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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的种子:乡党 先进

2022-06-20陆春祥

湖南文学 2022年6期
关键词:颜回子路孔子

陆春祥

孔子平时居家如何穿着呢?

衣服不穿浅红与紫色,不用天青色与青赤色镶衣服的边。夏天,细葛布与粗葛布做单衣,外出加一件外套。天冷,黑外套里面必定配黑色的羔裘,如果穿素衣外套,内里一定配白色的鹿裘,如果穿黄外套,内里一定配黄色的狐裘。在家所穿的皮裘上衣,比一般的上衣要长一些,但袖子要短一些。睡觉一定穿睡衣,长度是身长的一倍半。坐垫用狐皮的厚毛做成。丧礼结束,一切穿戴恢复正常。除了上朝祭祀时的礼服,衣服都会做得省布一些。不穿黑色的羔裘、不戴黑色的礼帽去吊丧。正月初一,一定要穿着朝服去朝贺。

孔子参加追悼会,为什么不能穿黑衣戴黑帽?红与紫都是君王穿的贵重颜色,黑也是庄重的好颜色,而丧家着白色,中国人以白吊丧。

世界上大多数国家,参加丧礼的人普遍着黑色,黑衣黑纱,据说,这一传统,缘于古欧洲的原始部落,死者亲戚参加葬礼,他们会在身上涂黑泥巴,表示不让死神认出并带走自己。

“趋进,翼如也。”“趋”是一种礼节,卑见尊,要快步如小跑,于是,穿着袖子宽大的衣袍,张开两袖的孔子,就像鸟一样张着翅膀。这个比喻太生动了,这个大男人,少年儿童般地开心,任务完成后,轻松愉悦。

公元前四十四年,凯撒打败了所有的对手,成了罗马帝国的首席执政官,胜利凯旋,他在罗马大剧院举办了一次盛大的演出。众目睽睽中,凯撒在左右的簇拥下隆重出场,一身精美绝伦的紫色宽袖长袍,质地轻柔,衣角不时飘扬起来,凯撒张开两袖,感觉好极了,他不断向民众挥手致意的样子也如大鸟一样张着翅膀,贵族们不知道,凯撒的这身轻盈羽衣,来自遥远的中国。此后,中国丝绸在罗马被追捧,价格最高时,一磅丝绸可卖十二两黄金。

他们走路的样子虽都像鸟展翼,但孔子是好心情,由内向外自然生发;凯撒是好丝绸,完全是独裁者的姿势,本质不一样。

总体来说,无论穿着、言语、待人接物,居家自由而节俭(虽然孔子穿着挺讲究,但那是做大夫时的待遇),出门恭敬而讲礼,什么事都按规矩来,不能越礼。这就是孔子。

学生们为什么要如此详细地记叙孔老师的生活细节?就是因为当时已经出现混乱现象,特别是年轻人,不会穿衣,不会讲话,不会待人接物,不会吃饭,不会走路,不是不会,而是没有规矩。还有,不忠不孝的人也多,一切有点乱。

事实上,现象挺严重。

某次,孟子想要休妻,孟母问为什么?孟子说,她不守妇道。怎么个不守妇道?孟子说,我回家,她居然叉开双腿坐在炕上,像什么样子呢?孟母追问:你进屋敲门没?孟子老实回答:那倒没有敲。孟母严厉地责备儿子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自己进屋不敲门,能怪你妻子吗?

去河南参加一个文学活動,某天去了少林寺。参观完毕,恰逢僧人们午餐,我们受邀体验。三百人的大饭堂,僧人们已经端坐,我们鱼贯而入,坐在后排。长桌上碗筷已摆,僧人们都在等大和尚释永信,释主持一到,念了几句餐前经后,值周僧人立即开始依次分餐,饭,菜,馒头,吃多少拿多少,菜有点咸,馒头有点大,分餐完毕,只听众僧嘴巴里发出的声响,没人交头接耳,气氛有点严肃,我习惯性地架起了二郎腿,顷刻间,一值周僧走到我跟前,指指我搁起的脚,示意放下。迅速放下,难为情得很,我低着头,将眼前饭菜努力吃完。释永信就坐在高台上吃,他吃完,静坐一会,率先走出饭堂,僧人也随后鱼贯而出,我们也依次鱼贯而出。

恂恂(信实之貌),便便(辩也),侃侃(刚直也),圁圁(和悦而诤),与与(感仪适中貌),怡怡(和悦貌),愉愉(和矣),一个谨守分寸的大孔子形象栩栩如生。

学生们继续完善着孔老师的形象。

他在静静地斋戒。斋前,一定要先沐浴,穿粗布做的斋衣。斋戒要在专门的房间里进行。斋戒时的饮食也与平时不太一样,简单,洁净。

孔老师对这个仪式极重视,平时,即便粗茶淡饭,也一定要“齐”(斋),他会从吃的食物中,专门取出一点,放在食器之内,用来祭祀,态度极其恭敬与虔诚。

清朝褚人获的笔记《坚瓠秘集》卷之三有《淡饭》:我(作者)曾到一佛寺,看见寺里的僧人们吃饭,每顿饭先淡吃三口:第一口,尝饭之正味;第二口,思衣食从哪来;第三口,思农夫种粮之艰辛。教导子弟先吃淡饭而后吃菜,方法也极为简单,教育意义明显,即一定要重视农业。我的好朋友周永洲先生,他做我子侄辈的老师,吃饭时,也是先淡吃三口,第一碗饭一定素食,添饭再吃荤菜。他在我家教了九年书,一直这样。

