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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步舞

2022-07-15黄披星

福建文学 2022年7期
关键词:云霞外婆

黄披星

1

他是唯一一個几乎每次到场都穿着团队衣服的人。印象中,一次也不落。但这种黑色和黄色相间的运动服,其实把他衬得更黑。皮肤黑的人,还真不适合穿黄色——更加黑。但没办法,他只能随大流。可能他自己也没意识到——黑炭似的,云霞觉得。

那种舞其实并不是叫“鬼步舞”,更正式的叫法是叫“曳步舞”,但这两个字很像,鬼步又好叫又形象,就一下子叫上了。而且,说实话这种舞蹈也都是在脚步上做文章,这么叫也很像——直截了当,也容易记住。当然,比起那些以中老年妇女为主跳的广场舞来说,那这个可就高级多了。速度、韵律、帅气劲,上了一个大的档次。

尤其是年轻人在一起,很容易就形成一个团体,听说城里的体育场那里早上这种“鬼步舞”团体已经很庞大了。很快,在我们这个县区一级的公园里,这种舞也开始了——还不止一个团队。当然,县城的团队人是要少一些,但这种舞还是很吸引眼球的——有种甩来甩去的帅气。学这个的还是年轻人多,偶尔也会有一些中年甚至还往上称得上年长的人,也跟着一起——不服老的样子。还别说,有些人跟着跟着,就这样学出来了,熬过刚开始的那一段,能跟上基本节奏了,再经过云霞她们指导,就能帅气地踏出这种鬼步来。

跳舞的人群里,也有特殊的,比如颜良。他的特殊,就是太笨,却又太执着。他的笨在于,一般人用一个月可以学完基本舞步,他可能要用五六个月,甚至一年以上——直到现在,他每天还在基本步中摸索。他的执着,又在于,九点多有人就陆陆续续走掉了,只有他,每天还要加班练习。据说就跟着手机里拍的现场跳得好的人,其中主要是云霞示范的步伐,他一个人会跳到11点左右。他很有毅力,这样的练习基本上没有间断过。

在音响旁边一直有一块牌子,300元学一年,随到随学。这当然也很便宜,对于有锻炼需求的人,只要能卸下开始笨拙动作带来的轻微尴尬,很快你也能成为轻盈舞动中的一员了。对于组织者云霞来说,锻炼、交朋友还有点外快收入,其实也是不错的活。可惜的是,学的人数还是太少,成不了主业。所以,在多数白天,她还得想法子去找活干,比如手工类的或者不太重的小工这类的。她也去过工厂,还是不适应,一来是她的腰有老毛病,二来一旦工厂忙起来要晚上加班,她总不能把这些跳舞的都扔下不管。那当然不行。

她也去跑过一段时间的滴滴打车。滴滴接单有一定的工作量要求,对她来说就跟跳舞的这一头会有些冲突——摆不平啊。怎么把白天的时间利用起来,对她来说也是个难题。而且一个女的跑滴滴,听着各种传闻和案例,怎么说心里都有点不太踏实。

刚热起来的那两年,他们这个团体也称得上顽强,就是到了过年那个时段,也只停了三四天,大年初二就又开跳了。

一个动作上这么迟钝的人,学得又是这么难——起码相对广场舞来说,这个颜良,还是未婚的,竟然能坚持这么久,大概原因也只能说,这边年轻人(有人说是无聊的人)居多,好听点说是这种舞蹈本身有魅力。当然,也没人相信他会在这个团体中来找对象。更好笑的是,即便他想找,恐怕也不会有人看得上他。因为他除了太笨拙的舞步之外,还是个又黑又瘦的小男人。口音上还带着某种类似于山里人的笨重——跟那些挑山的人似的,呼噜不清的口音。这在这个沿海城市里,他当然是基本属于“矮矬穷”的类型了。

其实不对,他并不穷,起码现在不穷。从舞蹈曲目休息间隙的断续交谈里,大致也能知道,他的收入其实每个月都在万元左右,而且可能部分月份更高。单就这一点,也让多数人觉得既羡慕又感到神奇。不能不说,很多人习惯看每个收入高于自己的人,都像是从事某种非法的勾当。更何况,看这颜良,那面相又是称得上丑陋的那种人。

也不会有人真的关心这个,就是他的收入怎么来的,要是了解他的经历还有他受的那种苦,那就不会诧异。那种活能坚持下来——这种收入也就自然而然了。

一个笨拙到成为这群学舞群体中的开心果的人,配上他的高收入,似乎使他具备了某种品质。起码,有点武大郎穿名牌的架势。但其他,他自己却一直是低调到接近自卑的那种,因为,这也是很要命的问题——就是没成家——娶不到老婆。

按照云霞的说法,说这个人看起来也很大方,经常在群里发红包,还不是很小气的那个把块钱的小红包。还有,有时候这些人一起出去聚餐的时候,他也会悄悄去埋单。看起来也像是很大方的一个人啊——也不是没有情商啊!但是,有一天在这个广场上跳舞的时候,有个家长带了个小孩来旁边看跳舞,也不知道怎么弄,小孩把颜良的水杯给踢坏了,你说吧——一个玻璃水杯,大不了十几或者几十块钱,他后来还是很坚持地让那个家长赔了他的水杯钱。你说,那怎么也算是孩子的错,一定让人赔这个钱,也有点过分吧。那天她们讨论这个,也都觉得诧异:这人,他到底是大方的,还是小气的啊?云霞说得自己也一脸茫然。

