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登山者:马克-安德烈·勒克莱尔的一生

2022-06-15文森

户外探险 2022年5期
关键词:攀登者岩壁攀岩

文森

2019年,年度攀岩影片《Reel Rock》以岩壁大师Alex Honnold和Tommy Caldwell打破酋长岩“鼻子”线路的速攀纪录为主要卖点,推出了4部攀岩纪录片。然而全场两个多小时下来,最令人印象深刻、掌心出汗的却不是打破速攀纪录的壮举,而是一个时长仅5分钟,没有几句台词的影片。

洁白而陡峭的高山上,一个身影孤独地攀登着,只有山间呼啸的风声、镐尖触石的声音和岩石碎裂滚落的声音从脚下传来。这便是《The Alpinist》第一次正式进入大众的视野,一如Marc-Andre Leclerc的为人,低调却令人肃然起敬。

而我最早听说这个名字,是在PATAClimb.com寻找托雷峰的信息,在一条叫做Corkscrew的线路下面,赫然写着:Marc-Andre Leclerc,Solo,2015。我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我去,Solo托雷峰。”

而是,“这人是谁?”

“Marc dropped off the radar”

“Alex,眼下谁最令你印象深刻?”

“一个叫Marc-Andre Leclerc的小子,他隐遁世外,却在完成很多疯狂的阿式独攀。”影片的开场,Alex Honnold这样说道。

Marc出生在加拿大,父亲是一名建筑工人,母亲是一名家庭妇女,常在餐厅打工贴补家用。年幼的Marc被确诊为轻度多动症,很难在一件事情上长时间保持专注。他很喜欢幼儿园的时光,因为能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绘画,搭积木,他有充分创造与发挥的自由。

一年级则是地狱。对于一个精力充沛、渴望认知的孩子来说,学校的课桌课本成为了他的牢笼。他并不是不热爱学习,只是不喜欢学校的氛围,也难以融入传统的教学环境。Marc的母亲做了一个大胆的尝试,Marc暂离学校,母亲在家里教授他必要的学识。

这样一来他便有了充足的时间去探索这个世界,他们会在午餐前学习书本上的知识,午后去自然中探险,去森林中辨认植物。母亲从不告诉他要去做什么,而是问他想去做什么。

8岁的时候,Marc读到了家中的一本关于登山的书籍,书中的插图引起了Marc极大的兴趣,白雪皑皑的高山,一个人手持冰镐奋力地向上攀登,太酷了。他的活动场地从森林转移到了附近的野山,然后是更高的野山,而后是更高更陡峭的野山。这便是他攀登生涯的开端,随着年龄的慢慢增长,自然地演化成为技术型的高山攀登。

他钟情于独自置身山野,相比于优胜美地的dirtbag文化,他的行为有过之而无不及。“脏包(dirtbag)”文化是一种对于自由生活向往的极致体现,在优胜美地,这群自称dirtbag的人们一年到头只穿着几件粗陋的衣服,吃着免费提供的黄油甚至是过期的猫罐头,住在优胜美地公园的大石堆中,“攀岩”

二字便是他们生活的全部意义。这些像嬉皮士一样的攀岩者至今仍存在于优胜美地国家公园里,有些人开着改装的camper van,有些人则藏身在密林中和巡警斗智斗勇。

Marc则更甚,他没有车、没有房、没有工作,甚至没有手机。他不被世俗的事物所吸引,不留恋社交网络,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爬哪座山便爬哪座山。在纪录片的导演Peter发现这个小伙子之前,他已经完成了一系列的独攀壮举,而他的名字却鲜为人知。为了跟他保持聯系,摄制组给了他一部手机,却还是把他跟丢了——他扔下了手机,去了他想去的地方,没人知道是哪。

Marc就这么突然地从大家的视野中消失,在几个月的时间里,谁都找不到他。随后,他开始出现在其他攀登者的社交动态里,比如他女朋友Brette发布的视频中,地点在巴芬岛、在苏格兰、在巴塔哥尼亚,但他到底会在哪儿,谁知道呢。

Brette Harrington同样是一名无保护攀岩的大师,她比Marc大一岁,自从他们相识后,很快开始约会,随后便一起四处攀登。这对攀登伉俪的攀登约会可谓别致,岩壁上两个人一前一后,没有连接彼此的绳索。在社交媒体的动态中,他们仍然是在岩壁上。

终于,他们听说Marc回到了加拿大,制作组感到他们追着Marc跑了这么久,他一定计划着大事。突然之间,新闻爆出了消息,Marc完成了Robson峰Emperor Face的独攀,一面垂直、覆盖着冰雪、岩石松散的冰墙,有人称之为北美登山史上最辉煌的成就。

摄制组却很失望,Marc完成了如此壮举,却没有通知摄制组。可电话里,他却这样说: “你们联系我,要为我拍一部电影,这是很棒的经历。

但我不想让你们来拍摄我真正的独攀计划。”

“为什么不呢?”

