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添乱

高云是辽宁省一名110接警员。一天之中，她要接将近三百个报警电话，其中百分之十五是骚扰电话。其余的，有找不到家的老奶奶，有喝醉失控的打工人，有受不了挫折想轻生的高中生，有辅导孩子作业被气崩溃的全职妈妈……直到一个不同寻常的报警电话打来——

雨夜报警，单身女人出租车惊魂

那是2019年8月底的一天，下起了倾盆大雨。晚上10点45分，高云接到一个奇怪的报警电话，对方声音非常小：“司机大哥，环城南路太偏僻，你能不能上主干道，我不怕绕远，多给你钱！”

当时，市里接连两年发生过出租车劫持案，两位失踪女乘客一直下落不明。高云警惕起来，判断打电话的女性应该在环城南路附近的一辆出租车上。她马上联系同事布警，通知附近的巡警赶往出事地点。20分钟后，同事反馈给高云，因为巡警及时赶到，打电话的女人只是受了伤，已被送往医院。

在医院，警方了解到，报警人田雨霖，32岁，单身，是银行的员工。案发这天，田雨霖加班到晚上10点，天又下着大雨，她好不容易才在路边拦了一辆红色出租车。田雨霖习惯坐司机后面的座位，案发当晚正是这一习惯救了她一命。

上车后，她给父母打了电话，告知到家的大概时间，之后有点昏昏欲睡，等她睁开眼睛，发现司机把车开到了新建的环城南路上。那条路刚修好，还没装路灯，路两侧是黑黢黢的树林，只听见雨水哗啦啦的声音。田雨霖心里开始发毛，司机却解释说这条路更近一些。她感觉不对劲，偷偷拨通110，报了警。后来，司机往前又开了一段，跟着一个急刹车，说车出了点问题，要下去检查。

田雨霖这边还没反应过来，司机突然拉开后车门，将她扑倒在座位上。他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副手铐，抓住田雨霖的左手想用手铐铐住她。

田雨霖拼命挣扎，又踢又踹，抓掉了司机的口罩，看到是一个圆脸、小眼睛的普通男人。被看到真容，对方恼羞成怒，用手铐在田雨霖头上劈头盖脸猛抽了几下，田雨霖的头开始流血，她忍着痛，用高跟鞋猛踢对方下身。

司机被踢中，松了手，田雨霖趁机推开另一侧车门，逃了出去。她边跑边喊救命，司机在后面发动了车，紧追不舍。幸亏之前她拨打报警电话很及时，远处传来了警笛声，司机马上驾车逃走，田雨霖这才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刑警根据田雨霖的描述，很快绘制出嫌犯肖像，并赶往案发现场进行取证。结合监控，发现田雨霖案和之前两起出租车劫持案有很多相似点：作案时间都是雨夜，工具是红色出租车，作案地点为隐蔽路段，受害者均为25—35岁的独行女性。警方怀疑是同一人作案的可能性很大，决定并案侦查。

高云的接警台为配合侦破工作，呼吁热心市民提供线索。两天后，有目击者提供了田雨霖遇袭当晚所乘车辆的车牌，警方根据车牌号很快找到红色出租车的车主，是个叫李成钢的中年男人。

李成钢是出租车公司的老员工，他坚称案发当天，他开车到医院后，就没有再出过车，而是一直在中心医院看护刚做完手术的父亲。通过调查，李成钢没有说谎，他的确一直在医院，长相与田雨霖描述的差别也有点大。此外，他的车也没有被盗和移动过的迹象。

不过，当警方把嫌疑人的画像拿给李成钢辨认时，他说这人长得有点像他家对面开麻将馆的邻居蹇佳。高云得到这个反馈后，觉得蹇佳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她马上翻看过往的接警记录，果然，蹇佳的两任妻子分别在2014年和2018年都拨打过110报警电话，因为蹇佳家暴。

杀手再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蹇佳高1.65米，40歲，长相普通，初中学历，江苏省连云港市人。自2008年，他来东北后，打过很多份工，搬砖、酿酒、发传单都做过。后来，他在工地混得不错，当了包工头。蹇佳日子越过越好，不仅在新区买了新房，还买下老城区李成钢家对面单元的老房子，开了家麻将馆。

