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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婶的三拳两脚(短篇小说)

2022-06-06高中仓

啄木鸟 2022年6期
关键词:杨宁杨静青叶

高中仓

五婶勤勉,早早起来清扫了門前院落,浇了花,喂了鸡,洗了头,还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不一会儿,村东头的刘娘进门了。

刘娘嬉笑着催五婶去吃席:“他五婶呀,咱闷子今儿娶媳妇您得早点儿过来呀,掌柜的说有您在礼房招呼他就放心。”五婶笑呵呵地应承着,连声祝贺侄儿闷子娶了个好媳妇。五婶在村里可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当然得在礼房待着。五婶的体面明面是人能干,头脑活泛,背面或多或少依仗着她掌柜白玉敏在镇上文化站大小是个人物的面子。

刘娘瞅着五婶家新起的阔阔大大的门房和敞敞亮亮的两座厢房,一色儿青砖蓝瓦白墙,门窗上明亮洁净的大玻璃反射着晨光,院子里越发显得清新雅致,眼睛里流露出酸酸的羡慕,刘娘说:“都说咱吉祥学得好,一心考军校,今年暑期可得喝你家的喜酒呢。”一提起儿子吉祥,五婶脸上瞬间就像院子里的桃花,笑着说:“那是当然的,到时候一定得请他刘娘。”五婶意犹未尽,接着说,“女子吉瑞成天说要学他哥,将来考个医学院当医生。娃们的事情,咱帮不了多少,由他们闯去。”话说得平常随意,话里的满意自豪味儿却浓稠得像蜜。

五婶与刘娘边说边走到门外,这当口儿,巷道里走来了村主任媳妇、快嘴快舌的青叶,青叶抬头望着五婶家高耸在门房上的一间脊楼称赞不已:“啧啧,村里人都说你家玉敏是猴子托生的,脑瓜子空灵。这间脊楼在全村可是冒了尖,全镇也少见,古色古香的,有个词叫啥来着,想起来了,叫流光溢彩,你看看,四个角儿全翘起来,像鸟儿要展翅的样子,啧啧,羡煞人了。”青叶在村里是一位多少有些文化的人,赞美起人来一套一套的,五婶就压低声音在青叶耳边说:“这是你玉敏兄弟给一位领导画了一幅画,领导特别喜欢,打招呼让县仿古建筑队帮忙修的。”

晌午时分,村西头的邢建立家呼呼啦啦来了十几名邻县穿制服的法院工作人员,说因为邢建立家拉货的汽车去年有一起交通肇事,一直没有赔付到位,今天来强制执行,要把汽车拖走。西滩村偏僻,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吃官饭的人,陆陆续续来看热闹的人就多了起来。邢建立的父亲,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儿,他躺在地上抱着车轱辘耍横,死活不松手,等着在附近砖瓦窑上干活儿的三个儿子回家。法院的干部也不想硬整,索性就打算等一会儿,等老汉的儿子回来后讲明利害,再扣押更稳当。邢家老太太颠着碎步,满村道挨家挨户敲门叩窗叫人帮势。五婶碍于盖房时邢家的汽车帮自家拉运过水泥、沙子的情面,经不起别人撺掇,随着刘娘、青叶挤进了看热闹的人群。

五婶家所在的马庄镇西滩村,懒洋洋地睡卧在千年黄河滩地西边陡坡下,东南北三面尽是一望无际的黄河滩涂,仰头西望,是百余丈高的悬崖峭壁。相传,西滩村的人来自九省十八县,大多是明清两代逃荒的、躲难的在这儿蜗居谋生,家族乡土观念甚烈,独特的生存环境衍生出独特的风土人情——耍横斗狠,用拳头讲道理。平原村庄的人不愿意去西滩,西滩的人也懒得去塬上,渐渐地,镇政府的管理就弱化了不少,不少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西滩村人就由着性子野。

