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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文凤诗歌的情感表达

2022-07-06李书宁

青年文学家 2022年15期
关键词:故国遗民友人

李书宁

连文凤作为宋元之际文人群体中的一份子,与大多数遗民诗人一样,都曾在南宋时期为官,入元后归隐山林。他的作品集《百正集》中的诗歌清新质朴、古雅劲健而不浮靡造作、堆砌辞藻,成为遗民诗人作品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从他的身上,我们不仅可以看到遗民诗人群体创作风格以及心态的整体变化,而且也看到连文凤本身独到的艺术风格。本文试图通过对其诗句进行解读,结合其自身的经历与历史背景变动,探究其诗句中的情感表达,了解其生活以及交游心态,以此来尝试还原连文凤在文学史中的地位及意义。

连文凤(1240-?),字百(又作伯)正,号应山,三山(今福建福州)人,曾著有《百正丙子稿》,已佚。作品集名为《百正集》,共三卷,清四库馆臣自《永乐大典》中辑为《百正集》三卷,撰《钦定四库全书提要》,其中记录《百正集》三卷,收于集部四,别集类三。卷上录五言古诗17首,七言古诗7首,五言律诗40首,五言排律1首,卷中录七言律诗35首,七言绝句32首,共132首诗。卷下录赋3篇,序2篇,记2篇,说1篇,传1篇,共9篇文。《全宋诗》卷一七三至一七四录其诗170首。1985年中华书局所出《百正集》三卷,中有一首诗为《全宋诗》中未收录之诗,因此其诗现存数量为171首。《全宋文》卷八三二七收有其文。

在宋史、元史中皆不存连文凤的个人传,仅《元诗选》癸集甲、《宋诗纪事》卷八一、《南宋文范作者考》卷下中可见其部分事迹。

连文凤在南宋咸淳年间为太学生,根据其诗作中的内容可推断出连文凤曾步入官场,但地位不高,为官不长时间便遭遇朝代倾覆之事,因其不愿俸于元朝,故而弃官归隐。经历亡国之痛的连文凤,漫游于江湖中,常常与故宋遗老唱酬。元世祖至元二十三年(1286),退居吴溪的原宋义乌令浦江吴渭、原宋容州文学浦江方凤、原宋嘉兴丞永康吴思齐、曾任文天祥咨事参军的谢翱等人于其家结成月泉吟社。随后于同年十月十五日,以《春日田园杂兴》题征诗,连文凤以罗公福为寓名向社团投诗,当时以“粹然无疵,极整齐而不窘边幅”被品为第一。此外,于《月泉吟社诗》中有别注记载:“杭清吟社。三山连文凤伯正,号应山。”可知连文凤也为杭清吟社成员之一。

《四库全书总目》谓其诗“大抵清切流丽,自抒性灵,无宋末江湖诸人纤琐粗犷之习”“文格雅洁,亦不失前民矩矱”(卷一六五)。但后人对其诗作评论则多有微词,清代郭兆麒在《梅崖诗话》中对其诗作作出“不见佳处,平平而已”“一切田园杂兴,俱隐括于首二句中,而不觉其锤炼之疏也。盖亦一时风气如此”的评价。

作为宋元两朝交替时间段的南宋遗民文人之一,连文凤的诗歌也如遗民群体一样,显示出明显的心态、情感、生活方式、审美情趣等多种方面的变化。

一、对友人的情感寄托

在当时国破家亡、朝代更替的大背景之下,连文凤对于还在保持交往的友人们都格外珍惜。而且有关连文凤的相关记载数量较少,可知其的交际圈本身也并不大。在《百正集》的171首诗中,将送别和寄怀友人作为创作主题的诗就有40余首,而因友人离世而作出的,以“挽”“悼”等关键词为题目的诗作也随处可见,从这些作品都可以看出其对于友情的重视程度。

他在《送陈仲甫挾书游甫里》中便表达了对友人陈仲甫的不舍之情。首联“西风客影鬓毛苍,此去携琴又一方”,以“西风”“客影”“苍鬓”这三种意象的罗列,将在秋风中抱着琴的暮年友人即将远走漂泊他乡的单薄身影描写得淋漓尽致;颔联“欲向书中消日月,何妨篱下寄文章”,表明自己在读书的过程里消磨无尽的时光,即便是相隔两地,仍然也可以通过书信来维系两人之间的关系;颈联“于今蜀道无平地,到处并州即故乡”,告诉友人即便是远游在坎坷不平的道路之上,也要保持与平时无异的心态,不论身处何地,只要心安,哪里都像是身处家乡一样;尾联“茶灶笔床犹在否,烦君移棹问沧浪”,借用《楼钥》“茶灶笔床怀甫里”句,以江水的“无情”来反衬连文凤对友人离去的不舍。整首诗虽是送别友人,但语言却质朴清新,温柔平淡,字里行间透露着对友人未来生活的美好祝愿和期望。

