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腊华

一棵枣树

就是一座村庄

这些乡下的孩子，这些

乡下的刺头青

从一朵小小的枣花开始

顺应自然，顺应寂寞

无需打理，它们就一个个长成

小家碧玉，或圆头圆脑的模样

我曾经是它们中的一员

挂在高处，习惯于接受低处

一竹篙一竹篙的敲打

一生，总也摆脱不了

摇摇欲坠的命运

十万大军，齐聚于畈上

向着夏天，挺进

十万雄性的青色火焰，锻造

十万把雄性的青铜剑。齐刷刷

刺向苍穹

这些青筋暴跳的角斗士

胸中凝聚有

无数黑褐色的血性

只需一把镰刀指点江山

跃跃欲试的心，就能顶翻夏天

三月播种，四月移秧

陽光和夜露，就开始为棉田织锦

做准备

奋发荷锄。允许一个人

面朝黄土背朝天

在野草披靡里，日子就是脚踩垄沟

一步步往前挪，一步步往前修行

最好是借一座

火焰山

让毒辣辣的太阳与毒辣辣的农药

充当刽子手。拯救棉蕾

松土，分枝，打顶，施肥……

十八般兵器。恩怨在江湖

演绎农业独门的秘诀

花开两次。一朵静静绽放

交给粉红的妖娆;一朵轰然炸裂

交给白絮的温暖

村庄高了又高，接近瑶池

我的秋色，锦绣如织

你的冬天，白云归家

东经116.21度，北纬30.05度

长江之滨的套口村

我的故乡。我小小的祖国

燕子啄新泥，麦苗年年绿

有芝麻绿豆大的心事，更有

油菜花着黄袍出巡的小排场

月亮是一把镰刀

太阳碎在湖面上，溅湿荷花和菱角的衣袂

蜜蜂是不贰的臣子，独忠半亩花粉

蝴蝶钻庄周的晓梦，乱了谁的醉眼迷离

在二十四节气里饮食起居

在十二生肖里披星戴月

要天上的雷公降甘霖，风调雨顺

要地上的神灵佑一方太平，子孙无恙

要架上瓜果累累，打开柴门就是摘下心扉

要棉田接受铁的锋芒，剥开一句农谚

就是剥开一朵阳光。要江水提灯上岸

打捞鱼米之乡的鲜活。要大道为诗歌分行

炊烟引领大雁归途的方向

要草窝飞出金凤凰

高楼留住心有灵犀的眷顾

还想要，彭泽县令陶渊明

过来，走一走亲戚

看归园田居，是另一种桑梓

这是我的故乡

一口池塘，小小的人间

拥有草木之心

晨曦，有氤氲的水汽升腾

之后，又散去。

那么多的荷花，静静开

开成菩萨心肠

那么多的睡莲，像蒲团

一只青蛙跳上去

匍匐的姿态，有尘世跪拜的悲悯

有水草，或没水草的时光

照样养育鱼儿、虾儿、鳖儿

我笃信，水中居住的一只河蚌

就是一座庙宇

内有珍珠

水波微微荡漾

多像我母亲额头上的皱纹

在漂泊处，为与世无争的生活

让出风雨的出口

一生葳蕤一次，一生

又白发一次。池塘边

喂养我眼神的芦苇，长成

诗经。替我诉说

故乡的池塘，是另一种在水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