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舍伍德·安德森作品中的性别秩序研究

2022-06-20

名家名作 2022年5期
关键词:父权制两性安德森

何 婷

本文系河南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空间批评视阈下安德森作品中身份认同问题”(项目编号:2018-ZZJH-538)。

被福克纳称为“我们这一代作家的父亲”的舍伍德·安德森的成名作《小镇畸人》自问世之后,西方对其文学批评呈现出多样性。然而,研究要么立足于心理学理论,要么立足于性别理论,即使存在性别研究,也是在性别二元对立的框架下,分别对男性和女性进行研究,多探讨规范的男性气质或者女性气质,缺乏将两性合并起来置于统一文化背景下的认识,割裂了两性之间的矛盾统一性,忽视两性之间存在建立互相认同的可能性,更没有触及其背后隐藏的性别秩序,无法洞察安德森对理想性别关系的思考,不足以全面把握作品的文学价值以及对后世的影响。

一、性别秩序

社会性别是人类最基本的属性,两性关系构成的性别秩序也是最基础的社会秩序。历史上不同的文化形态对性别秩序提出不同的要求,人们在不同性别秩序下的实践反过来又促进着文化形态演进和社会结构变革。农业文化中,参与繁重体力劳动的男性开始成为劳动组织者。随着男性经济支配权的确立,女性的劳动价值被贬损,迫使女性逐渐退居附属地位,以男性为主角的父权制开始对女性进行贬抑,女性被降至从属地位,以男性为中心的性别秩序渐而形成。男尊女卑的性别秩序得以形成后开始存续。工业社会变革了生产方式,科学技术降低了对参与劳动的女性体力的要求,女性从家庭重新进入公共领域,使实现自身价值和人格独立具备可能性。但是,性别关系仍然受制于父权制下“男外女内”的固有模式,长期被男性赋予服从等性别特征的女性仍要面对歧视和机会不均的状况,也给性别秩序带来新挑战。

二、父权制性别秩序对女性的迫害

《虔诚》中的路易丝是其家庭的受害者,更是父权制性别秩序社会中的受害者,该性别秩序否认女性身份和自我实现。路易丝被顽固的父权制和沮丧的爱情束缚,生活在精神错乱的边缘,依靠发泄无法控制的愤怒和退缩来消除她情感的饥饿。这既危及丈夫、儿子和小镇居民的安全,也阻碍了她母爱的传递,造成了两性“双输”的局面。路易丝“从孩提时代精神就有问题”,原因很清晰,即她生活在父权制性别秩序的社会中。性别是造成父亲对她极度排斥的主要原因。出于对家庭的失望和孤独,她试图通过嫁给约翰来填补感情空白。然而传统两性秩序下约翰想当然地只会用他自己的理解来对待路易斯,感情漠然的他根本不能满足路易斯对情感的渴望。不仅如此,小镇居民认为她是造成她丈夫不幸的根源。她大叫,甚至放火烧房子,这是遭受压迫后外在的行为表达。父亲的拒绝和排斥,丈夫的冷淡加剧了她内心的失望,希望和爱幻灭了。她生下儿子,虽然她父亲对于外孙性别表现得相当兴奋,而她“甚至不想去触碰那个小东西”。女性的命运由性别决定,父权制社会秩序边缘化女性,女性对自身认可求而不得,沮丧、愤怒,最后演变成歇斯底里和精神失常,未尝不是一种必然。西莉亚·埃斯普鲁加斯指出:“路易丝通过进攻性地对待自己家人和乡亲,只因她释放愤怒于对女性需求不敏感的社会。 不稳定情绪(例如孤独、愤怒、不满)使她的行为失常,只因为她处于生存的绝望中。”

除路易斯外,温斯堡小镇的其他女性角色均无一例外地经受内心需求挫败和失败,归根结底是女性具有充沛的情感、创造力及与人亲近的能力,而他人(尤其是处在两性对立秩序下的男人)没有认识到女性的这种能力。