此外,在《简李元晖》中,连文凤也同样触景生情,为友人赠诗。首联“移棹方游霅,携琴又到杭”,“霅溪”为今天浙江杭州东苕溪,宋亡后连文凤便隐居于杭州,他乘船出游,携琴漂流;颔联“溪山随影转,日月共贫忙”,他在小舟上看到山峰在日月交替,光影变幻中在水面上透射出巨大的倒影,由此引出了颈联“何处依刘表,无人识子长”这种因物换星移的自然现象而衍生出了朝代更替、历史洪流之下无人幸存的慨叹;尾联“世情已如此,客路独堪伤”,当诗人思及至此,不由得又想到了自己与友人同样经历过的丧国之痛,更是替友人感到心伤。

在其诗作《送周伯旸之余姚》中,也可以看出他对友人的殷切期望。首联“佳交难为别,何时重盍簪”,送别之时诗人依依不舍,不知此次一别,何日才能再会?“盍簪”一词,出自《易经·豫卦·九四》:“由豫,大而有得,勿疑,朋盍簪。”王弼注:“故勿疑,则朋合疾也。盍,合也。簪,疾也。”盍簪即指朋友相聚。尾联“抱琴从此去,虞氏有遗音”,则通过写看到友人抱琴而去的身影,似乎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唐代名士虞世南的影子一般,来表达对友人的夸赞,以及对友人坚持高尚气节、保持坚贞品格的殷切期望。

二、对故国的思忆忠诚

进入元时期后,元朝的统治者对南宋遗民充满了歧视,儒生地位被一贬再贬,再加上元朝对南宋使用的镇压与侵略手段极其残暴且血腥,在南人心中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因此,此时民族间的矛盾极其尖锐,连文凤不肯在入侵者的手下做事。这不仅体现在他与刘汝钧带着他的同窗们一同为宋末殉节、举家沉井而亡的忠烈之士举丧安葬,以及夸赞、歌咏参与六陵冬青之役的仁人志士这两件实际行动上,而且也体现在他的诗文之中。

《百元集》中的所有文字作品,纪年都不曾使用蒙元的年号,而以甲子纪年,可见连文凤对民族气节的坚持,以及本身所具有的强大的民族自尊心。而他的作品字里行间,也暗含着他的坚贞忠诚。

在《百正集》中的《寄常州簿郑宗仁》一诗,便是连文凤对参与六陵冬青之役的仁人志士的赞颂:“玉立蓬莱问浅深,仙裾不受海尘侵。千年爱护神龙骨,万里凄凉老鹤心。夜月照愁低草色,秋风吹泪哭松阴。钱塘流水情何限,谁采苹花学越吟。”先说脆弱但美丽的玉伫立在不知深浅的蓬莱之中,飘飘的衣摆也不曾被海水与飞尘污染侵蚀。千万年以来对于这片大地上深埋的遗骨都抱着崇敬、爱戴的情感,却不曾想有朝一日被外来之人践踏侵略,而一把年纪的自己除去凄凉的心境,其他什么也做不了。自那之后,每到夜幕降临,茵茵绿草也会在冰冷的月色之下因土地易主而愁弯了腰,萧瑟的秋风吹过松阴都会惹人泪落不止。在钱塘江上奔流不息的水能承托何其有限的情,又有几个人能够采着无根的浮萍再唱出故国曾有的歌谣呢?诗中再次借用了“越吟”的典故,以此可见他本身对于故国沉亡的痛苦之情。

在进入元朝后,连文凤便成为了隐退山林之间的隐士。即便他的生活贫困艰苦,但仍不愿为俸禄而向元低头。《八月病中》中便道出了他的贫困:“此病从何得,蹉跎过六年。家贫无长物,药债似随肩。”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家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而这病却拖着吃不完的药物与还不完的债,仍然如影随形跟随着他。即便如此,他仍在《题林进士玉芝西涧小隐》道出了“知君易尚在,吾亦守吾真”的坚贞气节。

