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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师公木先生

2022-07-15周凡恺

慈善 2022年4期
关键词:吉林大学中文系老师

周凡恺

1979年全国高考的彻底结束,是7月9日,那个傍晚,我也彻底释然了。我马上跑到野外的一处小湖,不停歇地畅游了一个多小时,后来累了,就头枕一块石头,看着一群群小鱼儿在清澈的水中撒欢儿。我仔细地想了想三天来的考试,觉得上个普通大学,还是十拿九稳的,现在的关键,不是考上考不上的问题了,而是去选择一所什么样的院校。

如果按着我内心的真实想法,我是更愿意去读美术学院的,当然最好是中央美术学院。但学美术,是要提前报考的,除了全国的文化统考,还需参加专业考试,也即是到设在吉林市的考场画几幅画,而这些事情,我都错过了。因为我的母亲一直固执地认为:当一个小画匠是难以养家的。她希望我继承祖父和父亲的衣钵,将来最好做个医生,这才是正经的营生。但我最终还是让母亲失望了,因为我报考的是文科,即便分数再高,医学院也是不可能录取我的。

那么,我究竟应该报考一个什么院校什么专业呢?这的确是个问题。

高考成绩公布之后,我考取的分数,竟然比我料想的还要高出许多,按着老师们的说法,我完全可以去报考当年的那二十几所国家级重点大学了。

可我仍是十分纠结。

有一天,我实在闲得无聊,便逛到了我一中的语文老师于澄之家里去借书。于老师是山东人,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中文系,对古典文学造诣颇深。他从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诗经》递给过来,说我看你干脆报考吉林大学中文系吧,去做张松如先生的门徒。我说:“张松如何许人也?”于老师说:“就是诗人公木先生啊。你没读过他的诗和学术文章,肯定听过他写的歌吧,比如《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的歌词,再比如电影《英雄儿女》插曲中的歌词,都出自先生之手,还有那个大型音舞史诗《东方红》,也倾注了他不少的心血。”

于澄之老师的话,倒是真的让我想起了电影《英雄儿女》和关于这部电影的一些事情。我曾经在一些小文中写过,我所生活的那座林区小城,地处偏远,因而文化生活也是单调枯燥的,看场电影,仿佛就是节日盛宴了。但那时我是看不起电影的,即便是学校的包场,也很少报名。我有一个小学女同学,虽不在一个班,但却住得不远,她的父亲,就是蛟河电影院的放映员。这位同学的姑姑,曾得过一种怪病,是我爷爷给治好的。因此我有时带着妹妹去电影院广场瞎逛荡,那位同学的父亲若不当班,看到了我们,也不说什么,便自掏腰包,买两张学生票,把我们领进影院。而我重复观看的电影,最多的可能就是《英雄儿女》了,其台词和歌词,几乎可以倒背如流。

“风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

这真是公木先生写的吗?也许吧,我不知道公木先生,但我相信于澄之老师的话。那天,我就决定去投奔公木先生了。

吉林大学坐落于长春市。如今总有人说:美丽的长春市,坐落在美丽的吉林大学校园里。其前身,为东北行政学院,新中国成立后更名为东北人民大学,后又改称吉林大学。

我入学的那年,校长是享有国际盛誉的量子化学家唐敖庆先生,老一代著名教育家匡亚明等等,也都曾担任过这所东北著名高等学府的校长。吉林大学至今仍是国家“双一流”“985工程”和“211工程”院校,对于这些个新名词和新包装,我不太懂,也不想知道这些数字的含义。

1979年9 月的一天,我和蛟河一中另一位考上吉大中文系的田家山同学,坐火车去长春报到。事后,中文系办公室的徐谦老师跟我讲:“那天咱们坐得可是同一趟车啊,我带着媳妇儿去延边看老丈人,回来的路上就遇到了你们。在你们那个车站,突然上来了一伙半大小子,抢座放行李,我媳妇儿以为是座山雕的小匪下山了。后来你站在椅子上打了声呼哨,那帮人立刻大呼小叫地下车了,看来你小子人缘还不错,挺有领袖才能呢。”我知道徐谦老师是在讥讽我,这让我感到脸红,但在那个年代,为了生存,我的身上,确实也是沾染了一些痞子习气的。