三、父权制性别秩序对女性特质男性的迫害

父权制性别秩序对女性的压迫并不局限于女性自身,还包括对女性特质的抑制。女性特质并非女性特有,生理性别也并不是女性特质的必然基础,也会出现在男性身上。

《手》中对生活有直觉感知的男性飞翼,由于他拥有女性特质,被迫害成为“畸人”。他敏感地捕捉到他与男性友人威拉德之间存在相互认同的可能。然而在性别二元对立及恐同的文化环境下,他害怕触摸威拉德,尽管那“是他表达对人类之爱的媒介”,“虽然他仍渴望男孩重新出现在他生活里”,最终他从威拉德的生活中撤退。即使在今天,敏感仍被认为是重要的女性特质,安德森在故事中探索了潜伏在男性身体中的“女性特质”,描述了一种非常规的同性恋形式,偏离了传统男性的交往方式 。他毫不吝啬对飞翼灵巧双手的赞美,对具有女性特质同时内心敏感的飞翼始终抱有同情,聪明地将男性的无奈掺揉在其中。 安德森在回忆录中写道:“这个故事是那天晚上坐着一口气写完的。 之后没有改动任何一个字……此刻我的眼中流淌着泪水。”飞翼无疑承载着安德森对父权制性别秩序下男性牺牲的理解。

父权制社会性别秩序下的女性无疑成为牺牲品,可拒绝路易斯女性性别的父亲,忽视其女性情感需求的丈夫,加之窒息女性的小镇居民等何尝不是在自食其果呢? 正如萨莉·阿代尔·里格斯比斯所言:“每个男人的怪异都在于他对女性存在强烈的需求,但却无法与真实女性建立连接。”

四、男女性别互联性是建立新性别秩序的基础

杰西卡·本杰明认为,两性之间拥有所谓“相互认可”的原始能力。在相互认同模式中,男性本可以在保持主体性的同时,承认和尊敬“女人”本身,而不用担心有损自身主体性。相互承认使男人能够在女人中看到自己(同样,女人也可以在男人中看到自己)并相互同情、相互包容。但是父权制社会秩序通过拒绝承认女性主体性来强迫男性捍卫所谓的男性气质,并通过暴力和统治在男女之间建立界限。男性性别认同的心理形成过程迫使其将对女性及同性的厌恶情绪深深地埋在心里,结果造成许多男人丧失了相互认同这一原始能力,驱使他们自己对承认女性和女性思想产生怀疑,从而使自己无法接受女性和“女性特质”。这一过程是父权制性别秩序和男性霸权的基础。简而言之,父权制文化培养下的男性气概,强化了男女两性之间的对立关系,使本应存在于两性之间的“相互认可”变得异常困难,乃至于消失。萨莉·阿代尔·里格斯比斯提道:“温斯堡男女之间的关系是堕落和令人不愉快的。两性之间沟通受阻碍,源于对女性温柔等特质的贬低。传统性别角色使他们无法体验关系平等且相互独立时出现的真正的交流。”

(一)女性在外在易装下实现的“相互认同”

序言中的老年作家,“他虽然身体老了,没有多大作用了,可是他身体里有一样东西还很年轻。他像一个有了身孕的女人,只是他体内的东西,不是个婴儿,而是个青年。不,不是青年,是个女人,年轻,身穿铠甲,像一个骑士”。易装现象背后的意义和给性别秩序带来的影响值得注意。作为显著社会符号的服装具有划清性别界限的功能。男女在着装上的差异,除了是两性在外观上的不同表现之外,在表象之下更表达了两性不同的价值和能力,以及两性在社会生活中扮演的不同角色。

朱迪斯·巴特勒认为“变装”作为一种表演性策略,是建构或重建主体的主要途径,本质上是颠覆二元化性别结构。安德森笔下新的骑士女性正是通过易装表演性,将不同于自己性别的男性外在特权标记据为己有,不仅表达出男女外在性别分界线被模糊,而且还具有对传统男性性别气概的质疑。男女性别表征的颠倒,“冲击”和“僭越”了旧有性别秩序。易装亦视为女性渴望收回在父权制下仅授予男性的权利。年轻女骑士的盔甲既可以保护女性免受男性主导社会中被边缘化弱势地位的伤害,也暗示女性要获得真正意义上的独立更需要解放自身,打破两性对立性别秩序下男性对特权的垄断。

易装为骑士的女性不仅含混了男女性别二元对立,摆脱了传统男性气质对女性及女性特质进行贬低的表述,而且还跨越了旧有性别秩序的鸿沟,进而表达出性别互联在某种意义上存在的可能性。年轻女性通过易装行为接受男性化外表,表明了女性对持有男性特质保持强烈的欲望并具有将其实现的能力,同时呼应了两性“相互认同”。

