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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李叔同到弘一的书体之变

2022-06-06李泽生

新疆艺术 2022年3期
关键词:佛法李叔同书法

□ 李泽生

李叔同早年书法作品(临《爨宝子》碑)

李叔同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人,他的一生都在追求自己的艺术和理想。有人说,一生只能干好一件事情,而李叔同的人生经历却告诉我们:人的一生可以成就很多事情。他是一位天才,也是一位通才,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先驱,工诗词、擅书法、会丹青、长音律、通演艺、精金石,并最早将西方话剧、油画、钢琴等引入国内。

年轻时代,他是一位爱国诗人,以大量激情昂扬的古典诗词,传达出“五四运动”前那个时代的云烟;他是中国音乐教育的启蒙者,留下了他作词的百年名歌《送别》,以及中国人运用西洋作曲技法写成的第一部合唱作品《春游》,这部作品也开创了中国多声部歌曲创作先河;他最早开创了现代话剧,自编并主演了《茶花女》《黑奴吁天录》等;他还是最早创作油画的中国人,按照著名画家、美术教育家刘海粟的说法,他还是最早使用裸体模特作画的中国人。

李叔同早年书法(出家前给学生刘质平的手札局部)

他还是成功的教育家,让学生丰子恺走上画坛和文坛、让刘质平走上乐坛,让曹明华走上文坛,吴梦非(创建上海艺术师范大学、成立中华美育会)走上艺术教育的成功之路。在篆刻方面,李叔同也成绩斐然,在西泠印社埋有他的印冢,后人出版了《李叔同篆刻选》。李叔同中年以后出家为僧,起初向印光大师学净土宗佛法,后来自己修起最严最苦、濒临失传的律宗佛法,他吃最简单素食,穿打补丁衣服和破草鞋,是真正的苦行僧。李叔同很快成为了一代高僧,在写经传法间,不仅让濒临失传的律宗得以香火重燃,还练就了一手禅意飘然的书法。在五四运动爆发的前一年,39 岁的李叔同来到杭州大慈山虎跑泉定慧寺出家为僧,法号弘一。笔者认为,李叔同的书法也可分为出家前的叔同时期,以及出家后的弘一时期,叔同时期的书法,可称之为“叔同体”,即“叔同金石书法”,以方正、雄刚、霸气的魏碑楷体为特征;弘一时期的书法形成他出家中后期开悟成道之后,可称之为“弘一体”,即“弘一佛意书法”,以瘦长、柔润、浑然为其特征。

其实,刚出家时,李叔同的书法还是魏碑楷体,金石味很浓,但已经有了转型之势,用笔更加老辣、自然,笔触更加浑厚、沧桑。后来,弘一修道悟真到了高境界,蜕变为空明无我的一代高僧,身心气场皆焕然一新,其书法才真正脱胎成为“弘一体”书法。李叔同从小读书习字,14 岁就临习篆书和小楷,并练习篆刻,后来,他主攻张猛龙、二爨等魏碑,到青中年时期,他的书法已初步形成自己特色:雄强遒劲、方正刚毅、傲骨铮铮,起落以方笔为主,点划横竖突兀,棱角分明,结体多为方形,端庄工整、硬朗、紧张。出家前的李叔同,血性十足、浪漫十足、傲骨十足,再加上临帖以北碑为主调,所以,这时期他的书法是古重的刀剑戟,因为入世救世的念头强烈,处处有方正凛冽的锋芒。正如1905 年母亲病逝后,他独自前往日本求学前写的诗词一样:“披发佯狂走。莽中原,暮鸦啼彻,几株衰柳。破碎河山谁收拾,零落西风依旧。便惹得离人消瘦。行矣临流重太息,说相思刻骨双红豆。愁黯黯,浓于酒。漾情不断淞波溜。恨年年,絮飘萍泊,遮难回首。二十文章惊海内,毕竟空谈何有! 听匣底苍龙狂吼。长夜西风眠不得,度群生那惜心肝剖。是祖国,忍孤负?”