调查时，蹇佳坚称事发当天在家睡觉。9月3日，刑侦队分成两组，一组开始对蹇佳进行突审;另一小组去调档近十年尚未侦破的深夜女子被劫杀的案件，看看是否与蹇佳有关联。由于案件社会影响大，需要大量警力，高云临时被抽调到资料组。

据调查，蹇佳6岁时，父母在海难中丧生，他由唯一的亲人奶奶抚养长大。奶奶身体不好，患有红斑狼疮和严重的类风湿，家里条件很差。

蹇佳邻村有个叫刘玉琴的女人，家里条件不错，有条大渔船。刘玉琴右脚有点跛，比蹇佳大8岁，一直没有嫁人。她家里愿意出2万块钱给蹇佳奶奶治病，招蹇佳做上门女婿。20岁的蹇佳心疼奶奶，答应了这门亲事。不过，他们只办了个仪式。

同时，高云和同事们发现近十年内，本市未侦破的女性失踪案里，有两位女性失踪者，都曾在蹇佳开的麻将房玩过牌。当时刑侦队和物证科面临的问题是，必须在48小时内找到作案工具等实质性的证据，否则，这个连环杀人狂魔很可能逍遥法外。可蹇佳的家里、麻将房里，警方都没有找到蛛丝马迹。偏偏在距离蹇佳被释放还有6个小时的时候，市里居然又发生了一起出租车劫持案。

那天晚上，高云接到一位铁路工人打来的报警电话，他说下夜班时，在距市区20公里远的紫金山，看到立交桥附近停着一辆红色的出租车，尾灯亮着。当靠近时，他看见车的副驾驶室上，一个戴口罩和帽子的人，正压在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身上，女人双腿乱蹬，拼命挣扎！铁路工人本能地叫了一声，凶手赶紧把受害者塞进车门，火速驾车逃走了。

高云登记完，一看窗外正下着雨，一阵不好的预感从头罩到脚，让人喘不上气来。

经询问，涉案的果然是和之前一样的红色出租车。工人提供的车牌也和前三起一致，就是李成钢的那辆出租车。可是，李成钢的出租车，没有移动过，怎么又出去作案了呢？而且，嫌疑人蹇佳还没释放，难道真凶不是他？

这时，报警台又接进来一个电话，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像站在很高的地方，她哭着喊：“我不想活了！”高云尽力安抚着电话里的女人，让她冷静下来，说出所在的地点。可女人一直喃喃自语：“我没救了，我做了错事！”

情况紧急，高云浑身直冒汗。幸运的是，在高云和她通话时，进来另一位司机的报警电话，说看到一个神情不太正常的女人背着一个孩子，站在西桥栏杆外侧，随时可能跳下去。高云判断应该是同一个人，她让同事火速出警，终于成功救下了女人和孩子。巧合的是，女人居然是蹇佳的第二任妻子王萍。

急救中心的医生怀疑王萍服用了大量精神类药物，引起了幻听幻视。王萍的儿子口腔大量出血，怀疑是白血病引发的，已经在救治中。王萍恢复意识之后，说了一个让人大跌眼镜的事实——9月5日凌晨，雨夜里劫持红裙女子的人，是她本人！

原来，蹇佳被抓之后，妻子王萍用5000块钱雇了一个叫露露的夜总会小姐，让她穿上颜色鲜艳的裙子，在一个下雨的深夜，配合上演了一起出租车劫持案。

那晚，王萍开着那辆出租车，到紫金山立交桥附近，那里正在修建铁路。她打开车内的照明灯和尾灯，吸引目击者的注意。等远处铁路工人一出现，王萍就假装用绳子勒露露。工人发现后，她再把车开到树林，让露露自己打车返回市区，她则把出租车开到凌河堤上，用木棍顶住油门，发动车子，直接让车开进河里，几分钟后，车身全部下沉。这一切的幕后指使却是蹇佳！

心理之罪，一个怂男刻骨的自卑

一年前，蹇佳就和王萍商量好，自己一旦被警方带走，王萍必须按他的意思，制造“雨夜红色出租车”劫持案，这样可以摆脱自己身上的嫌疑。王萍之所以听蹇佳摆布，是因为儿子蹇航患有白血病三年了，每年的治疗费用高达20多万。