膀粗腰圆的邢建立听了来人添油加醋的学说,来不及更换踩泥抱砖一身泥浆的破衣服,跳上摩托车就飞奔回村。待邢家兄弟到家的时候,家门口已经围拢了二三百看热闹的人。看到横卧在地上一身灰土、满脸鼻涕眼泪的父亲,火暴的邢建立甚至没有耐心听完法院干部说明原委,一拳就把带队的干部打倒在地。法院的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邢家另两个兄弟也猛扑上去,打成一团。这时,人群中邢家的亲属故交,一些平时窝着私怨、憋着愤恨的人相互吆喝着也一齐参与进去,伸拳出脚,借机发泄。三名女法官奋力劝阻,却被邢建立的妻子一帮人紧紧围住了。人群中不断有人大声吆喝撺掇:“敢来西滩村抓人,打的就是你们,大家都上手打呀!”年轻的村主任媳妇青叶先上了手,刘娘也跟上伸出了脚,五婶稀里糊涂地紧跟着,在女法官身上比画着擩了三拳两脚。这场打斗的结果,法院的十二名工作人员全部不同程度受伤,其中重伤一人,带队的法官严重脑震荡;轻伤三人,五婶、刘娘和青叶参与围殴的那位女法官一根肋骨骨折;其余八人轻微伤。

事情惹大了。十里八乡传开了,惊动了县上,惊动了地区。邢家三兄弟跑了,村上其他很多参与的人溜了。公安出动了,从当天晚饭时开始,警车一会儿进、一会儿出,警笛声彻夜呼啸。村里白天打人的现场被五六盏大灯照射了大半夜,十几名警察围着现场在拍照、绘图,细致地搜寻捡拾相关物品,凡是白天在场的群众被一一请去做谈话笔录。这时,头脑活泛一点儿的人主动去投案了,村里传言最多的就是谁谁谁又被抓走了,谁谁谁又去投案了。

以往西滩村的狗吠声相当跋扈嚣张,既给村里自己人壮胆,又给村外陌生人造成恐吓,但自从警察开枪打死村主任家的大黄狗“威虎”后,村里再也没有听到一声狗叫。次日一大早,村里电线杆上多年不响的喇叭响了,通知全村人都到村中广场开会,宣布对昨晚在火车上抓获的邢建立依法刑事拘留的决定。五婶这才明白,这些人犯的法叫“暴力妨害公务”。

五婶心脏剧烈跳动,想出村去她妹妹家躲几天,可一见到村中巡逻走过的警察一个个全副武装,头戴防暴钢盔,脚蹬防暴皮靴,手执警棍,五婶吓得腿一下就软了。村里跑了的参与殴打的人员被陆续抓回,或依法拘留或依法逮捕,五婶紧闭大门惊恐地蜷缩在家里没了主意。掌柜白玉敏闻讯回来了,问清楚五婶当时的情况后,气得直哆嗦,脸一会儿煞白一会儿紫青,在院子里来回转了几十圈,嘴里只嘟囔着“犯罪了、犯罪了”。过了半晌,白玉敏不转圈了,嘴里也不嘟囔了,他去村道里走了一圈回来后,就开始给五婶收拾被褥碗筷,决定带五婶投案。五婶十二分地不愿,她丢不下这个家,没了她的家那还是家吗?白玉敏强压着没有让自己吼出声来:“丢不下也得丢,村主任的媳妇青叶昨天已经投案了。自作自受,咎由自取!”五婶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地跟着白玉敏走上了投案自首的道路。

办案民警没有为难五婶。五婶人实在,不说谎,记性也好,她一五一十地说清了自己的三拳两脚,也悔恨自己不懂法,表示对自己参与殴打伤害的法院女干部诚恳道歉。问题已经交代清楚了,也悔改了,也道歉了,五婶现在最关心的是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家里的新房刚刚收拾停当,但新式马桶还没有安装,洗澡用的太阳能热水器也没有安装;两个孩子周末回來她得给带钱;芦笋地承包的合同得续签;还有五婶想把娘家母亲接来在她家新房住一两个月,真急人呀。她催问过办案民警,民警说:“现在才是侦查阶段,还要经过起诉阶段、审判阶段,长着呢,耐心等吧。”