关于孔老师八不吃的忌讳,我们已在前面《述而》篇中讲疾病的时候说过,不再展开。

他在参加完国家祭祀后,带回来的肉一定不会留到第二天。彼时,大夫与士参加君王的祭祀,都要求自己带一份祭肉,两天后,典礼结束,君王的祭肉会分给参加祭祀的群臣,这是身份与待遇的象征。不要小看这一点食物,它胜过一切语言。儿子出生,国君送来鲤鱼,孔子那个高兴呀,孩子就叫孔鲤吧,字伯鱼。孔子参政,成绩卓越,可经不住对手的诋毁呀,某天,他参加完国家祭祀,肉没有分到,孔子就知道,国君已经不再相信他了。

食不语,寝不言。

我在少林寺的大饭堂里已有深深的体验,不过,那种安静,很快会被觥筹交错的巨大喧闹声淹没,国人吃饭一般都喜欢热闹,花钱吃个饭,为的就是交流嘛,不说话,怎么联络感情?怎么办事?

无论中学大学,住校的学生,熄灯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卧谈会,不八卦一下,很难睡着。中学有人管着,我值周的一个重要工作,就是禁止学生们熄灯后讲话,一栋楼一栋楼走过去,不断扯着嗓子喊,效果很差,至少一个多小时后才会安静下来。大学没人管,基本靠自觉,但寝室里的卧谈总是很热烈,自己班,别的班,自己系,别的系,自己学校,别的学校,各种八卦,不抖一下,真睡不着。有时聊星球,越聊越空虚,最后感觉人活着都没甚意义,生命的短暂,无法抵抗深邃星球的古老与久长。

吃饭时不说话,是为了让你充分咀嚼,营养不失。睡觉时不说话,是为了让你的内心慢慢安静下来快速入睡。吃好喝好,再有个好睡眠,比什么都强。一个百岁老人谈他的长寿经验只有九个字:吃得下,睡得着,想得通。

中国人要求食不言,外国人也这样。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的小说《树上的男爵》中,有这样一个吃饭场景:

我们在神父陪伴下的进餐在长时间的祷告之后才开始,一勺勺规规矩矩,合乎礼仪,一声不响地进行。如果谁从盘子上抬起眼来,或者喝汤时发出了轻微的响声,那可不得了。

席不正,不坐。

这不是讲究,是礼制,既是礼制规定,就不存在讲究了。

古人席地而坐,下有坐垫,夏为席,冬为衽。一个会议,一場谈判,正式的场合,面对不正的座位,孔子会耐心地向工作人员解释,不应该如此如此,应该这般这般:古人坐席,天子五重,诸侯三重,大夫再重;南北向,以西为上;东西向,以南为上。

工作人员也大有收获,孔老师提醒得好呀,座位的朝向、秩序,都有固定的摆法,学问挺深。

今日去山东等地做客,客人,主人,陪客,主陪,副陪,三陪,四陪,如何敬酒,如何回敬,说什么话,皆有讲究。我以为,这也是齐鲁待客遗风,孔子那个时代就已经开始这样招待客人了。席间的热情不用描绘,常常生动无限,如果你的酒量还可以,这一顿酒十有八九会让你扶墙而归。

还是与乡邻有关。

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

夜幕降临,一场盛大的驱鬼仪式正在孔老师的家乡举行,孔老师并没有亲自参加,他穿着正式的朝服,站在东边的台阶上观看。

傩舞,戴着兽面具跳舞,驱逐疫鬼。

中国许多地方都还保存有原始的傩舞。

我们的先人,其实一直在跳兽舞。甲骨文里的“萬”,就是蝎子。

周朝王宫举行盛大宴会时,有一种舞蹈叫“萬舞”,就是蝎子舞,舞者左手拿尾剌,右手举铁钳,踩着节拍,一脚,又一脚,围着圈子,左右上下摇摆,缓慢而滑稽地行进,当然,他们举着的,都是些道具。

我去九寨沟勿角乡英各白马古寨,那是一个藏在高山上的藏族村寨。白马,藏族的一个分支。那里流行“舞”,“”乃白马藏族的方言,意为吉祥面具舞,该舞是白马人的原始崇拜,一般用于祭祀和重大喜庆场合,白马人崇尚万物有灵。

寨子中间的广场上,中间燃起了一堆火。咣,咣,咣,重锣捶起;呜,呜,呜,鼓号声苍凉。一队面具人来了,狮啊,牛啊,虎啊,熊啊,他们左右分步,一步一顿,两脚间迈着最大的跨步,如练武术稳扎稳打的那种,不让人看出破绽。然后,他们的臂,他们的胸,随着节奏,会扬起或挺起,这些舞姿,很明显可以看出是模仿动物们的生活。

