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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燕谊:接纳自己才能看见孩子

2022-07-17付洋

婚姻与家庭·性情读本 2022年7期
关键词:小雅恐惧妈妈

付洋

人物名片

柏燕谊,动力学心理咨询师,北京市婚姻家庭研究会副会长,心启航公益服务中心主任,中央电视台《夜线》《小鬼当家》栏目常驻心理专家,地方卫视《金牌调解》《谢谢你来了》《爱情保卫战》等常驻心理专家。出版《焦虑的大人和不被看见的孩子》等心理书籍。

心理标签

如果父母不去面对和探索自己内在的焦虑与恐惧,不去靠近和理解自己的内在小孩,就会利用生活中的各种关系来逃避或释放焦虑和恐惧,导致亲子关系出现巨大问题。

在我写的《焦虑的大人和不被看见的孩子》一书中,“不被看见的孩子”其实有两种含义:一是孩子不能被焦虑的父母真实地看见;二是焦虑的父母内在都有一个不被看见的孩子。

像西西弗斯一样绝望无助的孩子们

在希腊神话中,有一个和俄狄浦斯王类似的悲情人物—西西弗斯。诸神为了惩罚西西弗斯,命令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但是,这块巨石总是还没有被推到山顶就滚下山去,让他前功尽弃。于是,西西弗斯就日复一日、永无止境地做这件事,生命也在绝望又无效的劳作中慢慢消耗殆尽。

在家庭中,有很多像西西弗斯一样绝望无助的孩子。有一个男孩从小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在高一、高二联考中都是全县第一名。可是到了高三第一学期,他只要走进学校就会头晕,坐在课桌前就会晕吐,辗转多家医院都没有查出病因。后来医生建议看心理医生,妈妈带着他到北京来找我求助。

咨询中,我看到这位妈妈工作能力卓越,性格非常要强,一直期待儿子能考上清华或者北大。孩子告诉我,只有他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做题的时候,妈妈的脸上才会有笑容。有一次他生病发烧在家躺了3天,妈妈一直沉着脸。这让他感觉自己生病是个罪恶、错误—自己居然敢因为生病不去上学!所以高一和高二,他还能正常上学,可一到高三就会忍不住想:万一我没有考上清华或北大,那我妈不得死了、疯了呀?

这个孩子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能不能考上清华北大、能不能不让妈妈失望这件事上。越临近高考,担心自己做不到的恐惧感就越强烈,直至出现头晕、呕吐的躯体反应。

有时候,我们会发现很多孩子学习时心是静不下来的。虽然他坐在桌前做题,心里想的却是:妈妈是不是又在那儿哭呢?爸爸是不是又打妈妈了?妈妈在门缝里扒着看,是不是又准备进来批评我?奶奶和妈妈是不是又吵起来了?

当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这些事情上面,通常孩子的模式就会转换为:我一定要好好学习,考100分来让流泪的妈妈不再悲伤,让爸爸不再生气,让大人们不再争吵。于是,孩子把自己当成了父母的强心针和安慰品。

很多孩子学习是为了给爸爸争面子,给妈妈擦眼泪。他关注的是父母的感受与需要,而不是自己的内心。带着这样的心理去学习,学习就不是一个自我建设的过程,不能让他获得自信、力量和价值感。相反,孩子被物化了,变成一个让父母幸福、快乐、满意的工具。

还有一个女孩生性怯懦,从来不敢笑。因为从她有意识起,就没见过妈妈笑。她甚至觉得,自己哪怕开心一会儿都是对妈妈的背叛。咨询中我发现,女孩妈妈之所以不笑,是因为有一个痛苦的成长经历。她的母亲当年是被坏人强暴生下她的,她的存在本身对于母亲来说就是一种错误和羞耻。她从没有被母亲善待过,而且在她的记忆中,母亲是从来不笑的,所以她也不敢笑,生怕母亲会更加厌弃她。姥姥、妈妈、女儿,一个家庭中有3个从来不笑的女人,我觉得这是一个家庭悲剧。

当孩子竭尽所能地推动“巨石”,却发现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把它推到山顶—无论自己怎么做,都不能让父母幸福、快乐、满意时,他就会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都是荒诞可笑的,甚至连自己的存在都变得虚伪、没有意义,这也是有些孩子陷入抑郁的原因。