我们正式开学的第一天,便见到了公木先生。公木先生时任中文系主任,并兼吉大副校长之职,虽身居高位,却为人平和,神态蔼然,穿着打扮,行为举止,与乡村老叟无异。他是来参加系里为我们举办的迎新会的,并作了发言。他讲的全都是些大实话。那时的教授,还都给本科生开课,起码也要开一门选修课。我入学时,由于七九级男生宿舍紧张,便一直与七七级住在一起,七七级毕业了,又把我与七八级弄到了一起,因而我总是忘了自己是七九级的学生,常跟着七七级七八级一起去听课。当时公木先生开的选修课,讲的是老子哲学。这门课我一直坚持听了下来。

我念大学的那几年,学生们全都如饥似渴地吸纳知识,除了上课,就是泡图书馆,当然也会成立学生社团,编一些校园杂志,与其他院校的学生乃至社会人士进行交流。当时七七级的几个学兄学姐,就搞了一个很有名的诗社,并油印诗刊,得到了公木先生的充分肯定。实际上,公木先生对晚辈的提携是一贯的,当时许多已经成就卓然闻名全国的诗人,皆尊其为师。我虽然不会写诗,但也懂得了珍惜时间和努力学习,同时也在寻找着一条最适合于自己的路径,并常于夜里点灯熬油,偷写了一些散文之类的东西,然后胡乱地投寄出去,当然多半是退稿。念大二的那个夏季,我的一篇长文终于在《吉林日报》的长白山副刊上发表,徐谦老师高兴地带着我到公木先生住所,当面向他讨教。先生看完我的拙文,未作任何评价,只让我多读一些古典诗歌散文和中外哲学历史方面的著作,增加理论修养,先不急着写东西。临走,公木先生还赠了我两部他的著述,一部为吉林人民出版社版的《老子校读》,另有一本也是吉林人民出版社版的《公木诗选》。老庄哲学之研究,乃为先生之长项,《老子校读》即是他在选修课讲义的基础上整理延伸而成的。从那时起,我便开始有计划地大量阅读了。 当年,我们的课业虽然紧张,但文化生活也还算丰富。系里有合唱团,是那种多声部的无伴奏合唱,保留的节目,除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自然就是公木先生作词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了,此外還有诸如《纺织姑娘》《半个月亮爬上来》等等。有时我们会搞一些小型演出,并邀请公木先生来听。他若有时间,也果真会来。我记得有一回公木先生一到场,我们就唱起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还有《英雄赞歌》,公木先生站在那里,眼含热泪,招手向大家致意,连雪白的头发都在不停地抖动,目光仿佛一直凝视着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我们毕业时,公木先生因身染小恙,住在省医院,不能与大家告别与拍照留念。但先生拖着病躯,在床上给我们写了一篇近千字的临别赠言,其情切切,如冬日炭火,其嘱殷殷,宛炎夏凉茶。这也是公木先生送给我们这届毕业生最珍贵的礼物。那天,我们唱了好多歌,当然最终必唱的仍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

公木先生写给我们的那些话,我们制成了纪念册,每个同学人手一本。其中有些段落,我至今仍能背诵:只有真的才能是善的。倾向性源于真实性。只有真的,又是善的,才能够是美的。美是真与善的形象显现。只有真的,又是善的,又是美的,才能够是诗。堪称为艺术的诗是真善美的完整融和,从内容论,是美的真与善,从形式论,是真与善的美。恶是假的妻,丑是他们的儿子,现实生活中的假恶丑,也可以摘取作诗的素材,但必须照耀以真善美的灵魂之光,让人从中更能观照到真善美,受到感染,得以提高。虚伪的歌颂是阿谀,恶意的揭发是诽谤,都不是诗。诗的本质是实践,具有改造现实的性能。作诗如此,做人亦然。首先是做人,然后才是作诗。

公木先生把做人放在了首位,我想是非常对的,从此也成了我一生的遵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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