一天,五婶的讯问室门外传来争执的说话声,一阵高过一阵,五婶能听清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保证不打她,你就让我问问她,她究竟为什么要打我?这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睡不着觉呀。”讯问室的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位纤细柔弱的女青年,她拉开一张椅子,坐在五婶面前,仔细端详了五婶一会儿,轻声问道:“你就是杨静,你认识我吗?”五婶摇摇头,说不认识。女青年的声音有点儿颤抖,问道:“我们有冤仇吗?我伤害过你吗?”五婶继续摇头,坚决地否定。办案民警插话说道:“杨静你听好,这位就是那天在西滩村被你们殴打的陈法官,在医院住院治疗半个月了,刚恢复不久。你们这帮人太不可思议了,连法官都敢打,暴力抗法,无法无天,岂有此理。”陈法官显然有些激动:“杨静,谢谢你们下手还不至于过重,我这条命才得以保住。我今天特意来见你一面,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打我?”

五婶这才看清了被她们打伤的法官的真实模样,一位细皮嫩肉、文文静静的女青年。陈法官看上去非常虚弱,面容憔悴,呼吸气短,满眼含泪,说话时需不断停歇。这位前世与自己无半点儿冤仇、今生与自己无任何瓜葛的柔弱女人竟被自己打伤了,五婶无地自容,恨不得地上有一条裂缝马上钻进去。她没办法回答对方的问题,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托词,甚至没有任何可以狡辩的空间和蒙混的余地。五婶哑口无言,尴尬至极,脸憋得通红,她只能一句接一句地说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给你跪下吧!陈法官你狠狠地打我吧,打死我都行!”

见五婶不愿正面回答,陈法官继续问道:“杨静,我再问你,你可以不替我考虑,但你应该为你的丈夫和孩子考虑呀。被你们殴打的法警中,有一位就是你丈夫的领导——文化站李站长的亲外甥,你觉得你丈夫还有在文化站转正的可能吗?听说你儿子学习很优秀,一心想报考军校,你这暴力妨害公务的行为一旦坐实,你儿子还能上军校吗?你女儿将来还能上985、211吗?”

如雷轰顶,五婶这时才知道这次打人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顿时头脑发胀,耳朵嗡嗡直响,豆大的汗珠从头上往下滚,一下子瘫软在讯问椅上。陈法官后面还说了些啥,五婶一句也没有听清,一句也没有回答,自从她知道自己的行为会给丈夫和孩子造成灾难性后果的那一刻起,五婶就打定了主意去死!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解脱。

看守所的十六号监室里关着八名在押人员,安全起见,夜晚睡觉时每个人轮值一小时,穿黄马甲,坐着值班,瞪眼哨。五婶思来想去,只能在自己轮值的一小时里想办法完成死的愿望。凌晨三点,五婶当值,放眼望去,四周没有可以利用的物件,她站起身,正准备拿头往墙上撞,监室的喇叭里就传来严厉的喊话声:“十六监室的三号押员!你干什么?坐下!”紧接着,监室门被迅速打开。值班民警从监控视频里看见五婶的异常举动后立即启动应急预案,一名民警喊话制止,两名民警临场处置,五婶被带走关进了禁闭室。