在罗依乡的九寨庄园,我还看到了另一种“舞”——“登嘎甘”。“登嘎”在藏语里是“熊猫”的意思,因此,这种舞又叫“熊猫舞”。两只熊猫上场,步履蹒跚,憨态夸张,它们喝水,吃箭竹,爬树,打滚,嬉戏,睡觉,一切的动作,都给人笨笨的感觉,这种笨拙,给人们带来了欢快。

人声鼎沸,鼓锣连响,乡亲们表演得笨拙,但神情放开,舞蹈的动作幅度极度夸张,孔子也看得津津有味,夜幕深沉,火光掩映,孔子伫立得如一幅剪影。忽然,影子也动了起来,两脚慢慢张开,两臂在空中有力地旋转挥舞。哈,孔子不太相信鬼神,情不自禁一下总可以吧。

中年孔子,朝中为官,勤勉尽职,他与国君的关系也进入了蜜月期。

有时,节假日正休息着,国君突然一个命令传召,他等不及备好车马,立刻前往朝廷,君王的事,一刻也耽误不得。

国君对孔子的工作很满意,常有赐物。比如,国君估计正用着餐,忽然想到了应该给孔子也送一点去,赶紧打个包,孔子接到赏赐,一定端坐好,先吃一些。如果国君赏赐的是生肉,他一定让人将肉煮熟,先向祖宗敬奉。如果国君赏赐的是活物,他一定先养着。

没日没夜为国事操心,孔子病了,躺在床上休息,听说国君来探望,他就改卧面朝东的方向,还要将朝服加盖在身上,朝服上拖着大腰带等候着。

君君臣臣,规规矩矩。

有一天,孔子上朝去了,家里的马棚突然失火,孔子回家听说后急切地问:有人受伤吗?没有问到马。

什么人会在马棚里工作?车夫,马夫,仆役,这些人虽地位低,但生命和我们一样重要,而马,只是财物,虽然比较贵重,但终究不能与人命相比。

两千五百多年前的人文关怀,对当今的人们,依然是一种警醒。

公务员或者领导干部招考,常常有这样的题目:某地突发某重大事件,你作为当事人,如何科学处置?

马棚是容易发生火灾的地方,哪些领域容易发生重大事故呢?

国务院规定下列领域:

(一)特大火灾事故;

(二)特大交通安全事故;

(三)特大建筑质量安全事故;

(四)民用爆炸物品和化学危险品特大安全事故;

(五)煤矿和其他矿山特大安全事故;

(六)锅炉、压力容器、压力管道和特种设备特大安全事故;

(七)其他特大安全事故。

国务院还规定了事故的等级:

(一)特别重大事故,是指造成30人以上死亡,或者100人以上重伤(包括急性工业中毒,下同),或者1亿元以上直接经济损失的事故;

(二)重大事故,是指造成10人以上30人以下死亡,或者50人以上100人以下重伤,或者5000万元以上1亿元以下直接经济损失的事故;

(三)较大事故,是指造成3人以上10人以下死亡,或者10人以上50人以下重伤,或者1000万元以上5000万元以下直接经济损失的事故;

(四)一般事故,是指造成3人以下死亡,或者10人以下重伤,或者1000万元以下直接经济损失的事故。

没有孔子制定相关规则的记录,没有记录不代表没有,或许,孔子第二日上朝,就会向国君提出这个问题,防患于未然,民为重。

朋友死,无所归,曰:于我殡。

这个过世的朋友,无名字记录。没有人料理后事,或因贫穷,或因子孙不肖,都可能的。孔子说:我来负责他的丧葬吧。

丧葬费精力费时间费钱财,再简单,总要有个仪式,还得要一口薄棺材。

孔子做这样的事,估计也不是第一次,即便偶尔一次,也不容易。

明朝万历十五年的十月中旬,南京已经进入寒冷的冬季了。右都御史海刚峰去世前一天,兵部给南京的高官送来取暖的柴禾钱,海大人收到后发现,兵部多算了六钱银子,他随后吩咐老仆人:明天去兵部送还六钱银子。第二日,七十三岁的海瑞在贫病中去世。好朋友王用汲来送丧,检点其行囊,只有俸金八兩、葛布一端、旧衣数件。这点钱怎么办丧事呢?悲痛不已的王用汲,再细看海瑞的家,床上葛布做的帷帐全是补丁,一些竹器生活用品因使用多年破烂不堪,他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王用汲不是孔子,但海瑞却是清官中的圣人。海瑞的灵柩将运往他老家海南琼山(今海口)时,南京市民罢市,送行的人站满了长江沿岸,绵延数百里。明神宗听闻海瑞的死讯,追赠他为太子太保,谥号忠介。

下面这幅山雉惊飞图,场景活灵活现。

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曰: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子路共之,三嗅而作。

