人的聆听中

在泪水和叹息中

无可挽回地坠落

落向黑暗

和长久的遗忘

而悼词以后

不再有言说

绝对的寂静

从我开始

无止境地扩散

无止境地

耗费我的存在

让我消逝

在聆听之外

告别吧

和玻璃罩下

已成为面具的

我失败的脸

和最真实的

我的表情

告别吧

在我这口钟

停摆的那一刻

我的时间

才显示出

它隐匿的形态

也和我的时间

告别吧

深深弯下腰

屈服于它的本性

告别吧

用最后一眼

记住我的面具

忘掉我的脸

没有谁在我的

身上放火

而是我急于

把自己焚烧

急于投入

这古老的酷刑

在焦灼中抒发

受虐的光芒

急于销毁的

一个罪证

祈求火焰

更凶猛一些

更快成为烟尘

穿过高高的烟囱

向空中逃逸的

我的罪证

当然也是

造物者的罪证

在每个人的

呼吸中潜伏

视觉

你说要有光

就有了光

光芒来自一颗苹果

你把苹果

嵌入我的眼睛

以便扩展内部的黑暗

替代眼珠的苹果

无视自我的苹果

只有闭上眼睛

才在黑暗中呈现

像十字路口

突然亮起的红灯

不,我不会停下

走向你的脚步

我必须把苹果抠出来

听觉

小小的苹果上

长着苹果树

地球挂在树的根部

我寄生的地球

从苹果汲取养分

它就要成熟

苹果照耀的地球

在你的诅咒中摇晃

它越来越沉

像摆脱天堂的噩梦

朝着苹果坠落

带着加速的悔恨

地球和苹果的撞击

在我命运深处

激起末日的叹息

触觉

你创造了苹果

并隐身于自己的创造中

我小心捧起

努力用双手认识你

哦,你就是苹果

但我只摸到

苹果弯曲的存在

所占有的虚无

只摸到苹果的名字

你隐身其中的

那个词,以及它

美妙的读音

但我还是摸不到你

除非你就是

触摸本身

嗅觉

在轻柔的爱抚下

低吟,苹果啊

一颗结实的乳房

你赐给我的

快乐的源头

现在,已被唤醒

汁液中满是

对哺育的渴望

如果繁殖是为了

制造新的死亡

脹痛的乳房就是

人类最初的肿瘤

这晚期的苹果

羞耻的香囊

散发出腐烂的气息

味觉

越溃烂就越甜蜜

苹果就是你

诱人的身体

越溃烂就越圣洁

我吃你的身体

让你成为

我的一部分

让我的身体

成为甜蜜的苹果

越甜蜜就越堕落

你也在吃

我堕落的苹果

吃啊,由内而外

你是果核中

那条贪婪的虫

梅花

初弄梅花

以为是贞洁烈女

刎颈的鲜血

溅了一地

二弄梅花

感觉有戏中的

清高之气

三弄之时

却发现梅花

也是个假正经

查查历史

她和画家诗人

都有一腿

但不清楚

踢我要害的

是她的哪条腿

茶花

春天一到

茶花就要吃人

饿疯的女鬼

已借她还魂

从青春年少

到头发半白

一年又一年

我的内脏

快被掏空

看看茶花

那颗滴血的嘴

你就知道

我没有说谎

但并不代表

这不是我在

伤口中妄想

莲花

从水面升起

展开所有手臂

莲花是泳池中的

花样舞者

如果月色朦胧

莲花更像

夜店吧台的

那排高脚凳

在佛教造像

和道释画中

观音就坐在

莲花之上

我只见高脚凳

不见观音

这就对了

见空即见佛

咬,使劲地,咬吧!

你石榴籽儿的小嫩牙

像七只小白鼠坐在家门口

咬碎纸片,吐出梨花

洋娃娃、小袋鼠,还有彩色积木

什么都不放过

如果词语能塞进嘴巴

你是不是也会吐出一首诗歌

使劲咬,学习用牙齿表达

像大人那样,把情感变成饥饿

齿痕深深,也许是甜蜜的痛

也许标注着仇恨

你心里还没有爱和恨

小嫩牙美丽又单纯

像七只小白鼠坐在家门口

咬啊咬,等待妈妈回来

咬啊咬,咬住涂满口水的童年

在成长中品尝痒的滋味

在幸福的日子里

留下你的印记

最寂静的地方是人群

是黄昏的广场在报纸上铺陈

过时的文章中

铅字在用沉默表达

哦,铅字,比铅更重的字

火焰浇铸的语言

如果再重一点

黄昏的广场就要塌陷

如果打破沉默

铅字就是惊飞的乌鸦

吃完细节,留下故事的残骸

黄昏的报纸一片空白

最绝望的时刻在人群散尽

空白的报纸上

我成为遗弃的标点

昨天是质问,今天是感叹

明天是漫长的省略

延续着乌鸦慌乱的叫喊

在黄昏的广场回旋

哦,火焰浇铸的语言

为何被灰烬掩埋

怀抱一堆冰冷的铅字

躲进蜷缩的姿态

我已和黄昏的报纸揉成一团

偷,用眼睛偷。从眼睛

爬出,你的舌头

一条又细又长的蠕虫

舔我的皮肤

我的每个毛孔

都是致命的破绽

像渗血的,生活的裂缝

舔,你舔我的血

你钻进裂缝

舔我心中隐藏的痛

舔我的每一天

从颓废的更年期

一直舔到青春

越舔越兴奋

但还不能让你满足

你的手也从眼睛伸出

在我的大脑中

抚摸赤裸的念头

摸呀,当肆意的抚摸

也失去快感

你臃肿的身子

扭动着,从眼睛爬出

爬进我内部的黑暗

一边自渎,一边哀叹

【责任编辑黄利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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