人确实不好理解。旁边的鬼步舞姐妹接着说很大众的话,看起来也不是很小气的样子,可就是有时候你说话,他还都不怎么搭理你呢。这似乎又是一方面,把颜良的面貌又模糊上一层,难以理解的面纱——武大郎会变白吗!或者这仅仅是女人们之间的无事生非。幸好,还算不上惹是生非。

那天谈到白天的活难找,刚好颜良也在,云霞故意说了一句说,良哥,你说你每天出车那么辛苦,需不需要人跟着啊!我可以啊!她的声调是半开玩笑式的,她没有娇气的声音——也忘了怎样的声音更娇气点。她比他大,这是禁忌。

颜良眨了眨眼,呵呵笑了两声,就不作答了;还只是自己嘀咕着:这个动作,到底是先出左脚,还是先出右脚呢?看起来像自言自语,手上比画着,脚却往旁边滑动着。动作还是像只瘸腿的蛤蟆。另外几个女生哈哈大笑。云霞知道,这个人一点不傻,关键时候还会装傻的人,其实心里还是蛮清楚的。

场上跳着的曲子是《酒醉的蝴蝶》,基础动作,算老曲子了。云霞看着颜良跳着,过会儿,她跟旁边的姐妹说,看他吧——虽然舞步不是那么洒脱,但这些基本步现在总体上是比较稳了。那姐们接话说,可惜的是,这人有了动作,却还是不在点上,按音乐老师出身的罗绮说的,他这人,听不懂音乐节奏。你看,他动作会是会了,但不在音乐的拍点上,所以,看起来动作跟音乐还是脱节的。看起来,像什么?周伯通的左右手互搏术。

哈哈!人家跳的是《酒醉的蝴蝶》,你跳的好像是吃了那什么……吃砒霜的蝴蝶。人群里有人接話,更多人打趣,大郎,来,乖——把药喝了。哈哈哈哈!这时间,算快乐的时分——人群里有很自然的颜良带来的欢乐。

他也不在乎,跟着傻笑着。这人还真的,是不是五行缺点啥?云霞想着。钙铁锌硒,还是金木水火。土肯定不缺。

真是乌云盖顶的人。这话是老戏里传下来的俗语。这话其实不对——乌云盖顶是要走好运的人,但是云霞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这一句。

2

虽然看起来是憨憨的样子,其实颜良很多事也是动了脑筋的——憨可不是傻。过了两天,他忽然就在早上打电话给云霞,说你不是说要跟车吗?今天可以,活不太多。云霞还真有点小感动,这人还真是的——留了一手啊!她需要多了解各种赚钱的途径,要不然女儿养起来也不容易。要是家里再有点什么事,就不好办了。

云霞没文化,连字都不会写。她是童养媳,但后来养父母家里没嫁成,外嫁给另外的人家。不管家里还是外嫁的人家,都很好,但家境都一般。老人都很好,老公也不错,但就是一个打工的,现在这种情况要养个女儿,也不容易,老人对自己都没要求,只要她能照顾自己和女儿。其实,云霞现在跟着女儿上高中来这里,也是没办法的事;当然,这里还距离老家近一点,偶尔还能回去看看。生不如养嘛!云霞没有任何怨恨,没读书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当时报不上户口——学校不让进——怨不得养父母。现在,多说也无益。

颜良开一部小的农用车,差不多可以用旧车来形容了。这算客气了,云霞脑子里闪出的其实是破车。当然,她没说这个,见面也只是笑笑就上去了。坐垫也有点刺屁股,云霞皱皱眉,调整了一下位置,勉强可以。她穿了运动服,带点红色的边,跟平常跳舞的服装差不多。她基本上不穿裙子,当然这也不是穿裙子的时候。她的衣服还是以运动装居多。她不时在群里招呼着要一起买服装,是指用来跳舞的统一服装。对买服装,颜良也是很积极配合的。到现在,应该也买三四套了。

“你怎么穿得这么旧啊?”这算没话找话,其实也很熟悉了——但这样跟着去,多少有点窥探人家赚钱机密的尴尬。只能陪着说,主要是云霞自己不自在,只能对着颜良穿的工装,挑起个话头。

“嘿嘿,这样好,司机嘛。”颜良看了看自己的装束,基本上都是这种,宽松的旧牛仔服。“司机,这样好。呵呵!”

