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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涩岁月

2022-07-13梁克锋

当代作家 2022年7期
关键词:根子大林马车

那年,我十六岁,中学毕业。与大多数城市青年一样,我打起背包,告别了温馨的学校,告别了挚爱的父母,告别了喧嚣的城市,来到位于天山北麓准噶尔盆地南缘的干湖农场,开始了我懵懂初开的青涩岁月。

出墙报

到干湖农场,我被安排在场部所属的农业试验站,住知青宿舍。新疆的知青宿舍住的并不都是下乡知青,也有从全国各地自愿来疆人员。我们宿舍四个人,大林、靴靴是上年毕业来的知青,还有一位根子是陕西志愿来疆人员。初入住为室友,大家自是欢喜,各自通报姓名,便算混熟了。只是在分配铺位时出了点小插曲,大林让根子搬到迎门的铺位,把背门的铺位让给我,根子不愿。都知道迎门的铺位冬天冷。大林便做动员,说我们前面来的同学要礼让后面来的同学,让后面来的同学感受到我们宿舍这个革命大家庭的温暖。根子说你是咱宿舍的“舍长”,你应以身作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不相让,直到大林火了,骂了根子屌怂盲流蛋,根子才极不情愿的挪了铺。我铺好铺盖,半是感激半是愧疚的望着大林和根子,看两人满脸笑容恢复如初,便真的感到了革命大家庭的温暖,心里便生出许多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

一夜无话。第二天出早工,站领导来转达场部政工组的指示,要求各生产单位以插队知青为主,每个宿舍写一篇批判文章,批判走资本主义道路新动向,并出版一期墙报。舍长大林忙召集我们几个紧急商议。大林说,上次批判稿是我写的,这次靴靴写吧。靴靴说,我上次的上次就写过了,这次该根子。根子涨红了脸,说,我又不是知青,再说我才上到四年级……大林便打断他的话:不是知青咋住知青宿舍?滚……根子便咧嘴要哭:不是我要住的,是场部分配的嘛,我……大林便盯住了我,说咱咋忘了这还有个高中生。高中生,这次的批判稿就由你写了。我说我在学校又没写过批判稿,再说我刚到农场,谁谁谁有资本主义新动向,我也不知道呀。大林说没当过放羊娃,就不认识羊了?报纸喇叭没看过听过?便吩咐根子:去,到场部找些报纸来,先武装武装高中生的头脑。根子见大林不逼他写批判稿了,高兴得畅快地应了声便撒腿往场部跑,不一刻,抱来了一大堆报纸。我一看,有中央的自治区的还有地区的,有新的旧的还有两年前的,便笑笑说我试试。大林便宣布說今天高中生不用出工,在家写批判稿。他的那份定额,由根生替他完成。根生便撅了嘴:怎么又是我?大林说,要不你写批判稿?根生说算了算了,我还是下地干活完成定额吧。

几个人下地劳动,我一个人在宿舍写批判稿。我很惬意,把报纸翻了翻便动手写。那时写批判稿讲究与报纸精神步调一致,报纸怎么说就跟着怎么写。在我们上学那年代,除了学工学农,更多的就是写批判稿,因而写批判稿难不住我。我把报纸上的文章东抄一段西抄一节,很快就凑成了一篇长达三千字的文章,但我又多了个心眼,生怕写得太快,下午还要下地劳动,便把写好的稿子藏起,中午下班时哼哼唧唧的说写不出来,惹得大林又对根生一顿吼:去,给高中生打饭去,伺候不好,你写。

批判稿写好,交大林过目。大林看我一手漂亮的钢笔字,还没看完内容就拍案叫绝:好,好文章,有理论,有事实,理论结合实际,批得好呀,咱这篇批判稿绝对出彩!走,我们两个一起去,送场部政工组。

我说,你去吧,我刚来农场,又不认识政工组长。

大林说,不认识才要去呢,要是政工组长看上你的文章,你就劳道(利害)了。

我便喜滋滋的相跟着大林,把批判稿送到场部政工组。政工组长看完,转脸问大林:你写的?