第二天,看守所王所长提解五婶到管教室谈话。王所长说话不紧不慢,和蔼可亲,他问五婶:“押员杨静,听说你昨天晚上闹腾着想死?”五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王所长继续说:“这个容易,你家西滩村就在黄河边,如果打定主意了,等你从监狱出去后,随时可以实现,死一千次的机会都有。但在我们看守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保证不了全部押员的绝对安全,组织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五婶静静地听着。王所长察觉到五婶愿意听,而且能听进去,就推心置腹地跟她聊起家常:“杨静呀,你知道不,看守所一二号监室关押的都是重刑押员,宣判死刑后,全部上诉,希望上级法院重新审理后能够改判,生的愿望相当强烈,没有一个人想死。你犯的罪行并不严重,不值当去死呀。听说你有一个特别让人羡慕的家庭,丈夫有本事,儿女学习好,所以,你现在要考虑的不是怎么去死,而是如何好好活的问题。这次一时糊涂,经不起别人撺掇,参与侮辱殴打法官,已经违法犯罪,那就老老实实地接受法律惩处,然后端端正正地劳动改造,出来后重新做人。有你就有这个家,没你这个家就倒了,你丈夫需要你,两个孩子更不能没有母亲呀,你说是不是?”王所长的话,句句像重槌,结结实实地敲打在五婶的心坎上。五婶开始悔恨平生接触这样的人、听到这样的话语、学习这样的道理的机会太少太少。如果以后……五婶不愿意想以后了,她觉得自己的以后太遥远、太虚幻了。

每晚躺在监室的大通铺上,头上是明晃晃耀眼的长明灯,耳边是磨牙、放屁、说梦话、咳嗽的声音,五婶一宿一宿地失眠,她想得最多的一个问题,也是最折磨自己良心的一个问题,就是自己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参与打人?究竟为什么呀?她问了自己千百遍,恨不得把自己的手脚剁烂。

五婶的刑期为一年,她被送往一个专门做各种帐篷的工厂接受劳动改造。车间内一排排缝纫机呼啦啦地转动着、呜呜地鸣响着,一捆捆帆布、棉布、网纱从外面运进来,加工成各式各样的帐篷运出去,五婶逐渐习惯了这里紧张而忙碌的生活,埋头踩踏机器翻转布料,心里默默地期盼着释放回家的日子。

五婶爱劳动,爱长时间高强度的劳动,因为在重体力劳动中可以麻痹自己的脑子,让她不去想问题。五婶害怕黑夜,长长的夜晚躺在床上难以成眠,思绪不由自主地飞到自己的家,经常幻觉她家的院子里荒草没膝,野兔奔突;三座新房经风吹雨淋已经墙皮脱落,房间里尘土弥漫,鸟粪遍地。这时,五婶不得不去想那个长久嚼啮她心灵和拷打她灵魂的问题,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做了一件毫无道理的事情,自己犯了罪,既伤害了无辜善良的好人,又搭上了自己儿女和丈夫的前途,还搭上了自己和和美美的日子。儿女的前程毁了,兴旺的家庭毁了,自己的罪孽太深重了,五婶懊悔到极点,深深地把头埋进被窝。

同宿舍一个年轻的女人珍珠喜欢与五婶拉家常,珍珠拉着五婶的手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说道:“五婶呀,你这双手白软白软的,人也看着慈眉善目,说你打人,我怎么都不会相信呀。”五婶轻轻摇摇头,叹口气,说道:“都怪我糊涂呀,就当时那乱糟糟的场面,碍于那家人曾帮过我家的情面,我只是轻轻比画着擩了几拳,我一个女人家,能打个啥嘛。不懂法害死人啊!”后来,五婶跟珍珠越走越近,五婶问珍珠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也不知道陈法官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能不能正常上班?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珍珠当然也不知道,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给五婶宽心:“放心吧五婶,应该不会的。”