“不穿那些跳舞的啊?那很舒服的嘛!”云霞觉得,跳舞的服装都很舒服,很多都是城里的老师们推荐的,确实不错,整齐又大方,还活力十足。这颜良,也好几套了,还舍不得。

“干活嘛,就这样,很好。”颜良有自己的一套说辞,脸上堆起笑来,更黑了,“回来再换,更舒服。”

每次自己开车没觉得太累,即便是长途,云霞也觉得没颠得这么厉害。是的,车不一样,这是小货车或者说工具车;关键是,这车走的都是国道。云霞感觉自己好像很长时间没走过这么长距离的国道了,还是自己的屁股变得娇贵了?到第一家店的时候,云霞就觉得自己的胃肠都被颠得有点痛了。原本就不太好的腰,基本上也快麻木了。

但是看颜良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表情,她也没敢多说什么。搬五金件的时候,颜良还不让云霞动手,说这个太重,等下量多不重的时候,你再来帮忙。颜良还是有暖男的一面。云霞那会儿有点小感动——她也需要缓一下。店里人招呼他们一起进去,坐一下喝杯茶什么的。看得出来,这都是颜良的老客户了。云霞没想到,颜良的客户对颜良这么好。看不出来,这个傻憨的丑人,还有这种本事。

“这一单能赚多少钱?”云霞憋不住还是要问,要不然她今天跟着出来就没意义了。

“不多。100元不到。”颜良应该没有隐瞒,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看起来还很男人样——他并不像有时看的那么丑,怎么会没人要?云霞觉得好奇。女人们到底想要什么啊?国道上拂过的风,有一股汽油味。“我看你刚才搬了三箱东西,不轻的样子。才赚这么点?”云霞有点不相信。

“对,要看东西,有的东西重是重,但是没什么利润。积少成多吧。”颜良没感觉,应该是他自己干了很多年了,很清楚这里面的实际利润。

“但是这样也很辛苦啊!还有几家?”云霞想着自己跑滴滴,虽说时间长点,其实收益也还可以。

“十几家。刚开始啊!累了吧?辛苦的事情吧?”颜良很清楚自己这活,没人愿意这么干。太辛苦了!

“每一家去收,再每一家去放。这么重的东西,才这么点利润。真是的!”云霞想了想,真感到有些吃惊。这也太辛苦了吧。

接下来的几家,云霞赶紧跟着颜良去搬东西,也就是搬一些她能搬得动的五金件。即便是这样算是小帮工吧,也都让她累得够呛。午饭的时候,面对着一碗扁肉汤,云霞手都有点发抖——这不是吓的,真是干活累的。尽管一路上颜良也叫云霞不要帮忙,可这不是想要跟人家取经来了——那多少也应该动动手是吧?没想到,就这样,已经吓到云霞了:有的饭一般人还真吃不了——连这碗汤——她都有点喝不下了。云霞只觉得腿软心慌——这几年都没这么累过。

说起来简单,颜良干的就是给很多五金店补充货源的活。说收入也算是诱人的——据说是一个月经常能有上万的收入;可这活真要去干了,才知道其中的辛苦啊!这些客户他是怎么积累起来的?云霞想,老话说,人走人的路,蛇行蛇的道。隔行如隔山,一点不错。

回去的路上,云霞心情放松了许多,问今天这样能赚多少钱。颜良很坦白,说十几家店,刨去油钱什么的,能赚个七八百吧。云霞想,其实这也不多——都这么辛苦。转到轻松的话题,云霞就问说为什么不成家什么的,“找个女朋友啊?你啊!”

颜良脸上看起来更加黝黑了——估计是红加黑,他嚅嗫地答道:“不是不找,找不到啊!”

“为什么啊?”云霞想着,男人嘛,长相不那么重要吧。他又会赚钱,怎么会?“你是怎么找的?”

“别人介绍的,处了几个,都不行。”颜良神情黯淡,车的鸣笛声都按得长了,听起来竟然有些凄凉。

云霞觉得好笑。这土鳖男。

“人家不跟我处了。”颜良快速眨了几次眼。

“为什么呢?她们都怎么说?”云霞有点急了。什么理由?

颜良停顿一会儿。“没说太多,就说不合适。”

窗外滑行过去的都是广告牌,很多电话号码看起来都很顺溜。云霞不知道问什么。远处的进山的路口,还遗留着以前的那种广告牌。这应该是很早以前的广告了,很多字都很斑驳了。“你找的那些一般都是几岁的?”年龄总归是一种资本吧。

“二十多的吧。二十五岁左右比较多吧。”颜良抬起眼,有点犹豫地说,似乎也有某些面容在浮现,眼神里还是渴望在闪烁着。“后来,有的……还大一点吧。”显然,越来越大了吧。

要说现在二十多岁的女孩,恐怕都很骄傲吧?云霞想起自己那时候,虽然没有什么可骄傲的,可年轻的女孩都很自然地有些超乎想象的要求。他这样的——还真是。云霞大约知道为什么了。恐怕你要降低标准——这话可以说。可到底是哪方面的标准呢?年龄的,长相的,或者家境的,都可以降低吧,哪怕……二手的。云霞心里颤了一下。

“我知道我条件不好。可我迁就她们,也没用啊。降低标准吧,我也可以,关键是,人……人总要真一点吧。”带点结巴的口气——颜良的看法,其实很真实,但却很难。不知道为什么,云霞就是觉得很难。这真的是像她们说的,是个看长相的(她们叫食色)时代吗?云霞说不准。

那天回来,云霞一点也想不通,那些客户为什么那么相信他,这简直是个奇迹。甚至她觉得自己这些年,都好失败。

你是怎么攀上那些关系的?啊不是,你是怎么跟他们联系上的?云霞想了几天,还是不理解,甚至有点耿耿于怀。颜良也不肯说。其实这也是正常的。这属于商业秘密啊。

当老师的罗绮说,这要是我,也不会说。那说不定是很长时间的经营啊——哪那么容易?