蹇佳威胁王萍，如果他被警察抓住，所有财产都会被没收，孩子就会因没钱治疗只能等死。王萍选择了配合。

王萍在帮蹇佳脱罪后，吞食了大量抗抑郁药物，出现了幻听;祸不单行，她在帮孩子刷牙的时候，用力过猛，不小心出了血，血没办法止住，王萍彻底崩溃了！她本打算背着儿子打车去医院，走到半路时，出现意识混乱，她想和儿子一起结束无止境的痛苦，关键时刻她又舍不得孩子，在最无助的情况下，她鬼使神差拨通了110。

警方赶到沉车地点，在王萍的指认下进行打捞，两个小时之后，一辆车牌尾号为506的红色出租车浮出水面。鉴定科在车垫和座位的缝隙里发现了田雨霖的血迹，经过DNA检测，又在座椅下的一根头发中提取到蹇佳的DNA。在大量证据面前，蹇佳终于承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

他说，自20岁入赘刘玉琴家后，他就成了长工，不但要跟船捕鱼，回来之后还要包揽所有的家务，照顾刘家老小。最让他不齿的是，刘玉琴每天都要蹇佳给她洗脚、按摩，稍有不悦，就要他下跪，劈头盖脸地羞辱他。蹇佳每次出海最短也要半个月，这期间刘玉琴还跟一个建筑工人搞在一起。蹇佳发现之后，刘玉琴反过来辱骂蹇佳，骂他个子矮，是“三等残废”“窝囊废”“穷鬼”。

两年之后，蹇佳被扫地出门。当时，正赶上奶奶风湿发作，需要住院治疗。蹇佳跪在刘玉琴面前，求她借点医药费，却被打出了门。“我永远记得那天，天下着大雨，雨水跟头上的血混在一起，灌进我脖子里……但我不觉得冷，只有恨！”蹇佳凶狠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因为没有钱治疗，蹇佳唯一的奶奶半个月之后去世了。

后来蹇佳发誓，拼死也要挣很多钱，活出个样子。生活有起色后，他结了两次婚。过往的经历扭曲了他的灵魂，他觉得所有的女人都强势、尖酸、刻薄，前妻就是受不了他家暴才离的婚。虽然二婚妻子王萍质朴贤惠，但也会遭到他的毒打。

2013年，他杀害的第一个女人，就是在麻将房玩牌时，她背后议论蹇佳：“要不是有几个臭钱，癞蛤蟆怎么会吃到天鹅肉？”蹇佳借口带这个女人出去兜风，在车里把她勒死，将尸体运到紫金山埋了起来。

当时天下起了雨，雨水的刺激让他觉得特别爽，曾经的耻辱感减轻了。毕竟是第一次杀人，蹇佳害怕了一段时间，但因为死者是离异的单身女人，家里亲人没有过多关注，甚至都没有报警，事情就这样平息下来。从那以后，每到下雨天，他就遏制不住心里的罪恶。

2014年春节，他和李成钢发生了冲突。李成钢家住蹇佳的麻将馆对面，他父亲心脏不好，麻将室吵闹，他便和蹇佳沟通，但吵闹的问题还是没解决，两人发生了争执。蹇佳想办法弄了一辆本市报废出租车，改造成和李成钢一模一样的克隆车，为了泄私愤，他还克隆了李成钢的车牌。他觉得，这样一来，即使出了问题也找不到自己头上。

第二名女死者，也是2015年在蹇佳麻将馆玩牌的女人，她在牌桌上骂自己的丈夫是窝囊废。蹇佳在一个雨夜开出租车尾随这个女人，载上她之后，用绳索勒死对方，抛尸在紫金山。2017-2018年间，他又用同样的理由，勒死了两个他讨厌的“那种女人”，扔到了废弃的矿井里。

选择对田雨霖下手，是因为她给父亲打电话时的态度非常恶劣，抱怨父亲一辈子老实窝囊，没能力给她安排一份好工作，害自己晚上还要加班。

根据蹇佳的供述，警方从紫金山南坡挖出了最早的被害者的两具遗体，已经呈白骨化;这两年失踪的两名女性尸骨也陆续在废弃矿井中被发现。

蹇佳手段残忍，预谋性强，犯故意杀人罪，于2020年3月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他的妻子王萍在案件偵破中有立功表现，获得了相应的减刑。

高云每次回想起这个案子，就唏嘘不已。蹇佳的杀人动机是泄愤，但实际上，他真正想杀死的，是对尖刻女人的怨恨和自己心理上刻骨的自卑。

编辑/邵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