妹妹杨宁来帐篷厂探望过五婶两次,说了一些家里与村里的情况,妹妹尽可能挑好的方面说,但五婶总是从坏的方面去猜想。掌柜白玉敏受不了镇文化站同事的闲言碎语,到南方闯荡去了;儿子吉祥考上了北方的一所矿业学院,没有上成他一心向往的军校;女儿吉瑞也转到妹妹杨宁家附近的學校上高中了。五婶小心翼翼地问妹妹:“吉祥、吉瑞怨恨我吗?”杨宁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只说了句:“自己的儿女恨什么恨呀,走到天尽头,你还是他们的妈呀。”这却勾起了杨宁对吉祥不能报考军校那件事的回忆,吉祥呜呜地大声哭着,头使劲儿往墙上撞,杨宁的心是一拧一拧地疼,可这些,只能烂在肚子里,不能给姐姐说呀。听说村主任跟老婆青叶离了婚,五婶就试探着问妹妹:“你姐夫说没说过离婚这话?”杨宁给五婶吃了个定心丸:“姐夫你又不是不了解,刀子嘴豆腐心,他能离开你,他能舍得吉瑞、吉祥吗?姐你就把心踏踏实实放肚子里吧。”

话题扯到西滩村,妹妹杨宁兴奋地给五婶说起了村里的变化,杨宁说:“姐呀,你离开的这一年时间,你们西滩村的变化可大了,听说县里很重视,给村里选派了驻村干部,县里好些单位都给村里投钱、投项目,新修了一条几丈宽的通村柏油马路,村道也变成了水泥路,听说还要给村里新建一所学校、一个休闲广场和一个老年人照顾中心。上次我去你们村代你领粮食直补,碰见你们村的新村主任,精精神神、正正气气一个青年人,他让我转告你,村里欢迎你们这些一时糊涂的人回来。”五婶问:“那新村主任知道我?”杨宁嗔怪:“当然知道呀,人家村主任跟我说话时一句一个杨静;还有,你家芦笋地的合同村主任已经替你续签了,怎么能不知道你呢?”杨宁继续说,“那青年村主任还说,你们村有温泉,能养鱼,打算开办养鱼场、莲藕养殖场、鱼宴酒店什么的好几家企业呢,村里的人都可以入股参与,包括你们这几个即将回来的新人,姐呀,村主任说你们是新人。”五婶眼睛里闪烁出希望的亮光,嘴角微微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杨宁却来了劲头儿,盯着五婶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姐呀,咱可得好好改造,把遵纪守法刻到咱的心上,以后好好过咱的日子,为咱自己,也为贴心贴肺对你好的亲人呀。”五婶嘴角又翘了翘,仍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只是用力地点着头。

闲暇的时候,五婶总是想那位被自己伤害的陈法官,她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五婶清晰地记得那天在讯问室跟她谈话时,陈法官脸色泛白,说话时呼吸短促,身体虚弱摇摆。一想到这儿,五婶内心就感到深深的歉疚和不安,有时像猫抓似的慌乱和锥刺似的疼痛。骨子里其实很善良的五婶渐渐产生了一个念头,从这里出去后,她要去看望那位被自己无辜伤害的陈法官,当面向她郑重道歉,诚恳地发自内心地说一声对不起!无论陈法官原谅不原谅,她都要去,只有这样,以后的日子吃饭才能踏实,睡觉才能安稳。

五婶把她的想法说给珍珠听,她担心陈法官会怨恨她,不见她。珍珠替五婶分析说:“人家是法官,境界比咱高得多,她怨恨的是你不懂法,并不是你这个人。你彻底改造好了,成为一个新人站在她面前,她自然会欢迎的。”五婶还在寻思,说:“如果陈法官身体真的有了后遗症,我想去她家做保姆伺候她,你觉得咋样?”珍珠笑着说:“这就没有必要了。以后,陈法官跟你、我,包括所有人,都平静地生活,比什么都重要。”

后来,这个念想愈来愈强烈,而且愈来愈迫切了。五婶每天都在思谋着如何道歉,她已经积攒了一笔不少的津贴和奖金,她一定要置办一件像样的礼物,给陈法官带上;最好穿上家里衣柜里那件黄蓝粗格外套,既素净也稳重,更显对陈法官的尊重。五婶对自己去看望陈法官并向她道歉的主意很满意。她在帐篷厂的日子,就这样在急切的盼望和等待中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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