云霞觉得懊丧。那天跳舞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不由自主地就要生气起来。也是很不该——她后来自己都跟自己有些生气了。这多没意思啊。自己可不是那种人。她跟罗绮说。可不就是有点气,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啦。

罗绮有偏头痛。天气一闷就不行,跟个天气预报似的,很准。

3

那天他们在山上。这也不是第一次的集体活动了,但还是有不少人参加。这些人还真的是闲人啊——大多是陪读的、家庭手工、开网店的这类人。颜良也去了,不出车的话他肯定是其中的热心分子。这些活动,他经常都是发起人。那天是云霞有朋友在山里种果树,最近是柿子跟柚子的季末了,朋友说可以去摘,不要钱,摘多少都可以带走,但饭要自己管——这已经是很好的了。没空去、只在群里羡慕的罗绮说,跟个大公司一样——多好的团建活动啊!

有去的人都在群里发勾引的手势,到后来,层层叠叠的,跟盘山路似的。

差不多每一次去山里的活动都有10个人左右参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吃饭的钱大家AA制,有时候有人表态说今天吃的东西我带,大家不要管了,这样就更好了。进山的过程大家都开心,颜良也是。

今天煮什么?老三样,卤面、白切肉、花蛤汤,还有水果杂食,诸如此类。

没人问过他为什么要来这个团队,还这么热心。云霞想这也正常,就是一种排解孤独的方式吧。每个人其实都差不多。女人们可能带子女,男人们也可以带家属出来。估计也只有颜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好吧,开心最好。他又是一个群体中的开心果。想到这个,云霞反而有点感伤:武大郎啊武大郎,没有潘金莲,也可以找找看——就没有顾大嫂之类吗?

有剩的老头,没剩的老太。真有这话。云霞切了一声。什么年代了,不可能啊。

那天上路之后,云霞随口问了一句颜良,说你家里人有没来这里看看你啊,良哥?

颜良抬了抬脸,还是不说话。旁边同车的丽姐说,就是啊,颜良,你不结婚,家里也不催吗?她更直接。她跟罗绮不一样,罗绮看起来坚强,这个丽姐爱哭。云霞觉得自己也像有这两方面的需要。正常的吧。丽姐这么说,云霞略微不安,这大嘴巴也够可以的——其实她自己也想这么问。她也知道这些问题颜良不会生气;或许他不肯多说,但不会真生气。

过了一会儿,颜良说,上次,也有几个月了,我老爹来过。缓了一下呼吸,他又说,他跟车了一天。

哦,云霞很好奇,你爸跟车,然后呢?她自己跟车一天的经历,简直是惨烈的累啊。

带着回忆式的口吻,好像他爸是很久以前来的一样,颜良有点幽幽地说,我爸说,你这种活,没人干!说完这句,他就不吭气了。云霞听着这话,也不知道怎么接。她本来想问,你爸没问你个人的事情什么的?觉得没意思,就不吭声了。

在山上的时候,大家都自然放松。这群人有个好处,就是都只是舞友之交,反而是自然随性的。云霞想着要再去找到活干,可要真解散这个群,她做不出来。起码,目前肯定不会。要有替代的人,她有时候也在这群人中物色。

拍出的视频,那是一片狂欢的景象。吃的、玩的、观景的、跳舞的……那就一个浪啊。群里一片艳羡的表情包。

7點左右回到广场上,他们给那些没去山里的人带回很多的果子。群里吆喝一声,当然来了不少人。这些水果,虽然不能跟店里的比,但都能吃,还甜的,主要是卖相不那么好。你知道那里还有很多,但都是普通工具摘不到的地方。云霞对罗绮说,太好玩了,下次你一定要去。东西真的不错,来来来,每人一份,见者有份。

这个团队还真是温暖的。云霞虽然没文化,但心思坦荡,待人也好。她也干过很多活,超市里的、茶馆里的、工厂里的、零售店里的……还有滴滴司机等,七七八八的——却是很阳光的一个人。

“你知道,谁上树了?”问罗绮,云霞眼睛有光。

“不是说都上了吗?”刚才她听了一耳朵。

“哪有?他们吹牛。真正上树的只有他,颜良。”云霞声音里甚至有点惋惜。

“就他一个,摘这么多啊?”罗绮想着这黑猴似的人,真跟电视里那些黑猩猩一样,对了,那个叫什么——泰山,人猿泰山。哈哈。

“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积极,还开着车,不知道累的。”云霞简直有点当妈的心态了。

“你这心操的,这果子都有股酸味了,哈哈!”罗绮边吃边打趣。

“我都不知道他这人,到底是沉闷的,还是活泼的。搞不懂他!”云霞自己也是经历过一些事情的人,对这个黑小子,感到很疑惑。

“他呀,我看也是——人来疯。跟我儿子一样。哈哈哈!”罗绮说得也简单,也不一定没道理。

“我真怀疑,这人真像猴子似的——有可能更适合在树上生活。啊!”