林茂草盛,山路蜿蜒,孔子师生一路缓行,这是晚春的一个午后,虽春风骀荡,景色无限,春困仍不时袭上人头。突然,前方山梁上,叽叽喳喳,一群山鸡飞了起来,它们拖着淡黄褐色的羽尾,在空中盘旋,打量着下面这些人。师生们对着天空指指点点,一时都兴奋起来。几圈盘旋下来,山鸡们又一只接一只停在队伍前的一棵大树上。孔老师指着树上的山鸡感叹:这些母山鸡呀(孔子小时候常在山里射山鸡),它们懂得时宜,懂得时宜啊!子路听老师这样赞美山鸡,他虽不明白什么意思,但老师是不会随便赞美的,就向山鸡们拱拱手致意。也许是师生们纷纷的议论,又惊动了山鸡,树顶上响起了山鸡们振动翅膀的声音,噗噗噗,它们又向前方的山梁飞去了。

母山鸡们为什么懂得时宜?是因为它们看到情况不对,来了一队不明真相的人,赶紧飞走吧。谁知道他们中间有没有人带着猎枪?

重点不在山鸡,而在孔老师悟出的道理,人也如山鸡一样,要懂得时宜呀。

或许,这个场景,就出现在他没有分到祭肉的前几天或者后几天,或者,出现在他带着学生长途跋涉列国期间,他突然有所悟,这些国家都不欢迎咱,咱还是知趣点吧,不如回鲁国去。

是一只山鸡还是一群山鸡,不重要,子路向山鸡们拱手还是给山鸡们投食,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孔子的独特感悟。

向草木鸟兽虫鱼学习,向山川学习,向大自然的一切学习,孔老师的课堂,不仅仅是教室里死板的字句讲析,更有引导学生对天地间广大事物的领悟。

钱穆先生读此章后,赞此为千古妙文:孔子一生,车辙马迹环于中国,行止久速,无不得乎时中。其处乡党,言行卧起,饮食衣着,一切以礼自守,可谓谨慎之至,不苟且,不鲁莽之至。

孔老师教人要懂得时宜,他自己的一生也在践行时宜。

观雌雉惊飞图,于古于今,皆为极好的人生教育课。

识时务者为俊杰。时宜也是哲学中的适度,什么时,如何宜,个中的分寸,非一般人能较好地掌握,它甚至需要人一辈子的实践捏拿。

在高潮中谢幕,合时宜。

藏器待有时,合时宜。

真人不露相,合时宜。

趁热打铁,合时宜。

瓜熟蒂落,合时宜。

韬光养晦,永远合时宜。

以上的合时宜可以列举至N页。

幸灾乐祸,不合时宜。

书生之见,不合时宜。

锋芒毕露,不合时宜。

老生常谈,不合时宜。

强人所难,不合时宜。

落井下石,永远不合时宜。

以上的不合时宜可以列举至N页,转页再转页。

我去惠州,西湖畔六如亭,有一楹联为人熟知: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谈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这个故事,明人曹臣的《舌华录》、清人毛晋的《东坡笔记》里都曾写到。苏轼某日饭后散步,拍着肚皮,问左右侍婢:此中所装何物?一婢女应声:都是文章。苏轼不以为然。另一婢女答:满腹都是见识。苏亦未以为当。爱妾朝云回答:学士一肚皮不合时宜。苏轼捧腹大笑:知我者唯有朝云!

苏轼尝够了不合时宜的苦头,但他自己清楚,性格使然,没有办法的,当官三十年,被贬十七次,乌台诗案还差点送命。

以下是布衣假想的一个普通场景,值得所有人警惕。

旁观者善意提醒:可以急流勇退,见好就收了,要不你就转型。被提醒者一脸的不屑:开什么玩笑,现在势头正好,我的目标是大海,是大洋!结果,前方不远处就有大暗礁,他没有预判,根本来不及处置,几分钟后就翻了船,船毁人亡,众人皆叹息:唉,要是当初——前车之鉴啊。

学习与做官,两者谁先谁后?孔老师有独特的见解。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一般的郊外之民,先学礼乐再得到官位;士大夫的子弟,先得到官位再学习礼乐。我如果选用人才,主张选用先学习再做官的人。

无论前者后者,孔老师肯定知道,这都由不得自己。他的祖上是宋国贵族,到了他爹这一代,家道已经沦落,叔梁纥虽然做过低等级的武官,但在孔子三岁就死了,孔子完全是娘拉扯大的。“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孔子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得出选用人才的看法,相当准确。像他一般出身的人,抗压能力、进取心,都强,容易体谅底层的苦痛,会在岗位上尽自己的最大努力。他自己,颜回,闵子骞,冉伯牛,冉仲弓,子路,都是这一类人,先学习后做官。

一个人的出身无法选择,孔老师没有说士大夫不好,只指出,他们从小生活比较优越,爵位官位皆世袭,与平民的起跑线不一样,社会锻造他们的方式也不一样。而且,先使用“野人”,不仅是因为他们的能力,也先给了他们一个机会,有助于实现更大的社会公平。