大林应声说是的,侧脸见我站在旁边,便又赶忙改口:是我们宿舍新来的高中生写的,我看了,写得很好,好文章……

政工组长突然沉下脸,把手里的稿子狠命拍在桌子上:写的什么屌东西?我们农场有反革命分子高北洋?有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汪志斌?

我与大林面面相觑,突然想起我在抄报纸时,忘了把报纸上的人名换成我们农场人的人名了。

赶马车

那年代,在农场赶马车是挺受人待见的。赶马车的人,我们不叫赶车的、车把式,而是尊称为师傅。赶车师傅不但工分高,而且很悠闲。我们这帮下乡知青,干庄稼活没技术,便时常被安排去跟车。我们最喜欢跟车去换面粉。我插队的农场不是国营农场,是县办农场。农场职工的粮食供应不是到国营粮店去购买,而是各生产队拉小麦或玉米到面粉加工厂兑换成面粉后,分配给农工。我们喜欢跟车去换面粉,一是有出差费,虽然每天只有几毛钱;但更主要的是,我们可以趁机到县城逛街。那时的农场,实行准军事化管理,管得还是比较严的。夏天基本上不准请假,只有冬闲才允许请假。但那时的冬天也并不闲,挖阴沟,搞农田基本建设;深翻地,改良土壤。实在天寒地冻干不动了就组织学习,学理论,搞革命大批判。我们跟车去换面粉,算是因公肥私。其实我们逛街也就看看风景。我们都没钱。我那时插队的农场是县办农场,也像人民公社一样,干活拿工分,年底才分红。平时买饭票、菜票,买牙膏、牙刷和其它日用品都是靠借支,借支是要场部领导审批的,因此,我们逛街就只能看风景。但我们兜里没钱,却能装阔。最有效的装阔就是几个人凑钱买瓶酒,然后对着酒瓶子每人灌几口,然后便在大街上装着吃饱喝醉的样子,唱歌、打闹、横着走路,惹得满街巷人都羡慕我们农场人有钱,阔气!

我们最不愿跟车是春天往地里送粪肥。那时种地,基本上都是用粪肥,不像现在种地全是用化肥,吃得人肥头大耳,干起活来一泡怂汤。送粪肥又脏又臭。逢了送粪肥,我们知青宿舍全是泡病号的。那时虽管得严轻易不准请假,但病假总是给请的。都是爹生娘养的,又远离父母在这插队,病了不让请假,要真出了事,难以向父母交代。因此,尽管领导们都知道我们在装病,但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在送粪肥有加班工分,有很多农工争着要去,所以我们不去也不会碍事。

我们跟车也喜欢拉庄稼。秋天,麦子割倒捆好后,由马车往场上拉。跟车自然还是我们这帮知青,当然还得有一位有经验的负责在车上码麦梱的农工,麦梱溜滑,码不好是要崩垛的,我们只负责用木杈从地上叉起麦梱甩到车上去。叉麦梱费力气,但麦捆装好车绳刹好,我们躺在散发着浓郁麦香的高高的麦捆垛上,这就是我们的享受了。拉麦子的马车不能跑快,怕崩垛。赶车的师傅便只能信马由缰。马车在机耕道上慢悠悠的走着,麦捆垛便一晃一悠的,我们躺在高高的麦捆垛上,看蓝天缥缈的白云,看天空飞翔的小鸟,我们便有了几分遐想,对未来多了几分憧憬。