“因为对于我来说,那便不是真正的独攀了。”

真正的独攀

200年前,攀登是一种探险活动,不论使用什么方式、技术、设备,登上山顶,活着回来,便是攀登全部的意义。

100年前,攀登是一种政治活动,各国纷纷涌入世界屋脊,用“首登8000米”来炫耀国家的实力。而如今,攀登更像是一种运动,追求的不仅仅是结果,也演化出了特定的攀登哲学及伦理,“登顶不是最重要的,以何种方式登顶,才是重要的。”40081EB7-A290-414B-893E-250D359294F8

阿尔卑斯式攀登,是追求“小团队”“独立”“快速”“轻量”的代表。两个人,一根绳,背着少量的食物和装备,是最常见的阿式团队配置。而独攀,则意味着更极限、更纯粹、更高风险,因为唯一可能能在坠落时救你一命的搭档,也不在身边,全凭一己之力完成攀登。

很少有人像Marc那样极致地追求“独身一人”。Alex Honnold允许了摄影师的存在,Ueli Steck允许了摄影师的存在,但Marc不允许。他显然追求着一种更纯粹的攀登,他不在乎是否有人拍摄他,也不在乎是否有人关注他的成就,甚至不在乎是否能获得金钱。不仅攀登,生活中也是如此。

他曾有过一部手机,却并不怎么使用,后来因为和食物放在一起被狐狸盗窃,便没有再买一个。在城市里的时候,他就租住在朋友家的楼梯间里,很少使用社交网络,却也没有因此而孤僻,他就好像生活在上一个时代的人,用一种原始而纯粹的方式活着。

他在乎的只有置身于山野,完成自己追求的攀登。

“如果有人跟拍我,那是完全不同的一种体验(相比独攀),即便他们不会提供任何帮助。”但他无意为拍摄制造困难,毕竟,这是一部拍摄攀登者的纪录片。“现在我有了超赞的经历,我准备好和人们分享了。”于是,他回到了Emperor Face下,第二次独攀了这条危险的路线。而且没有降低任何难度,他仍然不携带通讯设备,并且事先不去了解线路信息。

onsight solo,是阿式攀登的至高準则,在不提前知晓山峰和路线的情况下,一次性完成攀登,没有准备,没有预演,没有练习。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只发生于最顶尖攀登者在最完美的情况下,因为这是一场致命博弈。目标总是登顶然后活着回来,不过一旦攀登开始,很多因素便是不可控的。你只能控制自己能做什么,无法控制山能够做什么,这便是登山永恒的风险。

从小与山为伍的Marc,学会了如何聆听山峰发出的警告,也驾驭了在山间来去自如的技巧。即便在他完成的那些山峰上独攀已经足够疯狂,但他的目光仍然投向了更疯狂的目标。

险峰独舞

Marc的下一个目标,是冬攀巴塔哥尼亚的艾格塔峰(Torre Egger),这座山峰位于著名的托雷峰北侧山脊线上。

伫立在鼎鼎大名的托雷峰身旁,虽然看起来并不像托雷峰那样高耸和凌厉,但略缓的角度让Torre Egger拥有更复杂的地形,悬冰川、冰壁、岩壁、混合地形,这一段也许还需要穿着高山靴和冰爪,下一段也许就变成了纯岩壁攀登。

说是坡度略缓,实际上攀登路线大部分仍然是完全垂直的地形,松散的花岗岩、肆虐的风暴、转瞬变化的天气,巴塔哥尼亚是世界上最顶尖的攀登大师都要谨思慎行的区域。

Torre Egger被认为也许是泛美(北美和南美一起被称作泛美)地区最难的山峰之一。冬攀艾格塔峰,无疑是将自己推向极限能力的边缘,这是他的梦想,不论是Stanley Headwall,还是Emperor Face,一系列高难度的攀登都是在为了这个目标做准备。

一个晴朗微风的清晨,Marc出发了,仅背着一个登山包,带着少量的装备和3天的食物。山脚下,他踩着齐胸口深的积雪,艰难地开始攀登。尽管是个所谓的“好天气”,也仅仅是微风且睛日当空,融化的雪水让岩缝变得湿滑,天气寒冷却又不得不赤手攀登,经常要在攀岩鞋和高山靴之间切换,一切的一切都在与攀登作对,第一天便比原计划慢了6个绳距。