“你是说他没进化好吧?哈哈。”

停了一会儿,她们说起另一个人——是个年轻的已婚小伙,他跳得不错,很多人还会缠着他教一教,他当然也乐意。这一段不一样了,现在每天来很准时,到点就走。“上次去山上,他原本是不去的。后来中午他一个人开车上去,你们不是在山上跳舞吗?还拍了抖音。哈哈,后来听说,他老婆在抖音上看到了——气得半死,估计是吵了一架吧!”

“现在每次来这都是准点回去的。有几天都不敢来了。”

看不出来,这个长着小孩脸的男生,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大的女兒都要上高中了啊。他是那种三不管。家不怎么管,孩子也不太知道怎么管,还有呢,老人也不太会管的。这人白白细细的,跟颜良完全是两种类型。各人各命啊!云霞跟罗绮又嘀咕了一句。

罗绮说,我还是更喜欢跟颜良玩。他其实很好,没有心计的那种。

云霞也剥了一个果子,边吃边说,在山上跳舞那会儿,大家都很疯的,地也不平整,我还担心大家的脚呢。就是手机音响,配了个小音箱,就很热闹了。“那一阵,我好像听到一声巨吼,把我吓得,我以为什么东西呢。开始不注意,大家也嘻嘻哈哈没在意。”

“什么东西?吓人得很?”罗绮觉得云霞胡说八道。

“你也吓了吧?我后来才反应过来,就是颜良在远处的果树上,对远处大吼呢。神经啊!”云霞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不舒服。罗绮说,这是累的。山上跳舞,哪那么容易啊?

这一段,云霞的老公嚷着要去深圳打工,其实也是很一般的朋友介绍。云霞心里有些担心,却没法阻拦老公,不知道该怎么办。说起来,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云霞需要钱,当然也需要老公去多赚钱。但是,她还觉得空落落的。罗绮也叫她跟着去一个培训班上班,可惜自己没文化,不行。

活一旦要求细一些,特别是需要有点文化的那些,就把云霞难住了。

4

老爹来的那次。颜良心里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当然,他还是带老爹去吃了当地的一些美食,像卤面啊,荔枝肉啊,还有海鲜类的。他并不小气。这些年他自己说很习惯这里的食物,其实也没有。他自己弄的吃的,还是更靠近老家的口味,中辣,微甜。他当然也是喜欢海鲜的,可惜海鲜太贵,他真舍不得。

当然,每一次群里邀请AA制聚餐,他都把东西吃得很干净。

钱,他也不太知道做什么用。很多都借给他姐,还有一个表哥了。甚至他也隐隐觉得很难讨回来。倒也不是姐姐或者表哥贪心,说是等他娶媳妇了,他们就会尽可能还给他。也是常理。后来,他姐也说了,要不然她帮他找一个。但他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他出了山里,就不再想要回到山里了。

父亲还是习惯性沉默。

是我没用。我不知道村里要这么做,只是出了个公告,就全部挖了。我没看到公告。我去了外乡。

电话也没有,是吗?他有点嘲讽的口气,喇叭按得很响。

电话说是打了,可是我电话号码变了。唉!

你不是电话号码变了,是地址变了。

父亲脸色一紧。你们都成人了,我也算完成了任务。做点自己的事情,也不行吗?

行,当然行。

这不能算是争吵。这个话题也不是第一次说。

没有墓地,那还有什么?是,有了一块公共的,福堂吧。也算是有了去处。

他看见车后视镜里,有一个妇女拉着老人笨拙地往山上的路走去,很慢,老人也很胖。跟外婆不一样,她很瘦。

回来的时候,颜良带父亲去吃了当地的一些美食。父亲也是尽量看起来高兴地吃着。显然,也是一种勉强。这是正常的。

颜良不太看父亲,只是觉得父亲对着这些略显陌生的食物,似乎又谨慎又馋嘴。那天他吃得比父亲多。甚至后来,两个人都很努力地把这些并不便宜的南方食物都吃掉了。

这里的人喜欢海鲜。他们说原汁原味的最好。他们不喜欢加调料,很少的,一般只有酱油跟醋。不像我们那里,腌制的熏的东西,大多是这些。

父亲的样子,也是黑色的皮肤。那种衰老也明显。这两年看起来负担有些减轻——颜良能帮一些了。他的那种黑,跟衰老的样子,是匹配的,像一种很便宜的巧克力色。颜良记起一次群里的生日会,云霞说那种巧克力就是很劣质的,看色彩就能看出来。我也是,劣质的。颜良心里会自嘲。

吃得算多。但其实,父子俩要说的话,并不多。

更长的沉默。

不能过去吗?

已经过去了,我才跟你说啊。

外婆的事情……要知道人都会老,会病……也会死。

我知道。可是,为什么?这话应该是问了很多遍了。

每次去山上,都不一样,都觉得那是外婆喜欢的,空气、草什么的不像现在,那么拥挤。

也不好解释。老爸这次紧张些。你也是在这里,算城市了吧?现在哪里还有那种?都是要火化的。都在一起了。

我去过那里,那里还有山。是,这里墓地是不便宜。可我们那里,有的是地,整座山都是,还这样搞。太气人了。山留着干什么?果树种得过来吗?还卖不出去。

就是那次。父亲说,你干的这种活,真是太难,也真不会有别的人这么干。父亲语气里有惋惜。但他没办法帮他改变现状。甚至,父亲还需要他来给一点帮扶,虽然他没有明说。

闲下来,做什么?