说孔子这种选拔人才的思想是科举的源头,也不为过。

历代科举产生的十万进士,大多数都是平民出身,而统治者,正是将读圣贤书走科举路然后效忠君王为国家服务,设置成唯一通道。你们就安心读书吧,这一科考不上,下一科继续,下一科考不上,下下科再继续,十几科都考不上,人也进入老年状态了,那也还是有希望的,只要身体允许,第十五科,或者第十七科,你到场点个卯,试卷上写个名字,我们就会授予你“特奏名进士”,虽没有正宗进士风光,却也了了你们的心愿。

宋孝宗淳熙六年(1179年),有一天,洪迈发牢骚讽刺本朝死板的人事制度。他愤愤不平地向人投诉:我因为大礼恩泽,要给一岁的儿子保官,材料送到中央组织部门后,他们把材料转给我所在饶州的有关部门,并要求我在保官的材料内说明以下问题:被保人有没有刑事犯罪记录;是不是曾经补官过又被罢免了。我只好把这些材料补齐交给他们。不料想,中央组织部门又要求我说明:被保人和保人是什么亲属关系?你们说好笑不好笑,组织部门的官僚化居然到这种地步,我们是亲父子,而他们却问我是什么关系。我的儿子是个一岁的幼婴,而他们却问他是否曾经做过官犯过罪!

原来,洪迈是对本朝“荫子”规定执行的程序有意见,哈,尚在他娘怀抱中的一岁婴儿,就要被授予官职。官员的孩子,真的很幸福,从小就有乌纱帽可以戴,虽是虚职,却永远比平民走在前面。即便人生与仕途一直曲折的陆游,因祖辈皆做官,十二岁就得到了登仕郎的官位,虽只有九品,好歹也是官。他十六、十九歲两次科考均落第,一直到二十九岁才以登仕郎的身份参加了锁厅试(一种特意为官员子弟安排的考试),成绩第一,不幸与秦桧的孙子秦埙同场。后面的故事,大家都熟,我只是说,尽管如此,陆游能参加锁厅试考试,就比一般的平民子弟多了一次机会。

二十四孝中的前五名,首名就是感天动地的舜;第二是汉文帝刘恒,为母亲尝汤药;第三四五名,皆是孔门学堂里的著名学子:曾参(见《学而》),百里负米的子路,再一个,就是被孔老师大为称赞的闵损(字子骞)。孔老师这样赞他:闵子骞真孝顺啊,他父母兄弟都说他孝,别人从来不曾有非议。

二十四孝给闵子骞的颁奖词是:芦衣顺母。故事可以这样还原:闵损生母早死,父亲娶后妻,又生下两个儿子。继母(又是继母)经常虐待他,寒冷季节,弟弟们穿着用棉花做的冬衣,闵损却穿着用芦花做的棉衣。某天,父亲出门,闵损在前面牵车,因寒冷发抖,牵车绳掉到了地上,父亲见状就鞭打儿子,一鞭子下去,闵损的衣服被打破,芦花从衣缝里纷纷飞了出来,此时,父亲方知大儿受到了后母的虐待,愤怒的闵父立刻返家,要休了后妻,闵损却跪在父亲面前,请求父亲饶恕母亲:留下母亲,我一个人受冻;休了母亲,三个孩子都要挨冻。继母听说后,惭愧后悔,从此待闵损如亲儿。

再插一句:后母确实不好当,但她们根本就没有想好好当,皆因非己亲出。舜的后母坏,闵子骞的后母也坏,后母的名声就是这样被搞坏的。

季康子问孔老师:您的弟子中,谁最爱好学习呀?

孔老师答:有一个叫颜回的,他爱好学习,可是,他年纪不大,却早死了。现在没有颜回这样的学生了!

孔老师也不怕得罪其他学生,但颜回确实优秀,有时,孔老师自己也觉得不如他。颜回的死,给七十一岁的孔老师以沉重的打击:这是天要亡我呀!这是天要亡我呀!他哭得越来越伤心,陪在边上的同学提醒说:老师有点伤心过度了!孔老师抹着老泪对那提醒的学生说:我有伤心过度吗?不为这样的人伤心过度,又要为谁伤心过度呢?

颜回的父亲颜路,也是孔子的学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到孔老师这里借车:颜回死了,老师,您的车借我们用一下吧,做运棺的礼车。孔老师也陪着颜路一把鼻涕一把泪,却拒绝了借车的要求:去年,我儿子孔鲤死了,不管他有没有才能,他总是我儿子啊,但他也是只有棺而没有礼车送葬。颜回和孔鲤一样,都只是士,出殡都不能用礼车的。我虽然退了休,但身份还是士大夫,我出门是不能步行的,即便送葬,也要坐车去。

颜回对孔老师有多重要?两句责怪天的感叹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对理想信念一辈子孜孜以求而现实又极不如意的老人发出的悲叹,是长长的苦痛。老天,我是尊重您的,也只有您才了解我,可是,您为什么让我失去这么好的学生呀!