我们知青跟车,在农场算是受人羡慕的活,但我们更羡慕赶车的师傅。我们试验站赶车的师傅姓邱。这人赶车有近二十年的工龄了,赶车的技术很好,就是脾气不好,从来不帮我们干活。每次装车卸车,不管我们有多累,他总是抱着根鞭子袖手一旁,卷了根莫盒烟,很悠然的吐着烟圈,还不时的过来呵斥我们几句。我们既气愤又羡慕,便咒着让他倒霉,我们好掌鞭杆子。那时,农场正好放映电影《青松岭》,这部电影最突出的主题就是社会主义马车的鞭杆子应掌握在谁手里。我们便暗地里调查老邱的历史,知道他不是本地人,是从河南盲流来的。又听说他老家父母是地主成分,便到场部反映说社会主义马车的鞭杆子不能掌握在地主分子的手上。场领导说老邱父母成分是地主,老邱又不是地主,老邱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教育好了,也可以掌鞭杆子。我们便列举老邱赶车从来不帮我们装车卸车的事实,说老邱并没有教育好,仍存在着地主阶级好逸恶劳剥削人的坏思想。领导说这不能算坏思想,咱场里赶车的都是只负责赶车,不负责装卸车。我们见说不动领导,便决定来一次革命行动。那天,站上安排我们跟车去邻近公社拉木头,半路上我们就把鞭杆子夺了。我们逼着老邱和我们一起装车,车装好后大林便握着鞭子坐在车辕上,长鞭一甩大喝一声“驾”!马车便上路。我们坐在马车上,看大林扬鞭催马,便放声唱起了电影《青松岭》的主题歌:“长鞭呀,那个一甩吔,啪啪的响吔,哟依荷哟哎,赶着那个马车,出了庄哎,哎哎哟……”。大林被我们的歌声鼓舞,鞭子便甩得更起劲,马车渐渐的由慢变快,接着就狂奔起来。大林惊得手脚无措,我们也惊得狂呼乱叫。这时,只见老邱疾足跳下马车,狂奔几步抓住了辕马的嚼头,死死的拽住,双脚把土路犁出了一道深沟。马车停下来,我们脱险了,但老李的左脚拐子却骨折了。我们悔恨不已,直到现在想起,仍是我们心头的痛。

看电影

那时的农场,没有电视机,更没有手机,我们最期待的文化活动就是电影队来放电影。那时放电影就在场部大院前的露天广场。每次放电影,放映师傅在广场上栽两根杆子,挂上银幕,在电影喇叭上大声喊几遍就算通知了。这时,便有在家的老人和小孩三三两两的搬着凳子去占位子。我们住宿舍的没人给占位子,但我们也有办法。我们是吃食堂的,收工后到食堂三下五除二吃饱肚子就往放映场跑,等住家户吃过饭来时,我们已稳稳的占好了位置。当然也有人找麻烦,说我们挪走了他们的凳子抢了他们的位置。但我们死不认账,说我们来时就没见这有占地的凳子。那时又不像现在一样有监控可查,没有证据,他们也只好作罢,我们便顺理成章的占领了好地盘。

那时放电影习惯在放映主片前加放一部新闻纪录片。纪录片放完后,单位领导还要进行讲话。我们都喜欢站长讲话。站长是山东人,嗓门大但话不长,每次讲话基本上都是安排生产,也有讲安全的,防火防盗防事故,最多十分钟完事。要是支书讲话就不一样了。支书原先是场部的宣传干事,后来提拔到我们试验站当支书。他讲话喜欢有条不紊,一二三大题目下面还要分一二三若干个小题。从国际形势讲到国内形势,再从自治区大层面讲到农场实际情况,洋洋洒洒不下万言,没有半个小时讲不完。我们都讨厌他,但又不能不听。那时候讲究讲政治,以政治挂帅。也有些人在暗地里做手脚,在孩子的屁股上使劲拧一把,孩子一哭,电影场就乱,支书就讲不下去了。但这个办法后来也不灵了。支书知道是有人捣乱,见场子乱了,便叫民兵排长维持秩序,等场子安静下来再继续讲。本来半个小时讲完的,拖到一个小时才讲完。大家便埋怨拧孩子屁股的人,往后就再也没有人拧孩子屁股了。

