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迪

一只名叫“夏特克”的红毛猩猩，从小被当成人类幼儿养育，睡过婴儿床，学过手语，上过大学，虽然外表是猩猩，却拥有人类的灵魂。可后来，它却因为人类的一个谎言而被判监禁，最后在抑郁中悲惨死去。临死前，它的遗愿是用人类妈妈送给它、并被它珍藏一生的“铁环”换一口冰淇淋吃……

夏特克的一生，享受过人类给它的温暖，却又被人类狠狠伤害……

被人类领养的猩猩

1977年，在美国亚特兰大的灵长类动物研究中心，一个可爱的“小男孩”诞生了，它被取名夏特克，是红毛猩猩中少见的混血儿，身上流淌着婆罗洲猩猩和苏门答腊猩猩两种族群的血。

这样的血统，使夏特克成为科学家眼中优秀的研究对象。出生后第二天，它就被强行剥离妈妈的怀抱。从此，它每天触目所及的除了牢笼枷锁，就只有实验室中穿白大褂的人类。

从小就没有感受过母爱的夏特克，十分谨慎、敏感。它特别依赖一块蓝色的毛巾，这块毛巾是夏特克被研究人员抱离妈妈身边时的包裹物。它时常把这块毛巾顶在头上，整个身子都缩进里面，只露出一双大大的眼睛，警惕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与实验室里的其他猩猩相比，夏特克似乎格外聰明，它会经常用两只手抓住铁栏杆，在有人经过铁窗时，伸出双手拍打自己的胸部，试图引起人们的注意。它还会模仿推拉铁门的动作，每当听到脚步声，它就身体前倾，伸出双手用力做出开门的动作。

夏特克的模仿行为，让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员觉得有趣极了。他们把夏特克假装开门的动作拍成照片，寄给了杂志社。照片刊登后，夏特克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琳恩·迈尔斯也是其中一个。

琳恩是美国田纳西大学的教授，她主攻的课题是：人类的行为究竟是先天遗传还是后天习成的。研究人类行为，必须有最准确的数据，可没有哪位家长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做这样的实验。就在这个课题即将“流产”时，焦虑的琳恩看见了杂志上夏特克的照片。她眼前一亮：红毛猩猩和人类的基因相似度高达97%，被公认为“人类最直系的亲属”之一，夏特克不就是极好的实验对象吗？

琳恩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把夏特克带出实验室，和它一起生活，以便获取课题所需要的真实数据。

1977年4月17日那天，琳恩来到了亚特兰大灵长类动物研究中心。为了拉近跟夏特克的距离，她从背包里拿出了一颗巧克力，当她剥开锡纸的时候，醇厚的甜豆味立刻吸引了夏特克的注意力。夏特克热切地看着琳恩，随即拍了拍前胸，转身拿起一颗卷心菜，然后对着琳恩不断抖动手中的卷心菜。

琳恩一下子明白了，这只红毛猩猩想用卷心菜换取巧克力。她惊喜不已，才三个月大的夏特克竟如此聪明可爱，简直和人类幼儿不相上下！这样的它，不应该待在实验室耗尽生命。

琳恩向研究中心提出“领养”夏特克，她打算按照人类的方式养育夏特克，并试着让它融入人类社会。琳恩的这个想法太疯狂了，每个人都坚决反对，说猩猩和人生活在一起太危险。可琳恩多方努力，一再坚持，最后，研究中心的负责人终于松口，与琳恩签署了协议，约定“研究成果归双方共同所有，且研究中心不负责琳恩的人身安全”。

领养手续终于在六个月以后审批成功，夏特克成了第一只走进人类社会的红毛猩猩。

走进大学校园的夏特克

琳恩以“妈妈”的身份把夏特克带回了家，她指着新布置好的房间对夏特克说：“嘿！小家伙，以后你就安心住在这儿！”为了迎接这个新的家庭成员，琳恩特意给夏特克购置了婴儿床，还给它准备了合身的尿不湿。而且，琳恩每天都为夏特克调制牛奶，用奶瓶喂它喝奶，让它习惯人类幼儿的生活方式。

红毛猩猩的生活习性原本就与人类极其相似，朝夕相处一段时间后，夏特克就把琳恩当成了妈妈。而琳恩对夏特克无比疼爱，每天牵着它的手散步、陪它玩耍、开车带它兜风、讲睡前故事哄它入睡、亲吻它的额头道晚安……她几乎忘了，夏特克原本只是自己的实验对象而已。

琳恩形影不离地陪伴着夏特克，每逢周末朋友聚会，她都会带夏特克参加。别的孩子在家庭中得到的关爱，琳恩都会让夏特克拥有。于是，朋友、邻居常常看到这样一幅让人忍俊不禁的画面：琳恩推着婴儿车，里面坐着一只叼着奶瓶、穿着纸尿裤的猩猩。