文如其人,字如其人,李叔同时期,他的文与字流露出的是一种年轻气盛的家国情怀,才华横溢又敢于担当。只是清末腐败,不能公开选用贤能,所以,其书法也有一种与世不容的清高傲立姿态,像悬崖上的苍松翠柏。从形式上讲,这个时候的李叔同书法,以北魏碑帖为基础,揉进智永和尚、王羲之、苏东坡等人的书法笔锋,写出了他青壮年时代大气凛然的精神、血气方刚的性格和方正锐利的思想,粗狂有力、方正精严,笔笔刚劲,一如国家栋梁、护国护民的刀剑武器。那时,他的书法在自我与超我境界。

李叔同中年出家后不再气盛,不再棱角分明,到了晚年,修道有成后,他的书法进入全新时期,开始走向修长、柔韧、清瘦、恬淡的风格,放弃精气,销蚀骨力,以随意的节制、浑然的淡雅、禅悟的了然、云鹤般的淡远,达到人形与书形合一,物我两忘的无我之境,此时他的书法充满了佛意。有人说,弘一的书法是脱离了人间烟火味的,是与世无争的恬淡、宁静、悠然。晚年的弘一自己也说:“朽人之字所示者,平淡、恬静、冲逸之致也。”

李叔同早期临《张猛龙碑》

李叔同留学日本时期书法

笔者曾经在福建泉州开元寺李叔同纪念馆欣赏到了他出家前后风格完全不同的书法:一方一圆,前方后圆;一刚一柔,前刚后柔;一武一文,前武后文。望着两种截然不同风格的书法作品,令人叹为观止。

出家前,李叔同的叔同体,洋溢着北方英雄阳刚之气;出家后,李叔同的“弘一体”,流淌着南方大德高僧的隐逸之韵。无论是出家前的生活奢华,还是出家穿百衲衣的清贫自得,无论是碑的骨,还是禅的韵,李叔同其人其书始终如一都是严于律己、谨守法度的,年轻当富家子弟时没纨绔子弟的自私、张狂与放荡,晚年出家为僧后也没有追名逐利的俗气。其一生都能够严于律己,淡泊功名,素心向天。从书法作品上看,李叔同前后期书法虽然外在形式迥异,但内在法度和神韵却都是严谨、规矩的,没有江湖草莽气,也没有只为自己书写痛快而不考虑观众的狂草书体和潦草笔墨。这与李叔同做人做事向来严肃认真有关,他心灵深处有一种做什么一定要尽力做好做成的人生理念。另一方面,也与他后来修行律宗有关,走上律宗之路,更是严于律己,清除野性的杂草和俗气的自由浪漫。弘一五十岁以后的书法,与其人一样,真正达到了孔子所说的“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规矩与率性浑然一体。

弘一说,在“万法皆毁”(包括世间法律与道佛戒律被破)的时代,只能以“戒”(自戒)为师,按戒律说话做事,戒除自己的私欲。世人不愿,或不能自我约束,越是大权者、大富者、大名者,越是任意扩张自我的欲望。弘一本性少私,在几十年的修持戒律中,完成了一个天才自我约束的人生。他的瘦长柔韧、自然放松、率性恬淡的行书书法形式,凝聚着禅意佛性,与那位吃肉喝酒、放荡人生的唐代怀素和尚的狂草形成强烈的对比。普通人观赏弘一的书法,不仅看得懂他写的佛禅内容,看得出其传达出的一种素心、向善的精神力量,其严谨、修长、瘦美的行书书法也让人欣赏到古雅而宁静的美。相反,怀素的书法只有形式之美,只有部分从事书法的人才能品味到,普通人很难欣赏的了。

如果说,李叔同出家前写书法,与所有世俗书法家一样,存在着为书法而书法的敬业理念,那么出家后,作为僧人弘一书写的书法就不是志在书法的外在形式,而是志在书法的内容,他写佛经、写佛偈、写佛理对联和条幅,都是一种自我修行或传播佛法的方法,包括他亲自为弟子丰子恺的第一本《护生画集》题写的诗词、说明文字,皆不是为了“彰显”他的“书法作品”,而是为了传播万物有灵、众生平等的大爱。

书法作为一种艺术形式,与李叔同努力并成就斐然的篆刻、音乐、话剧、教育等一样,都是世俗人间精神追求的一部分,而他在杭州放下工作和家庭在大慈山定慧寺出家,则是向这一切告别,他出家后本来准备将书法创作与这些艺术形式一并放弃的,但一代高僧印光大师告诉他,可以用书法抄写佛经、题写禅佛文字,以书法的形式弘扬佛法。从此,弘一写书法只写佛法内容,再不写任何世俗社会的诗词文章,包括名言警句。鲁迅托人来求字时,弘一只写了“戒定慧”三字横幅(此字金石味浓厚,明显还带有乱世中一个仁人志士的思想气息)。郭沫若求法书,弘一则抄写了一首《寒山诗》:“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

李叔同晚年书法作品

在书法上,作为出家人的弘一不是为书法艺术而书写,而是为弘扬佛法而动笔,如果说前者是一种精神活动,后者则是一种灵魂修持。

大作家林语堂评价说:“李叔同是我们时代里最有才华的几位天才之一,也是最奇特的一个人,最遗世而独立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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