那时看电影,虽反反复复就那么几部片子,但我们仍看不够。我们农场八个生产队,每次放电影都是每个生产队轮放一遍后才换新片,但我们仍追着看,以至有些电影故事我们都能倒背如流,像《地道战》经典台词“高,实在是高。”《地雷战》经典台词“不见鬼子不挂弦。”《鲜花盛开的村庄》经典台词“漂亮脸蛋能长出大米吗?”都成了我们的日常用语了。我们追着放映队看电影,很大原因是晚上没事干,要寻热闹,但也有为了谈对象的。那时的农场还比较封闭,没有舞会也没有卡拉ok厅。农场青年没有交往的阵地,跟电影就成了他们寻找交往的绝佳方式。听说农场里每年都有青年跟电影谈成对象的。但跟电影也出过事。八队有个小伙子把三队一个丫头的肚子搞大了,那丫头下个月就结婚,夫家不愿意,把八队那个小伙子的腿给打折了,结果不但赔了医药费、务工补贴费,连要过门的媳妇也跑了。我们都说那家伙是傻瓜,不用费劲就当爹,现在儿子媳妇全都没了。

在农场跟电影虽也有趣,但天天看老片子也不过瘾,我们便想到县城看,县城有电影院,每天换新片。农场离县城二十多公里,我们凑钱买了两辆旧自行车,宿舍四个人正好两辆自行车去县城看电影。开始,我们劲头十足,但跑了一个星期就蔫头巴脑的了。农场离县城虽不远,骑车一个多小时就到,可看完电影再回到农场就夜里三四点了,睡眠不足,第二天上工就没劲。站长找我们谈话,我们便谎称是有病。但这种事总是瞒不住的,况且长期下去怕是真的要生病了。

但没过多久,我們的转机就来了。那时政策有所松动,允许农村人进城搞副业,站上便决定成立个建筑施工队,到县城搞副业盖房子。我们几个一听立时兴奋,都报名参加了建筑队。

到县城搞建筑,我们终于有机会天天去看电影。但看着看着,心里又有了不平衡。电影院里,很多年轻人都是男女双双对对搭帮在一起看电影,而我们每次看电影都是孤身一人、孑然一身。看人家亲亲热热的,心里骚动得极为难受,有好几次大林叫我,我都推说有事不去。大林便说我知道你为啥不去。我说为啥。大林说没女的陪呗。我说去你妈的,但脸还是红了。大林便说我有办法今晚叫个女的陪你。我说吹吧。大林说看我的,不见鬼子不挂弦。

下工吃过晚饭,大林便约我。我说真有女的陪我看电影?大林便笑笑,把张电影票塞我手里说,去吧,悠着点,别让那女的吓着了。我拿了电影票进场找到自己的座位,果然挨我座位坐着一个女的。我紧张的坐在座位上,一晚上没敢看那女的一眼。回到工地宿舍,大林说咋样,没瞎说吧。我说那女的是谁。大林说不认识。我说不认识你咋能让她和我坐一起。大林说我自有办法。便叫我明天和他一起去买票,再找两个女的陪我们一起看电影。

第二天,我和大林一起来到电影院售票处。大林站在那里,左顾右盼的。我说咋不买。大林说等女的呗。我说你认识?大林便笑。这时,正好有个姑娘来买票,大林便急忙走过去,站在那姑娘的身后,姑娘买完票,他也买了一张。又过了会,又有个姑娘来买票,大林忙又跟了过去,在姑娘后面又买了张票,走回来说,好了,今晚有女的陪我们看电影了。

果然,晚上看电影,又有一个女的坐在我身边。电影散场,我问大林,你咋知道今晚有女的陪我们看电影?大林说你没看我买票时跟着她的嘛,她买几号座位我就买紧挨着她的座位,这不……大林狡黠一笑,我恍然大悟,直佩服大林狡猾大大的。

