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薛渲

当小圆（化名）第一次找到我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张和平日不太一样的哭丧的脸。平时见到的小圆总是笑着的，充满活力的，甚至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此时的小圆，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嘴角向下耷拉着。

小圆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对我说：“老师，我觉得好累。”“好累”这样一个概括，和平时总是面带灿烂笑容的小圆逐渐重合。

我追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小圆：“太多了，每天都有。”

我：“可以告诉我最近发生的一些具体事情吗？”

小圆：“比如今天，我没戴红领巾，每个老师都注意到了，甚至班主任还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可我真的只是出门着急忘记了。还有昨天上课，在大家都在做题的时候，我肚子叫了好大一声，同桌就笑我。我觉得一定还有其他同学也注意到了，我觉得太丢脸了……还有好多好多，感觉做任何事情都得很小心，真的是太累了。”

小圆的困境和她平日里“过分积极”的样子是一体的，那是一种刻意加工后的表演状态。小圆就好像活在一个舞台中央，而她身边的人，不管现实中是否真的注意到了这个表演者，都会被小圆当作是凝视着自己的观众。面对这些观众，小圆必须做好每场表演，力图让每一个细节完美。所以，她不能被台下的观众看见自己忘记戴红领巾，更不能在上课时允许肚子发出不合时宜的声音。

我：“如果让你从10到1打分，10分代表你在生活中最放松最舒适的状态，反之是1分，你会给平时自己的状况打多少分？是哪些行为或者情境的存在让你打出这个分数呢？”

小圆：“3分吧，有些时候我会感到比较自在，就像之前我坐在靠墙的位置，我就可以很随意地歪在椅子上，没有人会看我，也没有人会说我这样坐不对。我觉得那个墙边就是我自己的小空间，就好像我是一只小蜗牛，在这个角落里，我可以慢慢地、尽情地伸展我的触角。”

我：“这个角落听起来像是你的一个安全角落。除了呆在安全角落，还有没有其他什么时候，让你觉得生活没有这么累呢？”

小圆：“没有这么累……有的！上周四天气很不好，教室即使開了灯也是灰蒙蒙的。不知道为什么，光线很暗，我反而觉得舒服、自在一些。”

我：“这个灰蒙蒙的天气好像给你带来了一个保护罩是吗？”

小圆：“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但是这种保护罩不可能天天都有。”说完小圆又把头低了下去。

我：“你觉得我们能做些什么给自己形成一个保护罩？换句话讲，我们可以做些什么，帮助我们前进1分，从3分变成4分呢？”

小圆：“我能做些什么吗？别人总是会注意到我的啊！”

我：“真的吗？那小圆有关注到你同桌今天上课走了几次神呢？”

小圆愣住了，然后说：“老师，我好像真的没注意过同桌有没有走神。”小圆显得有一些释然，“我老是觉得我做什么都会被别人关注，甚至评价。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都没有像我自己以为的这样去关注别人。如果是这样的话，老师，我感觉我可以前进1分，可是我该怎么做呢？”

我：“小圆，你觉得变成4分的你可能是什么样的？”

小圆：“4分的我应该就不用每件事都做得这么累了吧。也许我能够自在地、放松地去做一些小事情，不担心别人的眼光。”

我：“这听起来真的很好，我们可以尽量去追寻你刚才所说的体验，设定一个小目标：不去考虑他人是否关注自己，放松地做一些小事情，先试一试。”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小圆发生了很大变化。她说：“最特别的一次，周三我和我们班的小博一起吃饭了，小博是我们班的学霸，我之前一直想问他题，但是又怕其他同学看到会说闲话。那天我看到他在食堂吃饭，我就过去和他坐在一起，问完那道数学题之后我们还聊了兴趣爱好，想不到我和大学霸还有一样的兴趣，嘿嘿。”可以看出这确实是一次很特别的经历，小圆说的时候眼睛里是有光的。

这天的暴雨来得很突然，看到天空阴沉的时候，我想这样的天气对小圆来说是不是会舒服一点呢？又或者，小圆是否能够慢慢地不再需要灰暗天色带来的保护罩。

暴雨后的第二天，小圆笑容灿烂地来到心理健康中心，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她的笑容更自然、更真实：“老师，你知道吗？我昨天穿着拖鞋来上课了，但是没人问我怎么了，好像大家并没有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原来，昨天早上突然的大雨把她本来穿着的鞋都打湿了，小圆不得已只能在校门口买了一双拖鞋，然后穿着这双拖鞋走进了学校。在买拖鞋以及穿着拖鞋走进教室、坐下，和别人交谈的时候，我相信她的内心都是很紧张的：我这样穿着拖鞋走在校园里肯定十分显眼，大家一定都看到了。但通过一点点地尝试，或者是试探，小圆发现大家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没有注意到。

小圆告诉我说：“老师，我之前的想法似乎真的是错的，没有人会时时刻刻去关注别人。在我自己看来，我很重要，我做什么大家都能注意到，但是换位思考一下，别人可能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大家更多地都只是在关注自己，我高估了别人对我的关注度。”小圆不仅在咨询的帮助下慢慢地摸索和改变，更通过在真实生活中的尝试纠正了自己的错误认知。正如人本主义所言：“人有无限成长的潜能。”

最后一次的咨询中，小圆和我分享了有趣的小事情，例如她终于穿上了妈妈给她买的那件很舒服但是被她弄上了一滴油的衣服;她敢于在班级讨论大合唱选什么歌时，勇敢地提出自己觉得合适的歌，和大家分享自己的喜好。

在咨询结束后，我有时还会在校园中遇见小圆。我很高兴地发现，现在的小圆时常会露出为了某些事情发愁，甚至愤懑不平的表情。当然，更多的时候，她还是那个快乐的女生。不同的是，无论快乐与否，现在的她是真实的、轻松的。小圆终于把真实的自己和舞台上的自己合二为一，回到了充满烟火气息和喜怒哀乐的真实生活之中。

编辑/苗嘉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