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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书写

2022-07-16甘林全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2年7期
关键词:记忆

甘林全

关键词:《冰谷散文》 《 火山岛与仙鸟》 故乡记忆 异乡记忆

冰谷,原名林成兴,祖籍广西容县,1940 年11 月出生于马来西亚霹雳州瓜拉江沙——吡叻河岸一个幽雅恬静的小城,曾任橡胶、可可及油棕园经理,是马来西亚作家协会永久会员及亚洲华文作家协会会员,曾于沙巴《诗华日报》创办《沙华文学》副刊,大力向海外推介沙巴文艺。他著有诗集《我们的歌》(合集)《小城恋歌》《血树》等,以及散文集《冰谷散文》《火山岛与仙鸟》《流霞·流霞》等。冰谷是一个乡土文学作家,他的诗歌、散文作品大多是作者漂泊异地后,对故乡的“记忆”深情回望,即使是描写别人的“故乡”也依稀看到自己“故乡”的影子。在文艺的园地里,冰谷最先接触的是散文,在散文集《冰谷散文》和《火山岛与仙鸟》中,他分别对童年、青春的“故乡记忆”和漂泊所罗门的“异乡记忆”进行书写和重构,建构出特定时空下“群体记忆”,具有较为重要的文学和社会学价值。

冰谷在《小城恋歌》的“自序”中写道:“离开了小城,我的日子是忧郁的,我的爱情是苦涩的。流浪的岁月朦胧如雾,幸福仿佛离我愈远了;有时夜里开窗,向着南方一闪一闪的星光,我不禁为小城深深祝福。我多么渴望能撇下生活的羁绊,重叙一次旧梦呵!”a 当作家身处异国他乡,尤其是当现实生活又不尽如人意之时,故乡往往成了作家们最后的精神家园,他们在他乡望故乡,追忆经过时空、情感、精神等层层“滤镜”下那回不去的故乡和往事,“故乡记忆”就成了作家的“精神之恋”和“存在之家”,也成了历久弥新的文学命题。

对于冰谷来说,同样如此,“尽管我的过去痛苦多于欢乐,但是,我不曾失望,我愿将青春年少的情怀感受,没有隐瞒地写下来,作为自己生命历程的点滴”b。真实,历来被认为是散文创作的灵魂,也是感人,引起共情和共鸣的基础。优秀的散文作品,也往往能真实地彰显出作家的人格思想,“因为一个人的人格思想,在散文里绝无隐饰的可能,提起笔便把作者的整个的性格纤毫毕现地表示出来”c。“文学作品真诚地表达了作者某些愿与他人分享的经历”d,对于作家来说,他们之所以“愿与他人分享某些经历”,其主导因素,或許是源于文学具有重建认同功能的想象。“我们应主动地处理文学,以便重建我们的认同”,这种“认同”e,主要源于文学作品引起了读者的共情与共鸣。冰谷在散文集《冰谷散文》中用三辑篇幅,即“断想篇”“园坵散记”“梦里湖山”,把关于个人青春思绪,家庭琐事、园坵的工作环境和劳动状况,以及故乡的美丽景观等“记忆”审美文学化。他把“青春年少的情怀感受,没有隐瞒地写下来”,以最具真实特性的散文文体呈现,并主动分享出去,在阅读的共同体中,作者个人关于青春的“故乡记忆”也就可能成为一种“群体记忆”。

散文集《冰谷散文》以“过来者”的视角,作者既写到胶工们的辛苦单调的园坵割胶生活,如胶工工资低,在“八月的风雨声”中,感叹着无法割胶,没有了收入的生活艰辛等,以至于发出“生活,是一条无情的现实辫子,我能逃避吗”f 的质问;也写到这种艰辛生活中些许的点缀,呈现工人们工作之余和谐生活的一面:“影戏不只是丰富了胶工生活的情趣,同时也是园坵的胶工建立友谊的桥梁”g。冰谷在不断呈现生活、人生艰难的同时,也在不断给自己与他人以信心和鼓舞,呈现出坚韧,英气勃发的精神风貌。因为在作者心中有了“曙光”,可以洞穿层层生活的“烟雾”,他也要像“灌木”那样:“生长于充满不幸的环境中,由于坚韧倔强而能永远存在。生命,原是一连串痛苦的记录,能够排除万难,克服逆境的都可以继续生存于这个世界”h ;他认为:“穷困锻炼了我的胆量,生活磨壮了我的双脚,我不再以赶夜路为苦,反而学会了利用夜路的宁静来沉思。一个不畏黑暗,勇于奔向夜路去的人,黎明将永远等待他。”i 冰谷通过对童年和青春时期故乡往事铺陈和景观展现后,发出了“无论环境迫我到哪里,也不管生活遭遇多少不幸,我总不能忘怀于我的故乡,那个娴静幽雅的河畔小城”!0的慨叹,这也是对“吡叻河的召唤”的深情回应和告白,情感表达水到渠成而又真诚、动人。