即便是感情如此深厚的学生,孔老师也坚持原则,这是礼制,他一生都要遵守并示范的,绝不能突破,不管是儿子还是最好的学生,都不能。

车就是身份的象征,做过大夫,就不能步行,现在听起来有点好笑。

不过,从古至今,这种思想的土壤并未完全消失。

我听过一则新闻,不是笑话。说某县长从来没有坐过公交车,退下来后,一日去城里搭公交,车停下,乘客下车,他一个箭步从后门上去,全车的人都朝他看着,司机亦大声提醒:下去下去!他站着不动,一脸威严地责问司机:凭什么叫我下去?难道我不能坐公交车吗?司机笑着说:请从前门上。

现今车改,所有厅官及以下,皆不配公务车,广大干部们,要么走路,要么打车,要么地铁公交,县长坐公交不会买票的笑话,应该不太会有了。

颜回的同学们也悲痛,他们想要为颜回举行一个隆重的葬礼。孔老师知道后阻止说:这样不可以的。这一回,同学们并没有听老师的话,他们积极操办,为颜回办了一个隆重的葬礼。

孔老师无力阻止,只能告慰颜回的在天之灵:颜回呀,你待我如父,我却不能将你看作儿子一样。这高规格的葬礼,并不是我的主意,是你同学们安排的!

规定真是多,就是因为家贫,不能厚葬。

或曰,任何事都要像孔老师那样,一板一眼,那生活真是太无趣了。是的,有趣与礼制相比,完全是小儿科,礼制有不少是违背人之常情的,同学之间情义深重,颜同学中年病亡,众同学无限悲伤,将其丧事办得像样一点,只是一种哀思的表达嘛。

或许是颜回的死,或许是老师日渐蹒跚的步履,或许是自己也上了年纪,这些都深深触动了子路同学,子路心中一直存留的疑问,终于向老师和盘托出,他向孔老师问了两个问题。

第一问:如何侍奉鬼神?

第二问:死是怎么回事?

孔老师答一: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孔老师答二:未知生,焉知死?

论语课堂上,学生的问题简单明了,老师的回答也简单明了。这一次,孔老师是从反面来回答子路的:没有办法服侍活人,怎么能有办法服侍鬼神呢?看似没有回答,其实就是回答,活人死人哪个重要?先将活人服侍好吧,比如你的父母,生前好好孝顺,死后丧事简单,合理合规合情。

孔老师对鬼神是尊重的,但也远离,“子不语怪力乱神”“敬鬼神而远之”“祭如在”,他注重现实,当下的事情最重要,比如民生,比如各种失礼之乱象,比如各国之间连年的战争,都让他着急。和现实相比,另一个世界的事,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不懂得生,哪里懂得死呢?

答案同上,不过更为经典,生不容易,生要面对那么多的考验。

孔老师知道,生死不是简单的事,它是哲学上的大问题。

死与生,人与鬼,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世界,你知道,但你一定无法确切知道,这就是孔子面临的难题,这个难题,一直到今天,也没有完全解决。

肉体消失,我们都想极力否认,但又义无反顾地奔向健忘,愚蠢地陶醉于占有钱财带来的肤浅感受,我们不断赞美医学的进步,不断赞美各种形式的长寿。同时,我们还会努力寻找那些能拯救死亡的各种仙方,巫师道士们长生不老的许诺,总令历代皇帝们神往,并为之竭尽全力。

庄子的老婆死了,他在敲盆慶祝,惠施认为有些不妥,庄子却大笑:老婆平静地仰睡在天地之间,我反而在旁边哭哭啼啼,这样实在太不懂生命自然的道理了,太阳和大地都将是她的棺材,她只是一种存在形式转向另一种存在形式而已,所以我应该欢庆她的死去。

叔本华、弗洛伊德,整天都在琢磨死亡的事情。在悲观主义者叔本华看来,世界仅仅是一系列转瞬即逝的现象,人生是以受难的方式逐步走向死亡:生命是向死亡讨来的借贷,而睡眠,不过是缴付每日的利息。

孔老师敬畏并远离鬼神,他也懂死,人一生下来,就开始走向死亡了,这是自然规律,只是人们不说而已。生与死相比,生是短暂的,死是永远的,子路呀,我们都好好对待眼前这个短暂吧!

两年后,子路卷入卫国父子争位的乱局中,尸体被人剁成肉酱,这正应了孔老师事先的预判:这个刚强的子路,生性鲁莽,将来恐怕不得好死呀!七十二岁的孔老师,又大悲一场。

孔老师身边,问题最多的几个学生中,子贡显然比较突出,经常有问题,他总是希望,老师的回答能激发出他思想的火花。

这一天,子贡问老师对两个同学的看法:师与商两个人都不错,但他们谁更杰出一些?

孔老师答:师的言行过于急进,商则稍嫌不足。

子贡追问:这么说,是不是师要好一些呢?

孔老师明确回答:过犹不及!