让琳恩感到欣慰的是，夏特克非常乖巧懂事，从不惹是生非。因此，琳恩的朋友和邻居也都渐渐喜欢上它了。在琳恩的教导下，夏特克很快习惯了人类生活，它像人类幼儿一样有超强的理解力，“察言观色”的本领更是掌握得炉火纯青。闯祸时，它会耷拉着脑袋，用眼睛偷瞄妈妈;受表扬时，它会咧嘴乐呵呵，手舞足蹈;挨批评时，它默不作声，满脸委屈。

琳恩明白，想让渐渐长大的夏特克真正适应人类社会，就必须让它学会人类的语言。于是，琳恩开始教它用手语表达自己的想法。事实证明，夏特克的学习能力非常棒，一段时间后，它不仅学会了大量词语表达方式，并且能够看图识字，还会用灵活搭配的方式来自创词语，比如，它会用“番茄”加“牙膏”的组合，来表示番茄酱。

这让琳恩意识到，聪明的夏特克还有更多的潜能，琳恩决定让它上学，开发智力。经过多方奔走，并签署了各种繁杂的文件后，夏特克顺利进入了幼儿园，和同龄的小朋友们一起学习如何适应人类社会的规则。在幼儿园，它很快学会了端正地坐立，并两手交叉放在课桌前，认真听课……

像一个刚进入学堂的幼童一样，夏特克每天都在认真地学习各种技能。更让琳恩惊喜的是，夏特克还像人类一样，拥有丰富的情绪变化。有一次，琳恩带夏特克出门散步，听到远处传来的狗叫声，夏特克突然表现得非常害怕，并用手语告诉琳恩：“妈妈，那边有狗，我害怕。”琳恩赶紧拥抱并安慰它，在那一刻，她深深感觉到，夏特克就是她的孩子，而不是实验对象或者宠物。

慢慢地，夏特克长大了，它扔掉尿不湿，脱下开裆裤，穿上少年的衣服，变成了一个充满活力的少年。它学会了用妈妈给的硬币，去自助柜台换可乐喝，甚至还可以拿着钱与人类面对面交易，买自己想要的食物。琳恩与夏特克约定，它每完成一项家务，都会得到一个铁环作为奖励。这些铁环都存在一个储蓄罐里，由夏特克自由支配，随时兑换礼物。而夏特克最喜欢兑换的礼物，就是冰淇淋。

为了得到铁环，夏特克更加热衷于帮助琳恩完成力所能及的家务。它时常主动收拾房间、倒垃圾，很快，它的储蓄罐就满了。那天，它激动地把储蓄罐拿给妈妈，用手语告诉妈妈，它要买一个儿童自行车。琳恩满足了夏特克的心愿，而聪明的夏特克也很快学会了骑行。从那以后，琳恩每次出门散步，它就骑着车跟在后面。

夏特克的故事震惊了美国，人们感到难以置信，一只红毛猩猩居然能融入人类社会！在人们的赞叹声中，琳恩又萌生了一个新的想法——把夏特克带进大学校园，每天与她一起工作学习。

因为琳恩在田纳西大学任教，并且夏特克有过幼儿园的学习经历，田纳西大学破例同意了“录取”夏特克。就这样，夏特克成了第一个进入大学校园的红毛猩猩，每天跟着妈妈去上学。

走进大学校园的夏特克，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它跟大学生们一起上课，一起交流，它的聪明懂事，很快赢得了同学们的喜爱。活泼好学的夏特克与大学生们打成一片，学会了五花八门的本领：玩电脑、下棋、跟同学们一起去食堂打饭，甚至还会告诉食堂师傅，它不喜欢吃咖喱……

但夏特克也有顽皮的时候。有一次，它试图利用刚认识的工具“钳子”剪断学校围墙上的铁丝网，溜出去玩儿。被闻讯赶来的琳恩制止后，它马上用手语跟妈妈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想提前下课。”琳恩严厉批评了夏特克，并告诉它：“上课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不允许随便走动！”夏特克听懂了妈妈的意思，赶紧回到教室，端端正正地坐下听课。

到了学期末，别的学生考试做试卷，夏特克也有自己的考题，比如完成更高级别的智力测试，十分钟内用手语表达100个单词，或者进行日常工具的组合使用。这些考核，夏特克每次都轻松通过，而且成绩几乎都是满分。

夏特克的大学生活非常惬意，它喜欢读书看报，虽然大多数字都不认识，但它能看懂里面的图画。平时，它跟着妈妈按时上下课，课堂上不但不捣乱，还积极与老师互动，课后则跟同学们嬉戏追逐。琳恩似乎创造了一个奇迹，在它的悉心教导下，“大学生”夏特克彻底地融入了人类社会。

