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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凌河情觞

2022-07-15闫缜尔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22年7期
关键词:供销社大枣宿舍

闫缜尔

“大凌河的水,大凌河的波,大凌河的水波,日日夜夜吟唱着欢乐的歌……”多么熟悉而陌生的旋律!

这首《大凌河》,唱出了家乡人民蒸蒸日上的幸福节奏,也唱出了他乡游子魂牵梦绕的心跳。

我的家,就住在孙家湾。孙家湾大枣,就出产在大凌河畔的沟坎上。但纯正的孙家湾大枣,只产于以我家的村子为中心,不足十平方公里的山坡地,这块地枣树上长出来的红枣,营养特别丰富,被视为极佳的滋补品。我上大学期间,孙家湾大枣就上过《人民日报》。

孙家湾大枣好,因为好水质遇到了好土质。南源建昌县要路沟乡吴坤杖子村水泉沟的大凌河,汇合西支,携手西支北源,由西向东,逶迤而来,时而滔滔不绝,时而迂回婉转,当流淌到我家乡,遇到了这块相亲相爱的土地,便结出了甜甜的可以取代粮食的大枣。

我是吃孙家湾大枣,饮大凌河水长大的,至今已远去了几十年。可是,几十年前的山山水水还在,音容笑貌还在,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它们愈来愈清晰,不仅经常日思,而且还常常夜想。

我上高中那会儿,我们传唱的朝阳市市歌,头两句是“金黄的小米,雪白的梨”,至今回味起来,还能流出口水。但一切都過去了。一切过往虽然逝去,但总会留下印记,尤其不能忘怀大凌河畔的亲情。

父亲去世的时候,自然要安葬在老家,一个偏远的山沟。他几个子女都是从那里长大,从那里走出来的,不过,也有些年不来往,不联系了。母亲还是一家人的主心骨,她料理一切,回老家该找谁,先找谁,后找谁,等等,一切事宜都在她的安排之中。

七年之后,母亲也步了父亲的后尘。她自然要与父亲合葬在一起。见哥哥连日来已疲惫至极。我说,我打个前站,回老家先知会一声。临走之前,我走进母亲住的老屋,我是想问一下母亲,我回到老家,应该找谁?先找谁,后找谁?

我折进屋里一看,炕上是空的,再也见不到母亲了。母亲再也不能料理她自己的一切了。我方才缓过神来,坐在门槛上,任两眼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秋末冬初,半大不小的孩子们傍晚在一起玩腻了,总要打嘴架。

有一次,村北头的一个孩子骂我是地主羔子。我回家气呼呼地问:“妈,咱家是什么成分?”妈说:“下中农,问这个干啥?”我很委屈地告诉她,“大豁牙”骂我是地主羔子。母亲瞅着我,思忖着说:“是不是看你穿的新棉袄像呀?”可不是嘛,我穿的棉袄面料的确与众不同,是印着大钱纹理的绸缎。大概在过去只有地主家里的孩子才穿得起。我因此便释然了,多少还有些沾沾自喜。

我弟弟小我五岁,他也就三四岁光景。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暑假的某一天,我担着两只空筐,领着弟弟,哥俩干什么去呢?临行前,母亲从园子里摘了两根长长的“大青刺”黄瓜,一人手里一根,高高兴兴地去两里地之外的供销社代销点。父亲在他所在的公社供销社,买了一台带短波的收音机,供销社的送货马车给带到了代销点,父亲捎信来要家里人去取。我大概听明白了母亲的交代,就领着弟弟欣然前往。

谁料到,我只记得母亲叫我把收音机挑回来,却忘了到代销点去找谁,怎么称呼人家呢?弟弟还不大懂事,无从商量。好在我认识代销点里的那个售货员叔叔。向他说明来意之后,他一指院子里的马车,就忙着卖货去了。我拉着弟弟,走到马车旁,看见一个光头的人,一时看不出多大年龄,一定是车老板。我走到他跟前,大声地说:“那谁?我是王贵民的二小子,我妈让我取(qiu,方言音)收音机来啦。”

之后的细节已经忘记了。最后很顺利地完成了任务,把那台像小箱子一样大的收音机挑回了家。后来,父母常常取笑我,说我不懂礼貌,不会称呼人家。打那以后,我便懂得了,逢人如何区别年龄,以及如何称呼人家,渐渐地学会了与人打交道。

上初中时,我离大凌河就更近了。当年一个公社只有一所中心中学。我的家离中学有25里之遥。刚开始住校,每周末回家住一个晚上,第二天天黑前再返回学校。那时我的个头很矮,骑二八自行车,只能掏裆骑,途中经过一条长长的山梁,很不安全。但是不回家不成,想家想得要命,一想起来,就偷偷哭鼻子。学校离父亲的供销社只有二里地,大姐、二姐、哥哥都在那里工作,但我还是想家,想母亲。母亲在哪里,哪里才是家,谁也代替不了母亲。见到母亲,才感到安全,感到温暖。

不久,我受了一次天大的委屈。我们好多男生挤在一间宿舍的大通铺上,还有两个比我年龄大一点的堂兄在内。一天,不知何故,暴怒的梁校长把我们全宿舍的行李都给扔出去了。我不明就里,胆子又小,稀里糊涂地就给从宿舍里赶了出来。怀着一颗极大委屈又不敢表露的心,带着惶恐不知所措的神情,向父亲报告了此事。

父亲显然已被告知,并未对我多加怪罪。父亲说出了原因。校长说我们,当然包括我,成天调皮捣蛋,上房揭瓦,胡闹一气,比如在宿舍的过道里大小便!天地良心,我不敢辩解,又如何去辩解呢?反正父亲收留了无处安身的儿子,睡在他的宿舍里。

从此稍微安逸了一些。但记忆最深刻的就是饥饿。早晚吃在供销社食堂,中午吃在学校食堂。想来也够神气的了,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羡慕呢!