师是子张,商是子夏。子张才高意广,而好为苟难,所失常在于过之;子夏谨守笃信,规模狭隘,所失常在于不及。

过犹不及,由做人引申到做事,古今广泛使用得如同真理。

我们一般都这样理解:过与不及,都是一样的毛病。言外之意,做事过头了,或者做得不够,都是不合适的,适中最好。

也有人这样解释:过了头,等于没有达到。批评了过,但没有指责不及。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不及了,还可以加料加量,而过头则无法补救。行百里者半九十,步伐从九十处的“不及”重新开始,很快就达到目标了,但事实上,重新开始,就是从零处起步,这时的“不及”却是零。

如果结合使用的语义环境,我赞同后者,我们在说“过犹不及”的时候,语义重点常常指向“过”,而对“不及”有所忽略。比如“一刀切”的执行规定,就是“过”,看似公平,实则是怕担责任的推卸;比如某些老师的“一人生病,全班吃药”,也是“过”,看似负责,实则是无能的表现。

子贡对别的同学有看法,孔老师对子贡也经常有看法。

孔老师说:颜回的各项修养都已经很好了,可是常常穷得叮当响;子贡不受条条框框的拘束,他做生意,很有经营头脑,总是能抓住机会赚取更多的利益。

颜回虽贫,却能安贫乐道,这个不去展开了,这里说子贡的能力。

齐鲁之间,骨头连着筋,却常常发生摩擦,强齐自然经常欺侮弱鲁。某一年(有说是孔子刚任司寇的那一年,据整个事件发生的前后推断,我以为应该是在孔子辞官后周游列国期间),齐国又要侵犯鲁国了,孔子派出能言善辩的子贡救鲁。子贡差不多用了十年时间,凭一己之力,成功地改变了国际局势:存鲁,乱齐,灭吴,强晋,霸越。子贡卓越的外交才能,在《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中写得清清楚楚。

再说子贡的生意能力。

哈,要是放现在买卖股票和基金,那不得了,子贡的钱一定不会比马云少。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也高度评价子贡,并提出了独特的观点,我深以为然:子贡善经营,在曹国和鲁国的生意相当成功,赚了很多钱,是孔子所有学生中最富的,子贡所经过的国家,没有哪个君主不对他行宾主之礼,孔子的名声能够传扬天下,与子贡在人前人后的帮助是分不开的。

下面是两个场景的讨论式教学,前一场是孔老师因材施教的典范,后一场是全世界闻名的志向课。

第一场。

子路问老师:听到可以做的事情就去做吗?

孔老师答:父亲与哥哥还在,怎么能听到事情可以做就去做呢?

冉有问老师:听到可以做的事情就去做吗?

孔老师答:嗯,听到可以做的事情就去做。

公西华不理解了:老师,子路与冉有,问的是同一个问题,您的回答为什么不一样呢?我很困惑呀!

孔老师答:冉有做事有些退缩,我鼓励他前进;子路做事有些冒进,我让他保守一些。

孔门学生都有性格,子羔生性愚笨,曾参生性迟钝,子张前面说了,生性偏激,常常要过,而这子路,生性鲁莽。冉有呢?他在《雍也》中曾这样说:我不是不喜欢老师的人生观,只恨我的力量不够呀。彼时,孔老师就这样教育过冉有的畏缩不前:力量不够的人,走到半路才会放弃,而你却是画地自限!

我相信,公西华在两位同学的性格比较中,也得到了极大的启发。哈,子路与冉有,不就是孔老师讲的子张与子夏吗?一个过,一个不及。

第二场。这场讨论的主角,多了一个曾晳。

我们在《学而》里提到过曾晳,他对儿子曾参下过狠手毒打,我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不过,下面的志向却谈得特别。

这一天,曾晳与子路、冉有、公西华一起,参加了孔老师主持的这场谈志向的讨论。《公冶长》里已出现过一场谈志向讨论,那一次的重点,其实是孔老师自己的志向。这场讨论,曾晳似乎不是主角,同学们与老师高谈阔论,他则在一边默默地配乐谈瑟。

暮春三月,舞雩台下,云高天蓝,沂水静流,草长莺飞,孔老师的课外讨论开场了。

“当”——琴声缓缓响起,春意朦胧,宽阔苍凉,曾晳坐在一边弹琴,老师与同学们开始谈志向。

好风景,好心情,孔老师和颜悦色开场:我虽比你们年纪大一点,但你们不要拘谨,你们常说,没有人了解你们,假如,有人了解你们了,你们又打算怎么做呢?大家说说看。

子路霍地站了起来,声音似乎比平时提高了一倍的音量:给我一个千乘之国,而且,这个国家还夹在两个更大的国家之间,国外有战争,国内有饥荒,即便这样的国家,派我去管理,只要三年,就会出成效,百姓有勇气保卫国家,还明白道理。

孔老师听了笑笑,挥挥手让子路坐下,转身问冉求:你怎么样?

冉求显然比较低调,声音也缓缓的:我只能做方圆六七十里或五六十里地方的长官,那样小的地方,如果派我去,也只要三年,就可以让百姓丰衣足食。不过,礼乐方面,我没有这个能力,要等更高明的君子来才行。

孔老师听完,没有表露出什么,接着转头问公西华:你怎么样?