“当一位作家真正了解散文写作对他的意义,他的叙事将开启心灵的大门,他将透过写作重新认识自己,重新建构自己;我们这些读者,得以进入作者的灵魂,重返作者笔下还原的时空”!1。也就是说,冰谷这部散文集中所“分享”关于他个人的“故乡记忆”,一方面完成了自我认识和重新建构;另一方面,也因为这种“故乡记忆”非常具有普遍意义,读者通过文本阅读,“重返作者笔下还原的时空”,召唤出读者(尤其是与作者有类似经历的人)自己心中的“故乡记忆”。这些“故乡记忆”也许就是一些关于童年趣事、青春思绪、挫折失败与信心勇气、工作与人生等经历,作者与读者在想象的文学共同体中,完成彼此的建构和认同,应该说,这不仅仅是作者冰谷一个人的“故乡记忆”,也成了无数人的“群体记忆”。

冰谷在散文集《火山岛与仙鸟》的“后记”中所说的:“出现在这本书里的文字,都是旅居群岛期间的点滴,涵盖层面也算广阔,对岛国的文化艺术、民俗风土、地貌风情、自然生态,都各成篇章。”!2 作者在散文集中,不断表现出他对于所罗门地方民风民俗的浓厚兴趣,他说:“我不只领略了岛屿旖旎的风采,也同时领悟了文明以外,落后地区村民的生活状况”!3 ;“我也喜欢上船去和船员打交道,聆听不同国家、不同轮船的异乡风情、寻风问俗。”!4 我们或许就可以理解,他当初,已到退休之龄,为什么在众人都劝说他应该放弃到所罗门工作之时,仍义无反顾地,不远万里漂洋过海到所罗门的望古奴岛从事油棕种植开发工作,也许这正是他对这方面强烈的探索兴趣的必然结果。

作者在所罗门工作的六年,其实是探寻和发现,观察和呈现、记录和解释所罗门的“田野调查”时光。六年里,作者经历“风雨荒村夜”,也完成了“我的所罗门处女航”,品尝了“石头烘炉烹出的美味”和“貌丑味美的椰子蟹”,也看到“林似盆景岸似画”的美景。在最后“走出苍林作别蓝海”时,作者充满眷恋与不舍,尽管所罗门“只是浮在南太平洋里近千个岛屿所组成的群岛国,偏远而荒凉,贫穷而落后”!5 ;“但是,当你踏上这个岛国,经过深切了解之后,亲睹它朝向进步中对自然环境保护所做的坚持与努力,你在惊叹,心服之际,不禁对这个群岛之国肃然起敬!”!6 作者对于生态环保的持续关注和反思,也是贯穿于整个散文集的思想主线。

作者对所罗门进行民族志式的文学书写,在“异乡记忆”书写重构中,也塑造了所罗门岛民的“群体记忆”。格尔茨认为“深描”是表述文化现象的一种显微式手段:“从极为简单的动作或话语入手,追寻它所隐含着的无限社会内容,解释其多层内涵,进而展示文化符号意义结构的复杂社会基础和含义。”!7 作者展现了六年的所罗门工作和生活经历,以饱满的热情,在对当地独具特色的民风民俗、生活方式等的“深描”中,让读者看到了“它所隐含着的无限社会内容”,并引发思考和反思。如所罗门岛民对地缘与血缘的根深蒂固传统,这种基于“同语制度”而延续下来的习俗观念。