我会去跳舞。颜良不想隐瞒。

父亲表情中愣了一下。停顿了许久,才开口:记得你奶奶说的,跳舞是好的,但也要有一种天分。

我知道。颜良看到远处的山,比起家乡的山,那自然要低矮很多。那时候,外婆说,你真不是跳舞的料。

那时候她很骄傲。特别是保存很久的那一套服装,颜色鲜艳,挂满了各种串珠,花边也很多种,总之是十分漂亮。外婆会跳的很多,最主要的是《统兵舞》。每次看外婆带着那群人,有唱有跳,扮装搜查暗藏的“阴兵”的样子,颜良就想到古代的将军。可惜,母亲去世早。他跟着老爸,又被扔来扔去。老爸再娶的时候,他一直感到很不习惯。最后才跟了外婆。

外婆就是靠给人跳这种丧事舞,来养活他的。而会跳舞、愿意跳舞尤其是这种舞的人,越来越少了。到颜良他们这一代,基本没人会了,外婆就成了这些舞的保护者,也是传授者。

可惜的是,外婆走的时候,却没人给她跳了。颜良很失落,老是觉得那些跳舞的声音在外婆的坟地里晃动着。其实没有了。跳舞能让人更快速地登上天堂,可以打开那些“阴兵”把守的门。这是其他的老人告诉颜良的。

顏良感到那一段的山上日子,极其冷清。

他们那里的丧礼舞,多表现对亲人的追思和告慰,或驱除邪气,祷祈子孙平安。不管这是不是真的,会不会通灵,都不重要。关键是,颜良受不了外婆走的时刻,仅仅是草草收场;给人跳舞,跳了大半辈子,到最后,难道还要自己起来,跳一曲再走吗?其实,这种东西,古老是古老,也有寓意,可到他父亲这一辈,外出的多了,就渐渐失传了;这些舞蹈的事,就基本上是老古董了。

颜良也学过,但能学会的只有基本步,到九宫为止,还会乱。真是没感觉。四肢麻木——用他当地的一个朋友的话说。后来鬼步群里的三十六步,他都学了大半年,才勉强能顺下来。有的动作看起来,就是强扭的瓜。能坚持头十五步,已经是顶天了。或者一天多一步到两步,到二十步以上,都不知道过了多久。但也可能某一天,又找不到前面的那几步了。

你好像在跳另一种舞啊!云霞说他太笨的时候,也会这么说。

真是,歪瓜裂枣的孩子。

5

刚到这里没多久那一段,他是这样打发一个人的时间——尤其是还没开始跟她们跳舞的时候,一旦不出车,就回万达广场那里,转几圈,找点吃的东西,不饿了,也没事了,就坐在那些过道的木椅子上。

看人,走来走去。一坐就是大半天。

你知道,比起我们山里,这里就是人多。真好啊。颜良说得眉角都开了。

万达广场那里楼下经常有人演出,各种各样的。培训班的,私立幼儿园的,高考生训练的,“好声音”选拔的……颜良也在那里挤过。他最喜欢的其实是把对面踢球的孩子的球,反踢回去。但经常太用力了,有时还会踢到孩子。哭了,就不好玩了。或者,跟着走路不那么稳的小孩后面,摇摇晃晃地走一段,也很有趣。或者在二楼的三福小饰品店里,逛上老半天。闻着这些略带胭脂甜味的店气,他从一开始的很开心,到后来的略显失落——这少男少女出入的店,跟他似乎没任何关系。

这边广场开始一队队广场舞什么的,一晚上“蹦恰恰”,就把他慢慢勾引过来。混老人堆,他有点不愿意。还好,这一队,真帅!之后,他就很少再去万达那里了。这热闹一点的地方,还是让他感到安稳。

跟他的那部老车子一样,他更喜欢马达声轰鸣。

还有,你知道有一段时间我很喜欢坐车。有一天他跟罗绮聊天。那种,他指了指外面。公交车。你知道平时这个时候,都是什么人在坐车吗?

罗绮想了想。我应该知道,老人。

对啊。我就喜欢跟老人们坐。我还特喜欢占座,前面的座位。一个朋友说我傻,坐后面就不用让座了。

但我喜欢坐前面,喜欢给老人让座,好玩吧?当然,我只给老太婆让座。有一次,一个老爷子,还因为我不让座,跟我吵起来了。他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也反驳。看老人那样,那么大年纪了,还那么有力气,我觉得被他骂,也很有趣啊。

你为什么不给老头让座啊?罗绮感到奇怪。这人不至于啊?

