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王安石书法艺术及其作品赏鉴

2022-05-31丁少帅

收藏与投资 2022年5期
关键词:朱熹王安石书法

王安石今存墨迹甚少,刻本传《与著作明府书》《与颖叔书》,于《停云馆》帖得传。《澄清堂》《刘园集》翻刻《与著作明府书》。宋宣和内府藏《集句诗笔》,惜佚失。其书善用淡墨,与东坡浓墨相衬。纸本传仅两幅,一是藏于上海博物馆上博的《行书楞严经旨要》(荆公信佛,曾多次将田宅改为寺院),另一为《过从帖》,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过从帖》[1]。按刘金柱[2]推论,约在南宋中期,便很少看到荆公真迹了。朱熹在“临写王安石墨迹本”一帖后跋文:“熹家有先君子手书荆公此数诗。今观此卷,乃知其为临写本也。恐后数十年未必有能辨者。”[3]朱熹曾多次批评荆公书法“如大忙中作”,既能轻而易举辨别仿作真伪,理应熟悉他的书风。按其所述先君子手书其诗,“先君子”乃指其父辈。通读文意便知此处并非说南宋时荆公书作便近失传,而是在谈因“先君子”手书诗文,并其多临荆公帖(先君子及某喜学荆公书,多储真迹),方能判明帖之真伪,可见其临写本极似原迹。再过十几年怕是没人再能知此为临本,而被当作真迹混淆于世。朱熹先父取法荆公,家藏甚多。朱熹每以得见新帖,悔先君子不得见,感泣于书后。自己年幼常习,感为跨越古今之作。尽管如此,他还是认为张栻所言“忙中作”极为恰当,与韩琦书迹中“静谧”之气截然相反。后人多以张栻为妄言,元人黄溍便说“未可以彼而废此”,“彼”即张言。实际上,张对荆公变法极为反对,但他于荆公书法却格外赞赏。乾道七年,其曾购得荆公字画,格外精到。其言荆公于天下事上多政出己见,但在书画上尚能“行其所无事如此”。如此一来,“忙中作”颇有政治意味,或为特定场合所言。

不过朱熹、张栻等既能言之凿凿点评荆公书法,且从朱熹与友人周必大信中谈到王安石《进邺侯家传奏草》一帖来看,其墨迹在南宋期间应该尚存。宋四家中,黄庭坚曾受恩于王安石,故对他评价甚高,且山谷“倾斜性字形与字势”的草书取法上,也经荆公而追摹于前。米芾亦被荆公称为“知己”者,后仍感念旧知,“故过其坟”。米芾指出荆公书法上承杨凝式,得到本人认可。杨凝式与鲁公同因“德行”为人赏识,故传“少师行书似鲁公”。在宋代广泛推颜真卿书的背景下,荆公也不能免俗。

所谓荆公师承王濛说始于黄庭坚,其言:“王荆公尝自言学濛书。”他人论学书王濛也多依黄鲁直言,如吴师道《跋王荆公手书》:“公书字学王濛,要为萧散高远。”蔡上翔言:“即自谓学王濛书亦只见之山谷纪载耳。”本是孤证,然山谷借荆公之口,实是托以“自言”。

王濛擅长草书和隶书。张怀瓘将王濛隶书列入能品。其生于永嘉三年,小王导33岁,大献之35岁,与右军同代。其宗法钟繇,只是筋骨达不到“丰筋多力”,较钟体势更弱。从“状貌似”看王濛隶书(楷书)跟钟繇十分相似。《楞严经旨要》与钟繇的小楷在风格和字法结构上很难找到雷同处。《楞严经旨要》在体势上更偏斜一点,突出主笔,字体险峻轻巧,同钟繇法温润端和、体态详正、方中寓圆难属一类。如《墨庄漫录》载:“以余观之,乃天然如此。”[3]虽不能排除荆公未取法于王濛,但在成熟书法作品中,两者艺术风格已相隔甚远。《宣和书谱》记王濛行書不下萧子云辈,想见王濛学书受献之影响之深。若以《过从帖》看,确也有魏晋笔意。正如山谷云:“又题法帖王濛书,云王荆公尝言学濛书。”[3]黄庭坚多次在跋文中宣扬荆公书法奇古,在于三点:第一,“无法随意,自然天成”。荆公书放荡不羁、跌宕起伏,这符合晋人对书法审美的认知。第二,“用笔佳”,张栻言:“细观其间,乃有晋宋间人用笔佳处。”[3]张栻提出“用笔佳”与“萧散简远”。关于“用笔佳”,并非此公独言,亦可在其他史料中找到旁证。《姑溪集》就曾赞扬其运笔。第三,献媚荆公。《升庵外集》言:“而山谷阿私所好,谓荆公字法出于杨虚白。”[4]其已见山谷因政治因素献媚于荆公。言其书从杨,山谷亦曾言及“荆公此二帖近之(杨凝式)”。