他其实也是痛苦的,被迫离开家乡、离开故土,成为了故国遗留下来的无依幽魂,在世间飘荡。在这种痛苦中,他看到的所有景物、遭遇的所有事件,都成为勾起他思忆故国故土的思绪。当到了秋天,秋风萧瑟,寒蝉凄鸣之时,他便“芦荻病中秋瑟瑟,家山梦裹路绵绵。空城点滴寒沙雨,故国凄迷断礎烟”(《秋怀酬仇仁近见寄》)。当他在湖畔踏春之时,也会“游人不管兴亡事,但把笙歌闹彩船”(《湖上行春》),便是送别友人之时,看到山峰险石,也会发出“故国山川千古在,前朝人物几家存”(《送曹之才游天目山》)的感慨。

到了如此境地,即便元朝后来征文人入朝为官,他还是宁愿沉浸于山林生活之中,做眾人眼中的旧朝遗老。在《春日田园杂兴》中,他直白地道出:“老我无心出市朝,东风林壑自逍遥。”表明自己沉浸在这种潇洒的隐逸生活之中。在《钓台》中,他也感慨:“片石粼粼年岁晚,一丝袅袅利名空。”

在《挽周明府公谨》中,他更是借赞颂友人气节,来寄托自己的目标。首联“彭泽归来厌宦情,弁阳山下买山耕”,说友人自官场归隐便厌倦了朝堂上的唇枪舌剑,在弁阳山下买了土地,享受与自然亲近的生活。但即便是这种朴素的,归隐后的生活,能够保持着这种为故国坚守气节,不向新主低头的节操,也至少应该在野史的记载中占有只言片语。友人的逝世令他黯然神伤,但友人的气节却永远流传于他的文字之中,连文凤这首诗所表达的,不仅仅是对友人的追思,更是对自己也要保持气节的激励与勉励。

三、对自我的精神追求

自宋亡后十数年,元朝的统治者终于意识到自身政策的错误性,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缓和民族之间的尖锐矛盾,获取普通民众的认同与支持,元朝采取了一系列的补救措施。例如,提高儒生的社会地位,重新建立书院,提高文教的地位,提出对文人的优待政策,鼓励文人入朝为官或进入书院教书育人。经过时间的消磨与政策的变动,年龄不断增长的连文凤似乎也逐渐放下了心结,接受了故国难再的事实,不再那么抵触元朝的统治了。

他在《纪梦》中道出“薰风一榻卧南窗,无事萦心暑亦凉。半夜忽生乡土梦,屋前屋后荔枝香”这样淡淡的带着清风的故国之思,在《费壶天人一理堂》中也表达了“俯仰不堪供一笑,何当相与问洪蒙”的洒脱。字句之间已不见对元朝统治者的憎恨与痛斥,甚至有时表达出了对重入官场的友人的同情、理解与宽慰,而这与宋元之际文人群体的整体风格转变是一致的。

他还借着诗句来表达自己,将自己寄托于自然之中,如《寄仲实上人》中:“不随轻絮飘流水,且作间云过别峰。”将自己比作“轻絮”“闲云”,虽然在时代的洪流之中身不由己,但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坚持与选择。

他也曾在《自笑》中说出了对自己的嘲讽:“自笑儒冠不称时,几回堪笑复堪悲。”一个不称时的儒生,其无助可想而知,但他并没有因此停下创作的脚步,也并未因此自怨自艾,反而自得其乐。

此外,连文凤的交游对象也有相当一部分为当时发展得颇为繁荣的白莲教的教友,与他们进行交流,也使连文凤本身的思想出现了一些禅道的味道,如他的五言律诗《破衣和尚》:“平生只布衲,浑似晚秋莲。当日住何寺,随身著几年。懒将黄叶补,间共白云眠。结屋吴山下,修行了宿缘。”以及《枕易》一作:“身世相忘象外天,清风一枕几千年。有时默默焚香坐,间看白云心自玄。”诗人通过对于禅的领悟与描写,塑造出了一种远离俗世恩怨是非的平静心态。

连文凤作为宋末元初遗民诗人群体中的一员,其生活的经历、心态变动都与遗民群体中的大多数人保持着一致。他归隐后的生活状态、处事风格、交往范围,也都在他的遣词造句中栩栩如生地展现了出来,从他的诗句中,我们不仅能体会到他的亡国之痛、故园之思,也可以感受到他的田园之乐、友情之深。

连文凤的诗句清新自然、质朴平淡,这也是宋末元初遗民诗人群体的统一特点,包含着连文凤在内的遗民诗人们,扭转了南宋中期“永嘉四灵”气局荒靡、纤碎浅弱的狭窄诗风。他们留存下来的诗歌,也使我们在研究诗歌的演进与过渡时,能有详细且准确的资料来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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