自我剥削的父母

孩子的症状都是家庭疾病的表达,这是家庭治疗当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理论。

绝望无助的孩子往往是由父母的焦虑或恐惧所塑造。那么父母到底在焦虑什么?恐惧什么?有人认为,治愈焦虑与不安的最好方式是让自己拥有更多。但是,一个人如果没有安全感,那么在焦虑的状态下,拥有越多就越会害怕失去,害怕自己能力不够、害怕自己不能创造出更多价值……最后陷入恐惧的泥潭里。所以,有时候我们会听见一些成功人士说,他们不是不累,只是不敢停下来。

其实,焦虑和恐惧的根源都是内在的匮乏。生活中,我們常常会看见两种人,一种人接纳自己,觉得自己很好,也允许自己不完美;另一种人总是觉得自己不够好,想做一些事情来遮掩自己的不好或者非常需要和在意别人的认可,这种内在的自我否定就是一种自我剥削。

举个家庭中常见的例子,下班回家,自我接纳的妻子看到先生正在做饭,觉得自己特别疲惫就会选择不帮忙,即使帮忙也只会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如果先生不满意地说:“你怎么把土豆丝切得这么粗?”她会说:“呀,对不起,手艺不精。”同时觉得被批评无所谓,内心是平静安宁的。

自我剥削的妻子回家看见先生正在做饭,心里想:如果不做家务就意味着我不够贤惠,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所以,哪怕自己身体再疲惫也必须去厨房干活儿。因为,她的目的不是帮助丈夫,而是完成对自己理想化的期待。如果先生不满意地说:“你怎么把土豆丝切得这么粗?”她会立即产生被指责、否定的感受,甚至感到愤怒。要拼命证明自己才是对的、好的:“土豆丝就应该像我这样切,你那样切速度太慢了,等你切完黄花菜都凉了!”不允许别人和自己存在差异。

自我剥削的人做了父母,不仅对自己不好,对孩子也会严苛。有一个12岁男孩,结束紧张的小升初考试之后,想在暑假期间睡懒觉放松一下。妈妈坚决不同意,认为睡懒觉是在浪费生命,并且对孩子进行各种指责和批评。显然,这位妈妈没有把孩子当成一个有生命的人,而是当成一座雕塑或一个程序。

我带领团体咨询时,一位妈妈抱怨说:“我特别看不惯丈夫和儿子!爷儿俩吃完饭不立刻刷碗,总是拖拖拉拉,什么东西都乱放,让我歇斯底里地崩溃!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做?”

一名组员犀利地说:“那是因为你不敢这么做!”这位妈妈沉默了一会儿,承认了:“是的,我不敢。这样做,我会很羞耻。我觉得这是一个极端的错误,一定会被惩罚,甚至会被抛弃。”

这些妈妈对孩子的严苛都是为了对抗内心的恐惧,是一种心理防御方式。所以如果我们对孩子过度严苛,其实呈现的是自己内在的小孩—他不敢做得不好,否则是要被惩罚的,是要挨打的,是要被抛弃的;他很害怕,很无助。

还有些父母为了对抗内心的恐惧,就会表現出这样的姿态:我很能干,什么都能做得很好;我是一个解决问题的人,面对什么困难都有办法。出于对父母的忠诚,孩子会把自己当成一个祭品—我不好,妈妈就好了;我错了,妈妈就对了;我不聪明,爸爸就聪明了;我胆小,爸爸就勇敢了……在心理学上,这种现象叫作“祭献”。

当父母把无力感投射给孩子,孩子又认同父母的投射,就会呈现出无力、无能的状态。这时候,父母就变得有力量,而且感觉自己是被人需要的。但这种力量是虚假的,是一种幻觉。而且,父母这样做等于是在剥夺孩子的力量。有的孩子用叛逆的方式拿回自己的力量;有的孩子会用焦虑症、强迫症、抑郁症等症状的方式来应对无力、无能的自我。

小雅大学毕业后一直不工作,每天窝在家里。她来找我做咨询时,睡的是一张大通铺,穿着一件又脏又旧的T恤。我问她:“你很穷吗?”她回答说:“不穷,但我不允许自己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这是对自己不好的外化,也是一种自我剥削。

因为父母重男轻女,小雅的妈妈从小就被送人了,之后在几家亲戚中辗转,不断重复被抛弃的命运。小雅刚出生时,曾是弃婴的妈妈面对这个女婴感到愤怒和无力,无法和女儿在一起,对她疏远、冷漠,妈妈其实是对自我的拒绝。

小雅懂事后,妈妈又开始包办安排她的一切。小雅成为妈妈释放焦虑和恐惧的工具,不能独立生活。在精神层面上,小雅已经被妈妈吞噬了。小雅妈妈用这种隐蔽的方式实现了她的梦想—拥有一段永远属于她的亲密关系,永远不用担心自己被人抛弃。