没有帐篷,寒夜中唯一的御寒工具便是睡袋,他裹着睡袋,在悬冰川的上方熬过了一晚。第二天醒来,仍然是同样的高难度攀登。不过第二天的攀登进度喜人,日落时分,他已经在顶峰下仅4个绳距的地方,只要好天气再持续一个早上,他便能完成长久以来的梦想。黑暗中,他开着闪光灯,用手机为远方的爱人录下了一段自白,“当我一个人身处在这大山之中时我真的很想你,部分的我只想赶紧收拾东西下到地面,改签航班然后回去,去见你。”他言语羞涩,有些不知该说什么,透露着满满的真挚,“我爱你。”

然而凌晨5点,他在暴风雪中醒来,天气迅速恶化,狂风暴雪中,他立即收拾行囊转头下山。虽然心有不甘,但至少安全地回到了营地。可这一点点不甘,让他继续留在了查尔腾镇。

第二个天气窗口不久便出现,比第一次更短,仅能持续一个整夜和半个白昼。想要登顶,他必须要快。星夜之下,他背着小包再次出发。这次,有了第一次攀登的经验,他计划快速前进,一日登顶,抛弃了睡袋和多余的食物,不过夜,不停留。

出发21小时后,他站在了Torre Egger之巅。

“我好想赶快见到Brette,然后见我的家人。”回到查尔腾镇后,这便是Marc最想做的事。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按照传统的电影剧情,故事到这里便结束了。若是如此,这部电影便失去了一个重要的独特之处。

40081EB7-A290-414B-893E-250D359294F8

你不知道你会拍到什么一一这便是拍摄纪录电影的魅力,因为它是真实的、不可预测的。一段真实的英雄史诗,结局并不总是与美丽的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就在电影进入剪辑的阶段,一个消息传来。Marc和加拿大攀登者Ryan搭档攀登落基山脉的Mendenhall Towers北壁时失踪。

外界最后一次得到Marc的消息,是他在顶峰,给女友Brette发去的图片,以及一小时后给母亲发送的短信。随后,他们便失去了联系。

最先意识到问题的是Brette,很快,她便联系了摄制组,大家都赶到落基山脉进行搜救。对于一个经验丰富的攀登者来说,Brette清楚地知道在登山过程中失联意味着什么,绝望的气氛笼罩在搜救办公室里。最终他们并没有能找到Marc的遗体,而是发现了深埋在积雪裂缝中的一截绳索,这表示Marc被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对比两年前在国内上映的《徒手攀岩》,虽然同是无保护攀登,两部影片的结果却大相径庭。一个功成名就,扬名立万,走上奥斯卡红毯;一个默默无闻,隐于山野,最终魂归高山。乍看,貌似两人在做同样的事情:都自称 “Climber”,都是杰出的登山家,都是无保护攀登。

不同的是,Alex Honnold只在岩壁上进行无保护攀登,虽也有菲茨罗伊天际线这样壮观的阿式攀登成就,但一旦脱离条件理想的岩壁,Alex很少游走于能力的極限。而Marc则是一个一直游走在能力极限上的攀登艺术家。

如果一个人一直试探能力的边界,终有一天他会踏过那个边界,而对于独攀者来说,越过这个边界,就是死亡。

Marc从小便熟悉高山环境,对于攀冰、攀岩、干攀、混合攀等各式各样的攀登方式烂熟于心,他更熟悉山的性情,什么时候有雪崩的风险;什么样的岩石容易崩裂;甚至什么样的云是风暴来临的迹象。他在高山的环境中极为放松和自如,也因此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挥潜能,正因如此,任何一点差错都会致命。就像疯子与天才,仅一线之隔。

“如果你坠落身亡,所有人都会觉得你是个傻子;如果你成功了,你是万人敬仰的英雄。但事实是无论成功与否这仍是同一个人。”Alex如是说。然而登山就是这样一种存在,它是矛盾的,也是平和的。它繁衍出了各类攀登运动,也融汇了所有攀登运动;它既追求风险,也追求安全;它既是无意义的,也是有意义的。

有人在山上追名逐利,也有人在山上只求内心的平静。

或许Marc-Andre Leclerc留给我们最宝贵的财富,并不是一次次令人瞠目结舌的绝壁独舞。而是让人们知道,凭借一颗富足的内心,即使贫穷,也可以活得纯粹。

Marc-Andre Leclerc 1992-2018

40081EB7-A290-414B-893E-250D359294F8

猜你喜欢

攀登者岩壁攀岩
The blind climber 盲人攀登者
一只鼠兔
张志
波比攀岩
岩壁野餐会
途遇大蟒蛇
攀岩
攀岩世界杯:速度之争
提醒有时
大墙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