从天堂跌落地狱

一年的学习后，夏特克和它的同学们一样，经过毕业测试，取得了结业证书。拍毕业照时，学校特意留出了一个位置给夏特克。毕业照公布后，夏特克一下站在了全社会的聚光灯下，人们的掌声与欢呼声围绕着它，各种媒体也蜂拥而至……

此时的夏特克，不但融入了人类社会，还成了一个“大明星”。尽管如此，它对“妈妈”琳恩还是那么依恋。它常常依偎在琳恩身旁，用它毛茸茸的手掌轻轻抚摸妈妈的面颊。而此时的琳恩，总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母亲。

夏特克的表现，让琳恩为自己的课题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还收获了一个聪明又贴心的“儿子”。她以为这种“母慈子孝”的幸福会永远延续下去，却不知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1985年3月16日，正在上课的琳恩突然接到了学校的电话：“夏特克在图书馆袭击了一个女学生，现在我们已经报警，需要你赶紧过来处理。”琳恩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她绝不相信夏特克会做出这种事情，可当她慌乱地赶到现场时，看到的是洒了一地的可乐、不断哭泣的女学生以及神情严峻的警察。

“夏特克乖巧懂事，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打人！”琳恩尝试着向警察解释，夏特克也在一边不断用手语表达：“我没有打人，我只是想跟她玩。”但闻讯赶来的学生家长却拒绝听琳恩解释，坚持通过法院来解决这件事。虽然琳恩提交了夏特克从来没有过危险行为的各种证据，但最后，它依然被判为“具有极度危险的攻击性动物”，而且，法院勒令琳恩立刻把夏特克送回動物研究中心。

就这样，夏特克在人类社会生活了八年后，又被送回了那个冰冷的实验室，被关在铁笼里。

失去“儿子”的琳恩痛不欲生，每天都开两个小时的车去实验室看夏特克。而夏特克每次看见妈妈，都会用手语对她说：“妈妈，我想回家。”琳恩泪流满面，她心里很清楚，自己没办法再带它回家了，因为人类社会已不再接受它。

在这个实验室里，夏特克被关了11年。虽然琳恩坚持不间断地去看望它，却无法拯救失去自由的夏特克。它变得性格孤僻、郁郁寡欢，有时缩在笼子里，一整天都不动一下，有时又暴跳如雷，疯狂地摔打东西，疯狂地捶打自己。

这一幕幕让琳恩看得扎心疼痛，她请来医生为夏特克治疗。面对医生“抑郁症”的诊断结果，琳恩几乎崩溃。她知道，如果继续待在狭小的铁笼里，夏特克就完了。无奈，琳恩跑遍了周围几个城市的动物园，并一遍遍保证“夏特克绝对不具有攻击性”，终于，有一家动物园同意收留夏特克。

离开铁笼的夏特克，总算获得了小范围的自由。琳恩以为，动物园里有很多猩猩，夏特克应该不会再孤单。可是，从小在人类社会长大的夏特克，再也融入不了自己的族群了。在动物园里，夏特克从不与其他的猩猩交流，却总是自己默默地呆坐在角落里，每每看到嬉戏的孩童，它总会因为羡慕而流下眼泪。

一次，琳恩前去看望它时，发现它身上有伤痕。它对琳恩哭诉：“那些橙色的狗狗欺负我。”在它看来，自己是人类，其他的红毛大猩猩则都是“橙色的狗狗”，根本不是自己的同类。琳恩心痛不已。夏特克还用手语对琳恩说：“我疼。”琳恩以为它身上的伤口疼，要为它找兽医，夏特克却又比画着说：“我心疼！”它的眼神那么忧伤，琳恩禁不住崩溃大哭……

那些年，琳恩无数次质疑自己当初的决定，如果当初没有让夏特克感受到人间温暖，它是不是就能做一只单纯快乐的猩猩？

2017年9月12日，40岁的夏特克终于不堪抑郁症的折磨，带着不甘和委屈、不舍和思念离开了这个世界。琳恩匆匆赶来，见了它最后一面。奄奄一息的夏特克虚弱地比画着：“妈妈，我要换一杯冰淇淋。”它摊开手掌，一枚铁环赫然出现在琳恩眼前。琳恩泪如雨下，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一枚铁环，被夏特克从家里带到实验室，又从实验室带到动物园，整整32年都没有遗失。这枚小小的铁环，是夏特克对妈妈、对人类社会深深的眷念啊！

夏特克离世后，当年那个女大学生出于愧疚，终于道出实情——原来，夏特克那时只是想跟她玩，可她因为害怕，撒谎说夏特克攻击了她。她随口一个谎言，让夏特克从天堂跌落地狱，失去了整整32年的自由。

夏特克的一生，深爱着人类，也曾被人类爱着，可世上最残酷的事，就是给予以后又剥夺。夏特克曾经得到的爱和温暖，最终成了它至死无法挣脱的枷锁。

编 辑/朱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