公西华更低调,似乎有点难为情:我没有本事,只愿尝试一下。比如祭祀、诸侯会盟什么的活动,我可以在边上做个助理人员。

孔老师还是没有发表意见,他又问旁边的曾晳:点呀,你也来谈谈志向吧。

听到老师的吩咐,曾晳弹完最后一个音,将瑟在草地上轻轻放下,站起来回答:老师啊,我与他们三位同学的志向有点不同。

老师问:有什么不同呢?只不过各人说说自己的志向罢了。

曾晳用右手拍了拍左边的衣服袖子,掸掉了一只正在爬的长脚黑蚁,然后清了一下喉咙说道: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曾晳说完,朝前方的沂河指了指,特地做了一个狗爬的游泳动作。

孔老师听后,长长地赞叹了一声:我非常欣赏曾晳的志向呀!

孔老师笑子路不谦让,治国首先要礼,他缺少这一点;冉求以为地方小了就好治理,也是误解;公西华过于谦虚,他那样的人才,只做个小司仪,那谁还能做大司仪呢?

不过,曾晳还是不太理解,他是真没理想:暮春三月,春衣早就穿上了,我陪着五六个成年人,六七个孩童,去沂河里洗洗澡,澡洗完,再到舞雩台上吹吹春风,然后,一路唱着歌回家。在合适的季节,做合适的事情,随遇而安。

因为孔老师对曾晳的志向大加赞赏,因此,曾晳反而成了这一场讨论的主角了,讨论前,他可是默默坐在边上弹琴的。

不过,三位同学的志向,孔子并没有批判与否定,只是指出他们略有不足而已。而曾晳同学异向思维,不说大志向,只说潇洒自在的意趣,这种意趣,正好给严肃志向吹去了别样的春风。为人处事,虽然一切都要讲礼、行仁,但孔老师也是包容的,他也欣赏自由的思想。

浙江吴兴人陆澄,王阳明的得意弟子,他对老师的语录所记十分详细。

某天,陆澄就此著名言志现场问王老师:孔子弟子谈志向,子路、冉求想从政,公西赤想从事礼乐,多少都还有点实际价值,曾晳所说像是玩,孔子却很赞赏他,老师,这是为什么呢?

王阳明答:其他三人的志向都有些主观、绝对,有了倾向,就会偏执于某一个方面,而曾晳的志向却没有这种倾向,顺其自然行事。其他三人都是孔子所说的具有某种才能的人,而曾晳却是孔子所说的通才。不过,其他三人也各有突出的才能,不是只会空谈而无实际本领,所以孔子都称赞他们。

某个炎热的暑天,王阳明《传习录》的课堂上出现了这样一个插曲,由此细节,又引发了对孔子师生言志的一番议论。

王汝中、黄省曾侍坐。

先生握扇命曰:你们用扇。

省曾起对曰:不敢。

先生曰:圣人之学,不是这等捆缚苦楚的,不是装作道学的模样。

汝中曰:观“仲尼与曾点言志”一章略见。

先生曰:然。以此章观之,圣人何等宽洪包含气象。且为师者问志于群弟子,三子皆整顿以对。至于曾点,飘飘然不看那三子在眼,自去鼓起瑟来,何等狂态?及至言志,又不对师之问目,都是狂言。设在伊川,或斥骂起来了。圣人乃复称许他,何等气象?圣人教人,不是个束缚他通做一般。只如狂者便从狂处成就他,狷者便从狷处成就他,人之才气如何同得?

黄省曾不敢接老师的扇子,王老师显然不满意这种假模假式,扇子不是用来扇凉吗?要这么多规矩干吗?既然你们讲到了孔老师的言志,那我也说说自己的看法。那曾晳,是何等狂态,他都不屑于言志,即便说了,也是牛头不对马嘴,换作是程颐,他一定将曾晳大骂一通。可孔老师却大加赞扬,这是何等气魄与胸怀?孔老师教育人,就是因材施教,从来不死守一个模式。王汝中与黄省曾听到此,王老师的言外之意也听出来了:我们学习,只要保存内心的良知,行为如何表现并不重要,课程先慢慢来。

王老师讲这些话时,脑子里一直闪现着孔子因人施教的场面,他前些時给陆澄说的和今天说的还是有些差别。他说完,再次将扇递给省曾:来,扇扇,不要热坏了!

这扇子扇起的凉风,是两千年前,从曲阜舞雩台上吹来的吗?

以洪迈笔记《夷坚甲志》卷第四之《胡克己梦》作本篇结尾,笑一笑:

胡克已是温州人,绍兴庚申年(1140年),他去参加乡试。有一天,他对妻子说:“昨晚做了一个梦,我梦见皇宫的门早上开了,其他人还没进去,我一个人进去坐在堂上,我想,这次考试,必是第一名。”他妻子说:“老公,不是这样的,你没有读过《论语》吗?先进者,第十一也。”等到揭榜,果然如他妻子所言。

责任编辑:胡汀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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