一方面作者认为:“血浓于水,血缘观念我想是每个民族的天生反应,值得继续重视与发扬,但若藉乡缘关系苟且偷安、图谋依赖,就将造成社会停滞不前、国家陷于贫困的危境。”!8 在事实上已经构成了严重社会问题的背景下,作者呼吁“寻找地缘与血缘的平衡点”,并提出:“岛国已被乡缘关系长期困扰,且衍生为一项社会民生问题,看来需要一番革命式的觉醒运动,让这个传统习俗不至于继续遭受曲解、误用,才不至于走向负面后果。”!9“深描”是一种微观描述,而微观描述作为典型的人类学方法,“是从极其扩展的方式摸透极端细小的事情这一角度出发,最后达到那种更为广泛的解释和更为抽象的分析”@0。作者通过一系列在当地人看来常态化的、延续多年且“极端细小的事情”的展现中,如所罗门岛民吃鱼不去鳞、“只需钓钩,不必饵也可以引鱼上钩”的钓鱼法、“自备塑胶袋装货”、极力保护他们的“树王”纳利国树和对美家宝鸟敬爱有加,以及重视地缘与血缘关系的“同语制度”的强化,等等,以文學审美形式对所罗门进行“更为广泛的解释和更为抽象的分析”。事实上“理解一个民族的文化,即是在不削弱其特殊性的情况下,昭示出其常态。把他们置于他们自己的日常系统中,就会使他们变得可以理解。他们的难于理解之处就会消释了”@1。对于所罗门岛民来说,这就是他们的“常态生活”,他们过着很原始的生活,出海打鱼、入山耕作,也形成一种以自然为尊的崇拜情结,对于自然环境也是极度重视保护,不会过度掠取。也正是在这种较为原始思维支配下,当他们意识到个人在自然面前往往显得弱小无能的时候,往往就喜欢“抱团取暖”,所以极度重视遵守“同语制度”成了他们的“集体无意识”,归根结底,这也是他们一种求生本能的体现。

众多人类学家“坚持民族志向来是写作”@2 的理念,他们认为民族志的撰写也不再是堆砌数据、罗列图表,而是使用一种文学式的叙述模式表述人类学者关于异文化的理解,以及对异文化的体验与情感。在他们看来,即使是真正的人类学家,他们在调查中所占据优势方法,是参与观察、数据收集、文化描述,但“所有这些都预先假定了一个外部立足点——看、对象化,或者更近一点,‘阅读’一个给定的现实”@3。既然是“阅读”,那么就意味着各种不同的主观情感因素会参与介入到其中,从而呈现出另外的一个“部分的真理”的民族志文本“现实”。这部散文集,其实是作者“阅读”所罗门这个“给定的现实”后的文学书写,它具有较为明显的民族志书写特征,作者以“他观察,他记录,他分析”的民族志学者方式,以饱含深情的文学语言“深描”出“这个丰富了许多人同年梦想的国度,其实与童话故事和宝藏全然脱节”的群岛国度。他通过真实的生活踪迹而触摸到所罗门人曾经拥有过,并仍将延续的真实常态化生活,也由此“掀开所罗门面纱”:它在落后与贫穷之中挣扎举步,却淡定自若,宁可步伐缓慢,永远坚持着原则和信念,于追求进步、文明的同时,保持着一份高瞻远瞩的清醒!当然,所罗门并不是完全的闭关锁国,固步自封,它对于外国进步文明的崇敬、仰慕之情也在日常生活之中无意识地流露出来,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所罗门自然也无法置身“世”外——“所罗门的岛民踩着南太平洋绚烂的阳光,一步一步走向世界舞台”。

三、结语

如果说散文《冰谷散文》更多的是作者回顾童年、青春的往事,在文学的世界中再现和重构出个人的“故乡记忆”,那么散文集《火山岛与仙鸟》,则是以民族志书写方式,对所罗门进行了艺术“深描”,呈现了“部分的真理”,这是作者对晚年的“异乡记忆”的再现与重构。事实上,不具有社会性的记忆是不存在的,就算是隐秘的个人回忆也是在与他人的互动中产生的,始终离不开社会性这个基础。而“‘记忆具有社会性’有两层含义:首先,它产生于集体又缔造了集体。其次,个人记忆属于群体记忆;人们不是单纯地活着的,人们是在与他人的关系中进行回忆的;个人记忆正是各种不同社会记忆的交叉点”@5。这两部散文集中,作者所展示的童年经历、青春思绪、感慨,以及在年近六十之时,到遥远的异国他乡所罗门,进行开发棕油工作的经历等,它们既是作者“隐秘的个人回忆”,又极具社会性特征,艺术性地呈现了复杂多样的,而且相互联结的故乡与异乡的“群体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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