不是不让,是这老头很厉害。嘿嘿,太厉害了。我就不让,看谁血压升高得快。看不出,颜良也有这怪心思。

还有点坏的。罗绮后来跟云霞说。

没有人是一张白纸。云霞只能这么说。

黑纸。罗绮下了个结论。

那天聊天的时候他还说,后来我也不坐车了。周末我就喜欢去商场,特别是万达广场那边,人多。

云霞看得出来,他找到排解的方式。像她自己,跳舞是最大的排解。

这里的山跟你们那里,有什么不一样?有次在车上的时候,云霞跟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丽姐一起问颜良老家的事情。

原本都是坟墓,现在开始建公墓了,但很多都被遗弃了。

你们有什么特别的习俗吗?慢慢知道,他是少数民族。据说是畲族。她们俩说得不太准,大约是。不好意思,没什么文化的人,到底是哪个,说不太准,就知道是少数民族。

停了一阵,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又低声说,跳舞。

三个女人都挑了一下眉毛。能歌善舞的少数民族。

三人还仔细地看了看颜良,跟看个怪胎似的——被歌舞遗弃的孩子。原来传说中的“能歌善舞”,是这样啊——五音不全的。这算什么……

她们就差直接笑出声了。

我外婆会。我笨,不会。

罗绮感到头部的左上角跳了一下。气压要变了吗?这头,要死!

我都不知道妈妈喜欢什么。妈妈走得早。颜良的记忆里是很模糊的,但隐隐记得她有次说过,要走出山里,就要去看看真正有舞台的地方。还有那些——长得很白的女人们。很白……颜良打了一个哆嗦。我奶奶其实是那种……嗯……给去那边的人,跳舞。你们知道吧……嗯,好看的。我那时候小,一点也不害怕,就觉得好看。

云霞有点蒙。估计另外两个也是。

那你看我们跳这个,也觉得好看……是吧?罗绮声音都发颤了。

真好看。颜良乐了。我那天在广场看你跟那谁在跳。真的,很帅。

那比起你奶奶那种舞,这算什么?前排的丽姐忍不住。

差不多——这话让三个女人有点发狂了。他还接了一句,我学会了要回去跳给她看。

你奶奶……还在?

不在了啊。就在那个老房子院子里,跳一下,就可以了。山就在对面啊。女人看那黑小子简直是讲黑话。嘿嘿,现在我们那里,也没几个人会跳我奶奶那种舞了。有些人,跳得跟广场舞也差不多。我们这个,还好点。

她们是云霞最好的两个朋友,一个坚强,一个爱哭。可能多数女人就是这样,一边坚强,一边爱哭。女人们感觉心神被上下折腾了几下。三个女人不约而同地去摇车窗玻璃,滑下一条缝,又很快摇上去。她们都有点发愣。

要是以前,我真不敢,现在无所谓。跳舞嘛,高兴就好。这黑小子,心还真是大。罗绮跟云霞对视了一下,苦笑地咧嘴。

这几年我已经每年都回去,甚至连清明节或是中秋节也都回去。现在路况好太多了。开车六个小时左右,能到。

云霞甚至想找机会跟他去看看,还是没勇气开口。那就有点怪了,这关系——真是神奇的人。石头里蹦出来的怪东西,属猴子吧?

她耳朵里有一首曲子在炸响,却想不起是哪个名字。《暗黑黎明》还是《你莫走》?这些曲子真的是,上头了啊!

快到的时候,罗绮一直问,有什么吃的?有什么吃的?

跟个饿鬼似的。丽姐狠狠地说。

那天去山里回来的路上,颜良的话特别多,还说了一个奇怪的故事。说他最近经常梦见自己溺水了,还在水里跳舞。你们知道我体力还可以吧,但是梦里就是跳不动。没跳多少,就喘不过气来。很奇怪啊。

罗绮说,这人竟然还会说鬼故事,真是的。

6

另外一次,去山上玩回来,那天是云霞和罗绮跟着颜良的车。经过城港大道附近的时候,颜良忽然把车开到一个小区里,看起来也是一个老旧的小区。他把车停在小区的停车位置上,指着上面的房子说,她在这里——还在这里。

云霞一下子蒙了。什么?谁在这里?罗绮也问。

就是那个人,我以前说过的,那个人。她肯——但是,我家里也不肯。他姐姐不肯,但他没说过。

云霞忽然想起来,有一次大家一起吃饭,那个女儿上高中的男人说,颜良有个女朋友,其实大家都不知道的啊!

那次颜良跟喝了酒似的有点兴奋,也有点伤感地说,是啊,我不嫌弃人家,什么离婚的,关键是对我好。好,是不是就可以?他好像是半醉的口吻说的。那天云霞自己好像也喝多了。这话也是别人第二天一截一截地说的,她也有点不相信。上次跟车,她好像问了颜良,颜良说,没来往了,基本上。

这下子突然来这里,什么意思?云霞跟罗绮都有点蒙。

我春节那会儿,给她发过几千块钱的红包,她都不收。

为什么啊?

她说只要有房子,在城里,有房子就可以结婚。

你说什么?

我没房子啊!我的钱,很多都给我姐,还有我哥了。现在没钱,这里房子这么贵,现在买不起。他的话里像是有著遥远的盼望,却也有点无所谓的样子——估计自己也觉得希望不大了。

除了这个,房子,没别的?云霞觉得,只要房子,啥意思?要是有意思的话,按颜良的情况,虽然目前买不起,但不至于真的遥遥无期。

颜良不说话。转了话题,说,你们说,我发红包,那她……她为什么不收啊?

