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苑

记不清这是青岛话剧院的小剧场话剧第几次陪观众跨年了，这次是《熬过与世界周旋的日子》。在充满变数与煎熬的当下，这一题非常诚恳地击中观众的所思所想，把浮世男女的迷惘与狼狈抛在台上，在这个与旧年分别的时间节点，提醒你继续向前，请勿停留，生活就是“熬”过了一轮，然后准备“熬”下一轮。

“青话”岁末的小剧场跨年仪式感始于移植李伯男导演曾经火爆京沪话剧圈的作品。他的《有多少爱可以胡来》《剩女郎》《嫁给经济适用男》等许多作品在当时制造的话题频频产生“出圈”的巨大影响。这份热度也很自然地影响了青岛的小剧场。所以青话小剧场想做成人戏的候，排了“蛤蜊味”版的李伯男的几部作品。虽然不是原创的作品，却有两个非常重要的意义。一是，让青岛的观众知道了本土有一个专业的团队在做这件事，培养了很多观众的消费习惯，让他们在选择“跨年”方式的时候，有了走进剧场，去话剧院看演出的选项，并且这不是陪孩子看一个小时儿童剧，“我”走神了，可以刷刷手机，而是“我”作为一个艺术审美的主人，走进剧场，唤醒成年人思维的碰撞。有了一年、两年、三年……很多年的坚持之后，我们在今年的节目單上欣喜地看到“本剧适宜观看年龄16岁以上”。这句使人无限遐思的话。在我看来，不是一句简单的年龄提示。从经济学来讲，这句有市场细分的意义；从艺术上来讲，“青话”正努力地躬耕一个领域，既不那么热闹，也不那么宏大，但却像一个文艺青年，坚持自己观点与作品，让无数的毛细血管活跃着，最终让这个城市的艺术氛围活跃起来。

还有一个意义就是，李伯男作品中的城市男女故事，恰恰给青话的小剧场输出了一个合适的“调性”。尽管前几部移植尚显生涩，但创作团队不断摸索和青岛观众契合，找到了打开观众看剧的时间、地点、内容的钥匙。一直做李伯男一定会有审美疲劳，但城市里痴男怨女的故事是讲不完的，于是我们看到这次《熬过与世界周旋的日子》，它从初始之地出发，依然带着男男女女的故事上路，但一切都是新的，团队在“城市男女”故事的基础上，创排能力有很大提升。原来的他们是朦胧地知道我大概想要什么样子的，但看过《熬》，你会知道，他们很笃定——我就要这个样子的。

《熬过与世界周旋的日子》给观众一个难得的女性视角。你可以看爱情的沉浮，也可以看到女性的成长，这在很多都市题材的话剧、电影中“男性凝视”的背景之下是很难得的。这也是《熬》比搬演李伯男系列更应该赢得敬意的原因。小剧场的舞台，并不是因为时空小而得名，而是因为要将观众更多思索与叩问带入其中，要达成这种观念的输出，对年轻剧作者来说，一定是来自于诚恳地面对灵魂，深入直视自己的内心，更深刻地体察自己的经历，才能从中汲取创作的力量。回到剧作本身，我们可以感受到剧本比较扎实，几组人物关系丝丝入扣，能在他们身上看到作为某种人群代表的特质，也隐喻了两性关系中的几种情境。

《熬》在官方推文中提到了曾经火爆银幕的《三十而已》，意指电视剧中的顾佳和几位性格各异的女孩与本剧中的主角冷珊珊一样，都正在经历人生的三十岁。这种创作的方法是一把双刃剑，提炼类型化的同时对人物个性化起到了消解的作用。其实在成为某种类型化人物的同时，笔者个人观点更倾向于把冷珊珊作为独立的个体来写，她的私人表达与洞见，作为女性成长的个案，已足够有分量，她比顾佳更能掌握自己的人生。当她一场场相亲走过来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个被“符号化”的真相，然而都市男女的婚恋状态如果仅用“妈宝”“海归”“富二代”这些词汇来形容的话，其实难免陷入贴标签的窠臼。如果想让冷珊珊这个人物更加接近一个多维、丰满的形象，那么剧中的男性角色应该更细致、更去标签化。

脱口秀演员杨笠一段男人“他们看上去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的言论，曾经将她推到风口浪尖。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在脱口秀中，演员必须以一己之力塑造一个极端化的形象， 也就是贴标签，这样才能让大家迅速建立概念。于是有人批评她挑起性别对立，成为一部分男性的众矢之的。作为剧场的艺术形式，《熬过与世界周旋的日子》如同一块温润的玉，让两性关系的探讨更加趋于柔软。女性视角的表达并没有形成男女对立，反而到最后达成一种和解，这便不失为一种更加智慧的做法。

《熬》剧化解男女对立可并不仅仅凭借话剧艺术特有的表现形式，最值得点赞的是该剧把关注的视角从异性的审视投射到自己的内心。冷珊珊走马灯似的相亲，也轮番面对来自父母、亲人、朋友、相亲对象等自多方面的压力，她并没有屈从于任何不屑一顾，也不沉醉在任何一种谄媚，短暂的纷纷扰扰之后，她选择了向内寻找。无论是暂停生活去留学（尽管去美国留学这个桥段或许可以有更好的表现形式），还是放下芥蒂与罗医生在一起，与其说是抉择，不如说是找寻到了自己内心的归属。现代女性并不是“作”，而是想成为可以直面内心的自己。罗医生、姐姐冷静、姐夫姜一凡、闺蜜林晓麦……剧中芸芸众生，保留心底的那一份“真”，才能抛却成见，直抵内心，所做的选择才配得上我们经历的热烈、心碎，才可以骄傲地说：我熬过了与世界周旋的日子，艰难，却不后悔。找到这个价值，才是冷珊珊的故事给我们更多人的跨年礼。

2015年，罗振宇启动他的跨年演讲《时间的朋友》，并发愿做够20年，全网关注。至今已经是第七个年头。因为疫情的原因，今年他在成都面对没有观众的现场，完成四个半小时的直播。很多时候，不是因为确定某种意义而去坚持，而是因为坚持，一件事被赋予了意义。就像我们已经记不清青话的小剧场跨年是第几次一样，时间煮雨，久“熬”成“真”，他们也在无数的日子里，早已成为了“时间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