因为小雅妈妈对亲密关系既愤怒又不信任,所以一直和女儿住在一起,小雅爸爸自己在外面住。小雅爸爸为什么允许这一切发生呢?因为他在原生家庭里是一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孩子,极度缺乏母爱。结婚后非常依赖妻子,需要得到她的认可和允许。他也是一位自我剥削的父母。

沉浸在焦虑和恐惧中的父母,是无法真正看见孩子的。来咨询之前,小雅活得不成人样儿,住的房间都快臭了,他们也没有意识到孩子心理有问题;小雅在北京咨询了3年,我多次邀请他们过来一起帮助孩子,但是他们一直没有来。

每一个生命都有自己的内在智慧

那么,自我剥削是怎么在我们内在形成的呢?

自我剥削的主体根源是被父母错误对待。我们从一出生就与父母生活在一起。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我配不配被爱?我值不值得被尊重?我有没有价值……入学之前,这些就已经在我们生命的内在建构当中。除非是遇到巨大灾难性事件,如地震、车祸、目睹亲人死亡;经历恶劣的伤害,如校园霸凌、性侵。后天的社会因素更多是在已经形成的自我雏形基础上来强化我们的内在。

所以,我们讨论父母的焦虑或恐惧,不要只看这一个人,而是要把他放在一个家族系统里去看,梳理代际的发展脉络。

那么,父母要如何不再剥削自己,与内心的焦虑和恐惧共处呢?

看到焦虑和恐惧的积极意义。人正是因为有焦虑才会去创造,有恐惧才懂得敬畏。比如,那位不允许儿子睡懒觉的妈妈出生在贫困的农村,从小被家暴,甚至差点儿被父母遗弃,生存恐惧让她的内心充满焦虑。她告诉自己,一定要走出农村,不再让自己受到伤害!通过努力奋斗年薪百万,这也是一种创造力。

接纳自己,欣赏自己。一个人只有在自我欣赏、自我接纳的状态下,才会自尊、自信、自立和自强。所以,不管是带团体还是做咨询,我都是在自我层面给求助者做工作。我们要接纳自己是一个人,是人就会死,就会病,就会饿;要接纳自己的不完美和局限性。接纳之后,你就会发现自己没那么喜欢较劲儿了;当你允许自己有做不到的事情,允许自己尽力而为、顺其自然,很多对抗就自然消失了,而属于自己的力量也渐渐回来了。

保持觉察,对孩子“多做”不如“不做”。人类的几乎所有动作都是因为焦虑。所以,父母对孩子做的很多动作,背后都隐藏着自己的焦虑。当自己要“做”的时候不妨觉察一下:我为什么要做这个?这样可以自己承担一部分内在焦虑,就不会把焦虑全部释放在孩子身上。孩子也不会因为父母的“做”,严重破坏自己的成长节奏和内在力量。如果父母能够忍住“不做”,那就是对孩子最好的“做”。“不做”听起来有些理想化,但是一个值得我们努力的方向。

看见孩子,重视青春期的自我重建。一个生命被看见的幸福感是一种高峰体验,让人感觉非常幸福和安全。当这种体验真实地发生在亲子关系当中,孩子就不会有被抛弃的感觉。孩子想与父母保持一致的忠诚,为了实现父母期待抹杀自我的祭献,其实都是希望得到父母的认可和真正看见。

父母接纳自己后,行为稍微有一些调整时,孩子可能怀疑他们是装的,甚至发起一些挑战或考验。但如果父母能持续地接纳自己和孩子,那么孩子慢慢就会相信这种变化,内心得到滋养。

另外在青春期,孩子的自我意识发展得非常快,有了自我判断,对社会信息进行自我整合,要完成自我认同。如果父母能够在这一时期给予孩子巨大的温暖、抱持、认同和欣赏,那么,青春期就会成为孩子的内在修复期。

特别遗憾的是,由于父母的焦虑和恐惧,有些孩子在青春期时是以问题青少年的状态出现的。当我提醒一些父母觉察和接纳自我时,他们会说:“你先别管我,先把我的孩子弄回学校去,先让他把游戏放下,先让他不要离家出走……”焦虑和恐惧让他们无法利用青春期修复孩子受伤的内心。

尽管如此,我仍然相信,每一个生命都有生命力,有自己内在的智慧,都有办法让自己活下去。所以,我们可以多相信自己,多相信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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