罗绮最快,转了一下眼珠子,就直挺挺地说出口,人家要房子,红包算什么?要是我也不要。放长线钓大鱼。切!

你发红包是什么意思?接着交往,还是准备真要买房子?云霞想不明白。

颜良又恢复了那种嚅嗫的表情。我找不到别的,她人很好,还愿意跟我交往,还提到结婚了,除了房子。

云霞想起一个事,就问,她是结过婚的,对吧?

颜良停了一下,说是,但我不介意。

云霞追了一句,那她有说结婚后,可以跟你生孩子没?

颜良的表情忽然有点奇怪,身体一直在动。动了动嘴巴,还是没说话。手指在方向盘上,连续搓了好几下。

罗绮恍然。是啊,她不能生孩子了?对吧?

颜良一下子严肃起来,动了动眉毛,额头上的皱纹加深了。他在费劲地辩解着——那口吻带着点惋惜,还有点幽怨似的:她说前几年不能,以后看看吧。

以后!哼,你几岁了,她几岁了?云霞突然就很生气。

回去的路上,三个人都不怎么说话。云霞想说什么,都觉得会打击颜良的信心。

云霞再说起这个事情,总能记起,那天在颜良的面部上,似乎看到一种闪光的黝黑。

过了几天,罗绮叫云霞到她学校玩。桌上摆着罗绮买的打折的水果。她们商量着接下去去哪里玩,比如用这时节的柿子,做成饼什么的。罗绮还问云霞,为什么这么关心颜良的婚事?云霞皱皱眉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见不得他这样的人,好人一个,却这样。

罗绮说,你知道吧?我们每次聚餐,他们总是把剩下的饭菜放在他面前,总给人某种有意的感觉。说是多留点给他吃,但怎么看都像他更适合吃剩饭剩菜似的。

这看起来就难受。那天丽姐也说,看他吃得越多,我心里就越伤心。

罗绮叹了口气,其实不结婚,也没什么不好啊!她看起来像是遇到什么事似的。人到中年啊。

云霞踢了踢罗绮,说,你自己享受过了,就说别人也可以不要了。自私。

罗绮笑了。我也不知道,这年头,有的人结婚太容易了——可竟然也有人,结婚都这么难。我真想不到。

云霞心里悸动了一下,也是啊!有的人结婚了,还不如不结呢。什么情况都有啊,真说不准啊。

罗绮问,颜良他这样,为什么不干脆回去算了?

云霞说,你以为山里能赚什么钱?跟这里,那还是没法比的啊。

那天临下车之前,罗绮看着颜良专注开车的样子,忽然问,你为什么要去学跳舞?

颜良沉默了一会儿,说,跳舞的人,好看,你们都好看的。尤其是听他们说,这些跳鬼步的人,真帅!我不会跳——但是我要跳,我跳舞的时候,才能忘了其他的事情,跟其他人。

其实,你可能忘了,他说他外婆,以前也会跳舞。云霞忽然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畲族怎么能不会跳啊!怎么能啊!

有一天我自己出车回来,很累了,就在那公园的停车场边上,我就看着他,在跳舞,一个人,公园都没人了。那么黑,不是广场黑,是人黑,还咧着嘴,跳舞,我看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你哭了?罗绮用力眨了下眼睛。

……没有。没什么好哭的。我起码比他还好点吧。

就是,跳舞就是跳舞。别说那么多。

她接着说,对,跳舞就是跳舞,没什么好说的。

她们吃了几个桃子。

你说,难道以后我要是不能赚到钱了,还不能把这群取消吗?

不能。罗绮停了一会儿,说,真不能。

停了一会儿,罗绮问,你说他哪个曲子跳得最好?

肯定是《酒醉的蝴蝶》,简单的,但已经是像模像样的了。

他说这个清明节要回去,跳舞给他外婆看。罗绮心里抽搐了一下,叫道,真是鬼步舞。

过了一会儿,羅绮问,你老公什么时候走?

很快,过两天就走了。

非得要去吗?

停顿。不去的话,吃什么?我一个人也没办法,要再有个头疼脑热的,受不了的……去吧,去就去吧。

到最后,这话语也像一首歌词。你走了,就走了。舞蹈里也有。屋里有灯的光线,一点点滴下来似的,光线刺眼。

不一会儿,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我们来跳。罗绮的眼睛闪了一下。

好。

一坎、二坤、三震、四巽、五中宫、六乾、七兑、八艮、九离。抡镐刨土、掘地造井,刚健自然,清新明快。

你这是什么舞?还念念有词。学谁呢?

不知道啊!好像是另一种舞。

另一种舞。以前的,以后的?

也没那么严重。向前就是向后啊!哈哈!

说得很有水平啊。

等他完整学了一曲,就好了吧。

我们来。

来。

然后,她们就跳了起来。甩来甩去,甚至云霞觉得自己的舞步从来没有这么笨拙过,想甩也甩不开,也像两只超重的蝴蝶。

责任编辑 杨静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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