这个办法屡试不爽,但每次看电影也只是有个女的坐在身边,并不能像其他人一样两人亲昵看电影。我看着那些人都是边嗑瓜子边看电影,便想着应是男的给女的买些吃的。这晚,我特意到副食品商店买了一包奶油瓜子带进电影院。电影开演,偷睨坐在身边的姑娘,心里便蠢蠢欲动,却又不敢。终于鼓起勇气,用手碰了碰那姑娘的手,轻声说你吃瓜子。没想到那姑娘呼的站起来,顺手给了我一巴掌,然后离座而去。我捂着有些麻辣的腮帮,许久没回过神来。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却又自我安慰,终于有女的搭理我了。

偷西瓜

那时在农场插队,除干活累,没有什么文化生活,还有一个最深刻的感受,就是没吃的。我们在农场劳动,粮食够吃,但农场口粮90%是苞米面,我们每天吃的主食就是苞米面蒸的发糕。偶尔蒸一次白面馍,就像是过年一样。我初到农场,不知道情况,但见食堂蒸白馍,很多知青便把一个月的白馍票全买光,将白馍锁在柜子里慢慢吃。我心里暗笑,每天吃新蒸的馍馍,多好啊。但这次蒸馍后就再也不见蒸白馍,我才明白,原来是白馍每月只蒸一次,这次不买就有票也买不到了。

食堂里没啥好吃的,就想办法。当然,从县城下乡来的知青好办,嘴馋了就回家找爸妈改善生活,苦了我们这些从省城来插队的,回趟家,光路上就得晃荡三四天,耗不起这个时间,再说农场也不会准假,于是,我们就只能自己想办法找吃的。我们不笨,慢慢从实践中摸索出了一套找吃的办法。

先是蹭饭。那时农场婚丧嫁娶,孩子百天、老人过寿不像现在都到宾馆酒店待客,而是在家待客。逢了这样的事,我们都十分主动前去帮忙,头天帮着借桌子板凳盆盆碗碗的,过后帮着归还借的物件,前后一整就是三天。如丧事,讲究停灵三天,这一整前后就得五六天,这饭就算蹭上了。当然,我们也随礼。但我们随的礼也就是几个人凑一块,或买个脸盆,或买个暖水瓶的,均摊不到一块钱吃三五天,太划算了。当然,这种事儿不会时常有,我们便把蹭饭的范围扩大,谁家翻个菜地,盖个伙房,打个火墙,垒个鸡圈的,我们也去帮忙。当然,这种蹭饭时常也没什么好吃的,但能吃上一顿捞面条也就满足了。

再是套。我们这套不是耍阴谋诡计套钱套物套吃喝,而是套野兔野鸡套雀娃子(麻雀)。我们农场紧挨河坝,河滩上都是红柳林。冬天下雪,野兔出窝觅食便会在雪地上溜出一条兔路,我们拿一根细铁丝,一头团个圆圈做成活扣,一头栓在兔路边的红柳根上,兔子出窝觅食就会钻进活扣,蹦跳挣扎的,就套住了。不过我们每年能套上的兔子都不多,因为我们喜欢睡懒觉,就是套上兔子也被早起的人捡走了。那时在红柳滩套兔子是不分你我的,谁捡到归谁。当然,我们后来也学精了,傍晚不去下套,只管第二天起早去捡兔子。但也挡不住“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下套人造了假现场又换了地方下套,我们辛辛苦苦早七点起床,满红柳滩乱转,就是没找着被套住的兔子。

套野鸡是最难的。套野鸡一般都是用一只柳条编的圆形大簸箕,用根棍子支起,再牽条绳子在附近埋伏,簸箕下撒些麦粒子,待野鸡进簸箕下吃食时一拉绳子,簸箕扣下,野鸡就逮住了。不过野鸡都很聪明,它们在觅食时总有一只野鸡在放哨,发现危险,立刻报警。我们在埋伏地虽做了很好的伪装,但多数会被放哨的野鸡识破。因此,十有九空,逮一只野鸡真不容易。

