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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与被哭:贾岛的生前身后

2022-07-06田恩铭

博览群书 2022年8期
关键词:张籍孟郊贾岛

田恩铭

贾岛(779年—843年),中唐“韩孟诗派”中的骨干诗人,其诗颇受韩愈、张籍赏识,也有“尚奇”的特点。

贾岛也是个有故事的诗人,他最负盛名的是“推敲”诗案,是个写诗十分专注的诗人,人称“诗奴”。历代诗家多认为贾岛在唐诗中自成一体。

然贾岛格局与体量不大,也不是很有才华的,属于“苦吟”的代表人物。他的“苦吟”与孟郊齐名,诗风也接近,故并称“孟贾”。又因为他与姚合比较接近,二人皆长于五律,故并称“姚贾”。

贾岛早年家境贫寒,生计无落,出家为僧,法号无本。他虽生在唐代,然国力顿衰,衰世之象已显,而其平生遭际坎壈,处境迫蹙,加之深受佛教之影响,诗兴趣和创造力的投向,多集中在表现那些离群索居的狭隘生活场景,其目光收归到近旁之物象,以一己之愁思而搜幽寻僻,而苦于推敲,雕字琢句,凝练孤僻幽深的诗意。

苏轼以“郊寒岛瘦”评价孟郊、贾岛的诗歌,高度凝练,也十分精准。《文心雕龙·风骨》有“若瘠义肥辞”之说,贾岛之“瘦”与“瘠义”之“瘠”相近。也就是说,贾岛之“瘦”,于内涵而言则是意蕴淡薄,缺乏深刻厚重、含蕴不尽的情思,而其题材上则多眼前身边的寻常风景与物事,而境界不高,气象不大,格局狭小,所以,也常遭后世诗评家的批评指责。

贾岛还俗,终身不第,功名无缘,只做过短暂的微官,遂州長江县(今遂宁市大英县)主簿。故而其诗文集名《长江集》。晚唐韦庄曾上疏请追赐贾岛进士及第,并授以拾遗官衔。据李知文《贾岛在唐诗发展史的地位》中统计,《全唐诗》里晚唐诗人怀念贾岛的诗,多达38首,大大超过了怀念李白、杜甫、韩愈等人的诗。

贾岛对后世的影响颇大,包括他的衰世文人心态,晚唐五代的很多诗人、南宋的江湖诗派、永嘉四灵以及晚明的竟陵派都受其影响。

——王志清(文学教授,唐诗学者,王维研究专家)

贾岛写过几首“哭”诗。这几首哭诗与当时诗坛的重要人物有关。贾岛离世之后,又有友朋及后人以诗为之哭。哭逝者是诗歌中不可缺少的内容,哭友人、被友人哭,或者被后人追忆,算是人生结束后的余响,从中能够看出逝者的影像。

哭友人:自家人生的关注点

长安米贵,偏要执拗地留在长安,年复一年,贾岛有韩愈、张籍、王建等人的唱和,故而留下来了。科场可不是平静的世外桃源,而是士子们出风头的地方。贾岛打算用诗歌叩开柴扉,原东的花开了,他给有地位的诗人写诗,令狐楚、元稹、韩愈、张籍自然是献诗的对象。贞元十七年(801),贾岛在龙门香山寺为僧。正是这个时候,因献诗韩愈而两人订交。接受韩愈的建议,贾岛返乡修习举业。自此,贾岛踏上了漫长的求仕之路。从洛阳到范阳,再到长安;从修习举业到还俗应试,再到谪宦长江主簿,贾岛沉入宦海而不得而入,踏上了追求名利的漫漫长途。对他而言,这并不是一条通途,而是充满屈辱又无比艰辛的苦路。

贞元十八年(802)至元和六年(811),贾岛一直在家乡范阳修习举业。元和七年(812),贾岛入长安。韩愈、张籍、王建、孟郊、姚合陆续进入他的生活,其中孟郊、卢仝、张籍等人陆续离世,这些诗友与贾岛的长安时间密切相关,《哭孟郊》《哭胡遇》《哭张籍》《哭卢仝》,每一首诗的背后都有自己的故事。

贾岛哭的第一位友人是孟郊。“郊寒岛瘦”是苏轼给出的诗歌风格评价,这样的评价将两人的人生也联系起来。孟郊一生贫寒,年近五十方进士及第,此后进入宦海却职位低卑。元和九年(814),贾岛三十六岁,孟郊卒。贾岛《吊孟协律》写尽此番境况,诗云:

才行古人齐,生前品位低。

葬时贫卖马,远日哭惟妻。

孤冢北邙外,空斋中岳西。

集诗应万首,物象遍曾题。

诗中写出才高位低,贫而无子的哀愁,此生遗憾何等深。此刻的贾岛,虽然贫寒却对未来充满希望。贾岛有《哭孟东野》:

兰无香气鹤无声,哭尽秋天月不明。

自从东野先生死,侧近云山得散行。

贾岛把失去师友的悲痛诉诸笔端,借助地域空间而益发沉重。贾岛是孟郊的仰慕者,从《投孟郊》中对于孟诗的赞美就可以看出来,而孟郊《戏赠无本二首》也对贾岛有所肯定。

贾岛哭的第二位友人是胡遇。大和四年(830),贾岛52岁。年轻诗人胡遇去世,贾岛、张籍、朱庆馀均有诗哭之。张籍《哭胡十八遇》一诗主要叙述胡遇早得诗名,亦进士及第,而去世之际“幼子见生才满月,选书知写未呈人”。 朱庆余《哭胡遇》则重在忆旧游,出语情深义重,“每向宣阳里中过,遥闻哭临泪先垂”写尽无限悲情。而贾岛《哭胡遇》与朱庆馀的意思相近,直写失友之痛状,突出死者之“夭寿”。诗云:

夭寿知齐理,何曾免叹嗟。

祭回收朔雪,吊后折寒花。

野水秋吟断,空山暮影斜。

弟兄相识遍,犹得到君家。

贾岛哭的第三位友人是张籍。与孟郊、胡遇相比,张籍仕宦通达,属于成功人士。张籍是中唐诗坛不可忽略的诗人,与韩、孟交深,与元、白却也相知不浅。贾岛有《携新文诣张籍韩愈途中成》一诗,据齐文榜先生的考证,贾岛与张籍早在元和元年(805)即已相识。元和七年(812),贾岛入长安应试,居住在延寿寺,张籍则住在延康坊,彼此相距不远,故而时常走动。贾岛有《酬张籍王建》《张郎中过原东居》,张籍有《过贾岛野居》《与贾岛闲游》,因为知赏,已入官场的张籍与身为举子的贾岛相得甚欢。日本学者松原朗专门就此还原了贾岛在原东居的生活,绘就了一幅以贾岛为中心的诗友交游图。大和年间,贾岛有《宿姚合宅寄张司业》。大和四年(830)春,张籍于长安病逝。贾岛《哭张籍》诗云:

精灵归恍惚,石磬韵曾闻。即日是前古,谁人耕此坟。

旧游孤棹远,故域九江分。本欲蓬瀛去,餐芝御白云。

与《哭孟郊》《哭胡遇》相比,贾岛的这首诗显得平静一些,诗作充溢着一股祥和的仙气,仿佛张籍去另一个世界祈求长生去了。同时为之哭的还有无可,《哭张籍司业》云:

先生抱衰疾,不起茂陵间。夕临诸孤少,荒居吊客还。遗文禅东岳,留语葬乡山。多雨铭旌故,残灯素帐闲。乐章谁与集,垄树即堪攀。神理今难问,予将叫帝关。

贾岛哭的第四位友人是卢仝。大和九年(835),57岁的贾岛仍为一介布衣。贾岛《哭卢仝》云:

贤人无官死,不亲者亦悲。

空令古鬼哭,更得新鄰比。

平生四十年,惟著白布衣。

天子未辟召,地府谁来追。

长安有交友,托孤遽弃移。

冢侧志石短,文字行参差。

无钱买松栽,自生蒿草枝。

在日赠我文,泪流把读时。

从兹加敬重,深藏恐失遗。

按照《唐才子传》所述,卢仝与友人一起在宰相王涯的书馆中欢宴,晚上留宿。孰料“甘露事变”发生,官兵将其捕获,任由卢仝如何争辩都未能躲过厄运,最终被杀。贾岛与卢仝均为“韩门弟子”,卢仝贫寒一生,终未获得一官半职。其“平生四十年,惟著白布衣”,二人命运境遇相仿,贾岛也在哭自己。

孟郊、张籍与贾岛亦师亦友,卢仝则为挚友无疑,他们之间常常以诗对话。离开这个世界后,剩下的依然以诗当哭。此外,贾岛还有《哭宗密禅师》:

鸟道雪岑巅,师亡谁去禅。几尘增灭后,树色改生前。

层塔当松吹,残踪傍野泉。唯嗟听经虎,时到坏庵边。

《哭柏严禅师》:

苔覆石床新,师曾占几春。写留行道影,焚却坐禅身。塔院关松雪,经房锁隙尘。自嫌双泪下,不是解空人。

这两首诗的风格与前面的大有不同,这或许就是尘世中的贾岛与方外的贾岛天然的区别。鸟道、野泉、绿苔、石床、松雪、禅房,独立空间的禅语、禅意在这些意象中通向寂灭,笔下的诗性盎然遮蔽了追怀逝者的大悲痛。诚如陈允吉《佛教中国文学溯论稿》所说:

贾岛平生处境迫蹙而作诗特别专挚,其兴趣和创造力的投向,往往集中在表现那些离群索居的狭隘生活场景,今究其作品内确曾被诗人殚思竭虑去精细摹写之情事,大率都是他人生经验里尤能引起自己珍视的东西。

友人哭:科场沉浮的镜像

会昌三年(843)七月,贾岛卒于普州官舍。贾岛身后,为之哭者甚众。友人苏绛所作《贾司仓墓志铭》是现存最早的贾岛传记。关于贾岛的文学才能所记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擅长五言诗,云:“公展其长材间气。超卓挺生,六经百氏,无不该览。妙之尤者,属思五言,孤绝之句,记在人口。”仕宦经历却屡遭挫折,“穿杨未中,遽罹诽谤。解褐授遂州长江主簿。三年在任,卷不释手”。二是创作风格以清澹为主,云:“所著文篇,不以新句绮靡为意,澹然蹑陶谢之踪。片云独鹤,高步尘表。长沙裁赋,事略同焉。”《新唐书》云:“累举不中第,文宗时坐飞谤,贬长江主簿。”《唐才子传》则重在叙事,将《新唐书》所叙之事加以细化,韩愈、刘栖楚与贾岛的故事惟妙惟肖。

诗家笔下常常聚焦的是贾岛的“谪宦”境遇,如无可《吊从兄岛》云:“谪宦竟终身。”齐己《读贾岛集》云:“离秦空得罪。” 杜荀鹤《经贾岛墓》云:“谪宦自麻衣。”李洞、崔塗、李克恭、曹松均有诗述及“谪”或“谪宦”,可见,贾岛未及第便被迫离开长安而入浊流一事成为身后关注的焦点。为之伤、为之悼、为之哭,诗句如秋天的雨滴落下来,落在有些干瘪的纸页上。

贾岛病逝,第一伤心人必是姚合。贾岛与姚合并称“姚贾”,又有学者将以他们为中心的创作群体称之为“姚贾诗派”。姚合与贾岛是平辈人,两人唱和不断,姚合写及贾岛的诗有12首,多以《寄贾岛》《别贾岛》《喜贾岛至》《夜期贾岛不至》命题。贾岛写及姚合的有《重酬姚少府》《寄武功姚主簿》《喜姚郎中自杭州回》《送姚杭州》《酬姚校书》《酬姚合》《黎阳寄姚合》《宿姚合宅寄张司业》《夜集姚合宅期可公不至》等诗作。别时怅惘,赋诗言之;相见则喜,赋诗言之;夜宿集会,赋诗言之。贾岛离世,姚合自然是悲戚不已。姚合有《哭贾岛二首》,第一首主要叙及贾岛离世的情感,诗云:

白日西边没,沧波东去流。名虽千古在,身已一生休。

岂料文章远,那知瑞草秋。曾闻有书剑,应是别人收。

生前的图景皆已过去,诗名尚在,人则作古,所追求的一切均就此休止。

第二首则聚焦于身后事,诗云:

杳杳黄泉下,嗟君向此行。有名传后世,无子过今生。

新墓松三尺,空阶月二更。从今旧诗卷,人觅写应争。

人是走了,留在诗家名望,却没有子嗣留下遗憾。此时的诗人内心久久不能平静,白日墓前送别,夜晚难以入眠。老友已不在,那些留下的诗卷定会传之久远。

贾岛离世,第二伤心人当为无可。据《唐才子传》,贾岛出家为僧,与无可一起在青龙寺,无可称呼贾岛为从兄。张籍、马戴、姚合是他们共同的诗友。贾岛有《送无可上人》《寄无可上人》,无可有《秋寄从兄贾岛》《客中闻从兄岛游蒲绛因寄》。早年同处寺院,而后交谊日深。无可《吊从兄岛》:

尽日叹沉沦,孤高碣石人。诗名从盖代,谪宦竟终身。

蜀集重编否,巴仪薄葬新。青门临旧卷,欲见永无因。

一句“孤高碣石人”道出知之深、情之笃,当初还俗入世,几经浮沉,一代诗人竟然以终身“谪宦”落幕,这是无可最惋惜的,故而反复言之。

贾岛离世,还有一位伤心人是安锜。安锜是贾岛的普州同事。陶敏《全唐诗作者小传补正》依据何光远《鉴诫录》的记载,认为当是“崔锜”。其《题贾岛墓》云:

倚恃才难继,昂藏貌不恭。骑驴冲大尹,夺卷忤宣宗。

驰誉超先辈,居官下我侬。司仓旧曹署,一见一心忡。

细读此诗,“骑驴冲大尹”指的是贾岛骑驴冲撞刘栖楚的故事,“夺卷忤宣宗”指的是贾岛得罪宣宗被贬宦的故事。如果诗作者真的是其同事,那么这是关于贾岛的两个故事的最早记载。作为同事,作者感慨贾岛才华横溢而官位低微也是自然而然的。

贾岛一生钟情于五言律诗,三位诗友用五言律诗哭之乃是普遍的写法。

后人哭:有故事的诗人

晚唐五代的诗人们,读贾岛集也好,过长江县也好,经贾岛旧厅也好,拜贾岛墓也好,均留下了伤悼之作。贾岛的身后,有一批追随者。李洞是贾岛的崇拜者,不仅对贾岛的画像顶礼膜拜,而且刻意学其风格苦吟。所作的诗有三首与贾岛有关,两首五言律诗,一首七言律诗。《赋得送贾岛谪长江》云:

敲驴吟雪月,谪出国西门。

行傍长江影,愁深汨水魂。

筇携过竹寺,琴典在花村。

饥拾山松子,谁知贾傅孙。

诗文叙善苦吟的贾岛所过的谪宦生活。

又有《贾岛墓》:

一第人皆得,先生岂不销。

位卑终蜀士,诗绝占唐朝。

旅葬新坟小,魂归故国遥。

我来因奠洒,立石用为标。

这首诗聚焦于科场不得志,因谪宦而入蜀,诗才不可忽视。所葬异地,新坟又小,葬地距长安遥远。作者“奠洒”之后立石标记,以便于自己和后来者能找到诗人的墓地。

李洞另有一首《过贾浪仙旧地》:

鹤外唐来有谪星,长江东注冷沧溟。

境搜松雪仙人岛,吟歇林泉主簿厅。

片月已能临榜黑,遥天何益抱坟青。

年年谁不登高第,未胜骑驴入画屏。

这首诗从谪宦写起,以他人“登高第”与贾岛“骑驴入画屏”做对比,突出贾岛的诗人形象。曹松作诗学贾岛,长期困于科场,年过七十才及第。

《吊贾岛二首》,其一云:

先生不折桂,谪去抱何冤。

已葬离燕骨,难招入剑魂。

旅坟低却草,稚子哭胜猿。

冥寞如搜句,宜邀贺监论。

这首诗叙述贾岛因谪宦带来的坎坷人生,以身后衬生前。

其二云:

青旆低寒水,清笳出晓风。

鸟为伤贾傅,马立葬滕公。

松柏青山上,城池白日中。

一朝今古隔,惟有月明同。

作者从周边景物写起,故而发语尤有情。李频曾受到姚合的赞赏,与姚贾诗派关联甚深。现存相关的诗作两首,均言及“谪宦”。《过长江伤贾岛》云:

忽从一宦远流离,无罪无人子细知。

到得长江闻杜宇,想君魂魄也相随。

诗中写出了一位被忽略的诗人形象。

《哭贾岛》云:

秦楼吟苦夜,南望只悲君。

一宦终遐徼,千山隔旅坟。

恨声流蜀魄,冤气入湘云。

无限风骚句,时来日夜闻。

这首詩写尽了贾岛生前坎坷、身后凄凉的情状。诗人的笔下,因贾岛的境遇所触发的悲感连绵不绝。

与贾岛身份最接近的自然是以齐己、贯休、可止为代表的诗僧群体。如齐己《读贾岛集》云:

遗篇三百首,首首是遗冤。知到千年外,更逢何者论。

离秦空得罪,入蜀但听猿。还似长沙祖,唯馀赋鵩言。

这里将贾谊与贾岛并置,要说的当是“遗冤”,“离秦”“入蜀”便是因此,最后两句说前者以喻后者。齐己还有《经贾岛旧居》:

先生居处所,野烧几为灰。若有吟魂在,应随夜魄回。

地宁销志气,天忍罪清才。古木霜风晚,江禽共宿来。

诗作借助旧居的荒芜败落还原了一个曾经居于此的孤独的苦吟者形象。根据贯休《读刘得仁贾岛集二首》则知关于贾岛的诗作仍有佚失。刘得仁有《哭贾岛》,可惜只一联“白日只如哭,黄泉免恨无” 存世。不过,贯休“役思曾冲尹”一句讲述的亦是“骑驴冲大尹”的故事。贯休还有《读贾区贾岛集》叹息贾岛的才高命薄。可止亦是唐末五代的一位诗僧,据《宋高僧传》中“可止传”,“尤所长者,近体声律诗也”。可止《哭贾岛》云:

燕生松雪地,蜀死葬山根。诗僻降今古,官卑误子孙。

冢栏寒月色,人哭苦吟魂。墓雨滴碑字,年年添藓痕。

中间两联以“诗僻”“官卑”“寒月”“苦吟”道尽了贾岛曾有过的生命体验。

晚唐五代诗人郑谷、崔涂、杜荀鹤、张蠙等人因个人际遇与贾岛相近仍围绕诗人谪宦立题。郑谷屡屡下第,直至光启三年方及第。《长江县经贾岛墓》云:

水绕荒坟县路斜,耕人讶我久咨嗟。

重来兼恐无寻处,落日风吹鼓子花。

诗人经长江县特意拜贾岛墓,诗作采取侧面描写衬托贾岛身后的悲凉,为之“咨嗟”换来的是耕人的惊讶。周边的荒凉破败让诗人投向眼前景,黄昏落日中唯有风吹野花摇曳。崔涂善写律诗,家境贫寒,一生辗转漂泊,亦困于举场。《过长江贾岛主簿旧厅》:

雕琢文章字字精,我经此处倍伤情。

身从谪宦方沾禄,才被槌埋更有声。

过县已无曾识吏,到厅空见旧题名。

长江一曲年年水,应为先生万古清。

杜荀鹤早有诗名,亦长期困于科场,屡试不第。《经贾岛墓》:谪宦自麻衣,衔冤至死时。山根三尺墓,人口数联诗。仙桂终无分,皇天似有私。暗松风雨夜,空使老猿悲。

李克恭生平因《唐诗纪事》而存,曾为举子,未有及第记载。《吊贾岛》云:

一一玄微缥缈成,尽吟方便爽神情。

宣宗谪去为闲事,韩愈知来已振名。

海底也应搜得净,月轮常被玩教倾。

如何未隔四十载,不遇论量向此生。

这是作者仅存的一首诗,“宣宗谪去为闲事,韩愈知来已振名”讲述了贾岛得罪宣宗被贬宦和韩愈知赏贾岛的故事。张蠙是自晚唐入后蜀的诗人,虽为困于场屋,却家境贫寒。所作《伤贾岛》主要写诗人贾岛的孤独,诗云:

生为明代苦吟身,死作长江一逐臣。

可是当时少知已,不知知己是何人。

上述诗人因自家困蹇而将目光投向贾岛,也从另一方面呈现了贾岛的影响。后来人伤悼贾岛,同一位诗人通常是一律一绝,前者叙事,后者抒情,形成惯例的写法中蕴含着对这位诗人一生运蹇的悼惜之情。

孤独者贾岛,生前沉于科场,未中而谪宦,常为友人哭;死后被人缅怀,集中于谪宦,常为贾岛哭。自中唐至五代,贾岛以哭为诗感慨诗友的离去,诗人们又为贾岛哭,以诗为媒介将自己的生命体验转移到贾岛的身上。这些诗作反而具有了传记的特质,生命的离去并没有让世人忘记贾岛,身灭名在,靠着诗歌留下了诗人模糊的镜像。

(作者系文学博士,黑龙江八一农垦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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