先说学校的食堂吧。每个月自带玉米面和高梁米,交到饭堂。每顿饭凭票定量供应,要么是一个大饼子,要么是半饭盒高梁米饭。按道理,主食的分量不少,应该是够吃的了,但没有菜,每顿喝的都是漂着油花带几片菜叶的菜汤,再就是从家里带来的咸菜。初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能吃得很。有一次回家,一顿狼吞虎咽,吃了三碗大米饭,还吃了一大碗萝卜炖羊肉。母亲看着我的吃相,心疼得直掉眼泪:“二呀,你在学校吃不饱,在你爸食堂也吃不饱吗?”

供销社食堂的伙食当然要好多了,不过,量小价贵,不能敞开肚皮来吃。就拿吃饺子来说吧,别人一般都吃二两,共计10个饺子,父亲每顿也只吃二两,特意让我吃四两。可是对于我,20个饺子下肚,像没吃过饭一样。父亲关切地询问我吃没吃饱,为了节约,也是为了不落下“白吃饱”的骂名,我只好咽着口水说,吃饱了!

前不久,率我們一行去区县作调研的领导同志,在行进的车中,看见路两旁一闪而过的杨柳,颇为感慨地说:“立夏过了,杨树叶子不能吃了。”大家听了都很愕然,不仅年轻人不明就里,就是旁边的老同志也一脸茫然,只有我心知肚明,且有切身的体会。在我的老家,大凌河畔的杨树叶子是可以吃的。每逢春天到了,杨树叶子娇嫩时,把它从树枝上撸下来择清,用开水烫过,或者在锅里煮沸,捞出来后挤干,就可以蘸酱吃。

其味既苦又涩,但因未到立夏,叶子很嫩,尚未长成长大长硬,经水一烫,便烫去了大部苦味,再蘸上大酱,咸味就掩盖了涩味。一烫,一咸,使事物的本来面目全非,为的是果腹,这也是一种生存之道。

大凌河畔,有太多的生存之道,人们日用而不察,孕育出多少社会精英和栋梁之材。我虽不才,但总是把大凌河畔当作生命的摇篮、心灵深处的港湾。无论身处有形之地,还是梦绕虚幻之境,回家了,才踏实;到家了,才安稳。有了这份自由自在,便是莫大的慰藉。

我上初中的时候,正是上世纪80年代初期,改革开放刚刚不久,电视机还是一件新奇的物件儿。有一天晚上,我扒门缝看父亲他们正在看电视剧《射雕英雄传》,听见一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晰,也特别困惑:“在我黄药师眼里,人无好坏之分。”好家伙!人竟然没有好坏之分。这怎么会呢?这句话困惑了我好久,直到参加工作之后,才渐渐悟出了其中的另一番道理。不过,生活中总是应该有好坏标准的。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恶魔,都有一个天使,就看两者如何斗法了。但是,在一个少年的成长日记里,无论是烦恼、忧愁,还是快乐,都是单纯的。

带着初中阶段的饥饿感和困顿感,我考上了县高中。朝阳县高级中学第一届文科班,有我一个!学校就坐落在凤凰山脚下,大凌河大桥旁。我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我第一次在岸边审视大凌河飞溅的浪花,感觉那浪花就是我的心情。在80年代中期,尚处于普遍贫穷的年代,我身穿一套价值七十多元的西服,戴着一块不旧的上海牌手表,脚穿一双军勾鞋,居然还戴着一顶礼帽。我的这身行头,不只是父亲置办的,其中肯定还有两个姐姐和哥哥凑的份子,只不过我已经记不得了。

高中时代,青涩的青春,犯再大的错,也值得走一回,但前提是,不能让教导主任逮个正着。

高中的第一个学期,我遭遇了一起监守自盗案件。作案者是能说会道的小个子生活部长石某某。他每天都利用职务之便,在同学们上课的时候,返回宿舍检查卫生,而宿舍里经常会发生丢失钱物的现象。一来二去,就查到了石部长身上。这位石部长,是我平生见过的第一个“两面人”。自此之后,也曾见过许多,都没有他那般“阳光灿烂”。当学校宣布开除他的时候,他是那样淡定从容,从大家的眼前经过,竟然没有一丝悔过和怨恨。他给我的影响极大,大到我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做这样的人,大到他始终是一面立体的镜子,无论从哪一个角度,都在照着我的灵魂。

高中时代,当然有更多美好的事情。值得一说的是,我三姐是我求学上进的一面镜子,她总是在前面引领着我,在我考上高中不久,她就考上了朝阳师专。我的老师和同学们,他们最美好的一面,都储存在我记忆的空间里。大凌河畔,见证了多少少男少女的初恋啊!爱情的倒影,早已被大凌河的滔滔水声给淹没了,可是它沉浸到了河底,沉睡在沙石中。都说青春是金子,却是一枚不能自我发现的金子。当自己被发现的时候,都已经变成了金子的影子了。

乾隆皇帝回乡祭祖时,望着波涛滚滚的大凌河,不由得感叹道:“守成知不易,开创事如何。”树有根,水有源。人从艰难困苦中走来,有谁不懂得去珍惜呢!

我从大凌河畔走出来,也终将回到大凌河畔的。

责任编辑:秀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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