(二)男性的内心易装

“他(作家)想象,他体内那个年轻的难以描述的东西正在驱赶着一长串的人影从他眼前走过……他们都是怪异的人……然而有一个畸形的女人,她的怪癖伤了老人的心。她经过时,他发出了一阵如小狗呜咽的声音。”老作家体内的女性,使他能够看到过去的“怪诞”,辨识出正在遭受传统男性性别规范秩序伤害的人,尤其是女性。女人的“畸形”旨在宣扬所谓男性气概文化下被扭曲的女性及女性的痛苦。凯特、路易丝及伊丽莎白等女性角色的“畸形”反复出现。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梦中女人的“畸形”给他带来了痛苦和焦虑,老作家却能够认出她,他的恐惧并没有转化为对女性的贬抑或否定,也没有选择拒绝或远离。也许他认识到,女性的怪诞并非源自女性自身不可克服的困境,而是由外在力量带来的,是可改善的状况。实际上,女性的怪诞正是父权制社会性别秩序的结果,而非女性自身弱点带来的必然后果。齐美尔谈到女性处于屈从地位的原因:“不是她们的力量太弱小,而是她们表现力量的方法不适合迄今的文化劳动范畴。”

两性对立的性别秩序不仅禁锢女性,也给男性带来痛苦和内心的扭曲,使之成为性别秩序的受害者。老作家借由体内的年轻女性实现了男女性别角色互换,不同于上文提到的易装在外在行为表现上的清晰可见,这种内心的“易装”更加隐秘,本质上也具有表演性。它借由内在的男女双重性叙事,通过不同性别视角拷问了性别边界,最终将颠覆传统性别秩序对两性的认知。老作家与女性的内心“易装”,表明是可以建立两性的相互认同。其他同时代现代作家多在作品中基于两性二元对立加强男性主体和女性客体分裂,实现支配与顺从的双重统一,否定女性气质。“正是他内心的年轻女人拯救了老人”,他心里“年轻难以描述的女性力量”鼓舞了他,最终一系列的小镇畸人成为他的写作主题。同时,创造性的女性力量激发出他的活力,使他保持开放的态度,防止他成为“只拥抱一个真理而成为怪诞的人”。作家和潜藏女性力量相互融合也隐含着安德森对性别相互构建的思考。

五、安德森对新的性别秩序实现的展望

安德森对当时的性别秩序并非积极激进的反抗,也绝非消极接纳,而是充满反思,试图重构他心中理想的两性秩序,努力营造崭新的性别文化。安德森将海伦和乔治两者进行对比,即男性实现自由,女性仍然自我选择停留并困在让人窒息的环境中。他虽然批评阻碍妇女发展的性别秩序,但更重要的是指出女性若要实现真正的解放更多地取决于女性自身。安德森设想的性别秩序下,男性和女性存在互相认同,女性才是解放女性的最终答案。

在似乎为了唤起女性意识而创作的《坦迪》中,安德森表达了他对未来女性的预言:“有个女人走来了…… 她的失败,她对我来说是可爱的,从失败中诞生了一种新的女性特质……与成为男人或女人相比,这更重要的,即成为坦迪。”安德森认为,女性遭受的苦难最终将带来新女性的发展,她们将会坚持超越性别角色和旧有的性别秩序并且使自己作为独立的主体而受到爱戴。

六、结语

安德森对当时的性别秩序有所思考。在他看来,通过明确两性之间存在互联性,即确认两性的“相互认同”,有利于消除两性之间的心理差别, 实现男女之间顺畅的沟通,最终两性平等得以实现,促进人与社会的和谐发展。男性作家安德森对女性的认识是至关重要的,不仅唤起妇女对自身权利的追求,而且还预示了压制性父权制社会性别关系即将削弱。亦如萨莉指出:“不论安德森在拥抱自己弱点或承认女性的力量方面遇到什么困难,其他现代男性作家都很少能够以如此仁慈的敏感性传达出女性所承受的伤害或像安德森那样公开主张男女关系平等。”认识到这一点,就能理解安德森对两性性别身份构建的思考,理清他与同时代其他现代作家的不同,对其“作家的父亲”身份的认识更加全面,同时有助于在新语境中阐释其作品,并揭示其作品独特的魅力。

猜你喜欢

父权制两性安德森
电影界的“强迫症之王”——韦斯·安德森
陈染小说父女情感探析
压迫、疯癫和“胜利”
好兄弟,别哭,我没事
浅析《梦回藻海》中的生态女性主义
试析《愤怒的葡萄》中的母亲形象
两性羊的诊断与防治方法
“捉与放”背后的法与情
铝的“两性”
真两性畸形性腺恶变—例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