最容易套的是雀娃子。那时生产队都有库房,冬天雀娃子无处觅食,便思谋着到库房觅食,我们便投其所好,把库房窗户打开,待雀娃子进去后拿条麻袋把窗户一堵,再进到仓库里拿大芨芨扫把追赶,雀娃子往亮窗处逃命,便“噗噗”的落进麻袋里了。那时,我们每年都能逮一二百只麻雀。只是麻雀拾掇起来很麻烦,烧水拔毛开膛,拾掇好一只还不够一口,得不偿失。

除了蹭饭套野物,我们还有一种找吃的门路,就是——偷。但我们不敢偷鸡偷羊,偷钱偷物,我们只偷西瓜和水果。新疆地广,瓜果遍地,摘个水果,摘个西瓜,只要主人在,是不算偷的。可我们那时候的情况不同,那时候的瓜果都是集体的,集体财产是不能随便拿的。但明着不能拿可暗地里拿,只要不被抓了现行,大家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每个农工一年都会犯一两次这样的偷盗行为。

我们知青也继承了这项“传统”。但我们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不偷本队的。那时我们插队时间长了便觉无聊,便都找个对象谈谈,调剂生活。有知青找知青的,也有知青找住家户的;有真谈对象的,也有假谈对象的。但我们都比较谨慎,谈对象就是相互帮助,基本上停留在男的帮女的干活,女的帮男的洗衣这个层面,当然有好吃的便两人分享,越轨的事是不敢干的。特别是和驻地户谈对象的知青,我们都知道,我们早晚是要离开这里回城的。

那时,我们最喜欢偷西瓜来与女友分享。我们偷西瓜都是各尽其能,各显神通。我们宿舍里,偷西瓜最能的是靴靴。我们只要提出想吃西瓜,靴靴就能出去立马弄只西瓜回来。我问靴靴有什么诀窍,靴靴笑而不答。后来我们才知道,靴靴把看瓜老汉认了个干爹,干爹给干儿子西瓜,还不是老鼠的尾巴——尕尕的事情。偷西瓜最笨的是根子。有次,根子摸到一块瓜地,见看瓜的老汉不在,便想多摘幾个,可忘了带尿素袋,便把裤子脱下来,两裤脚一扎,装满西瓜搭肩上就走。没想到才出瓜地就被人发现,根子忙撂下西瓜,只穿了条裤衩落荒而逃。根子没偷着西瓜,却蚀了条新买不久的裤子,被我们当了笑话笑了好久。我偷西瓜有我独特的方法。经侦查,我发现三队的瓜地就在一条渠道边。那天,我约女友去偷瓜,吩咐她在渠道下游等着接瓜。我摸到上游潜入三队瓜地,摘西瓜放进渠道,借助渠水将西瓜运到下游。我一连摘了六七个,心想够吃几天了,便返回找女友。女友问我偷的西瓜呢。我说不是顺渠道流下来了吗。女友说没见着呀。我想可能是有人知道我的方法,半道把瓜截走了,便说抱歉,今天没偷着,明天再偷。但第二天早上我就知道了谜底,原来是我女友把捞起来的西瓜都送给她男友了。她与我相好是假的。好在我也没对她付出真情。

作者简介:

梁克锋,男,汉族,祖籍广西,现在新疆工作,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新疆作家协会会员、新疆兵团作家协会会员。八十年代开始发表作品, 讫今已有百余篇小说、散文散见于《中国西部文学》《绿州》《绿风》《伊犁河》《塔城文艺界》《中国西部微型文学》《飞天》《中国乡村》《中华风》《今古传奇》《精短小说》《文学百花苑》《小说快报》《现代作家》等纸刊及省地级报纸副刊,出版有小说集《静静的那片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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