宋四家中除蔡襄外,皆对王安石师杨凝式有所描述。王澍在《杨少师神仙起居法》跋文中记:“后来王荆公全学其书。”[5]黄庭坚说杨凝式“散僧入圣”(苏黄受禅宗影响,亦强调荆公“以禅喻书”)。又说“杨少师颇得仿佛(臻极)”但也有“口是心非”者,即“然涪翁又云今人见杨少师书口是而腹非也,在宋已然”。虽吴仲伦能够以“出世”法坦然待之,恐不见所有人都持此念。杨凝式书作主要五件,正如山谷述,杨凝式“不善楷书”,荆公楷书应只取其笔意。虽然《邵氏闻见录》记载过景度“皆楷法精绝”,邵伯温生活的年代与荆公相仿(其对熙丰变法无甚好感,甚至假借苏洵之名,炮制出《辨奸论》来攻击王安石),杨楷书稀见,恐其难以得见。荆公仅存行书《过从帖》,与《韭花帖》格格不入,反倒其“荒率随意,不拘成法”的风格与《新步虚词》帖最为相似。包世臣评价“景度如俵驘强缰,布武紧密”,也符合荆公书风。

宋人多强调“以人论书”,欧阳修心中对作品好坏评价始终以“人、文、书”顺序依次进行。他认为智永《千字文》“其文既无所取,而世复多有,所佳者字尔,故辄去其伪者,不以文不足为嫌也”,仿佛是“书胜文”。按《陈浮屠智永书千字文》条曰:“其文既无所取,而世复多有,所佳者字尔,故辄去其伪者,不以文不足为嫌也。”[6]《庚子销夏记》也作了相应的记载:“智永《千文》在宋原有善本,欧阳文忠所见本有后人妄补者,遂去二百六十五字。蔡君谟犹曰:未能尽去,岂欧阳公未见善本耶?则薛氏之功大矣。”[7]未得善本的结论,源自“宋原有善本”。虽在文章上因抄录“千字文”,且内容上有残失,多无可取,但内容上因字佳缘故,而“不以文不足为嫌也”。蔡君谟所言“未能尽去”,显是指“删二百六十五字”,“文不足”的“足”,应是“完备”意,但“其文既无所取”则指《千字文》的内容。欧阳修、蔡君谟对《千字文》残文的评价仍以“字佳”而不肯舍去,摒弃了“文不全”与“文不佳”(自尔书家每以是为程课)缺点,兼及仁宗时,灵感寺地宫损毁,仁宗欲“下以旧瘗佛舍利,诏取以入”。蔡襄则极力反对,认为“奈何专信佛法”,可知蔡襄并不专信此道。欧阳修在对待佛教态度上与韩愈类似,《集古录》便指出,隋之前碑文文辞多以粗鄙为之,且多言浮屠之事,但字画较为工整。作为“浮屠书”的《千字文》得到赞赏,可见宋人亦不完全“以人废书”。尽然如此,但人品已成为宋时重要的评估标准。按日本学者内山精也的看法,荆公于南宋受到“妖魔化”宣传,收藏者亦必考虑其政治价值和升值预期。南宋多将“败国”归因于荆公。如赵鼎曾言:“自熙宁间王安石用事,变祖宗之法,而民始病。”赵鼎师从邵雍,是“旧党”坚定成员。范祖禹子范冲亦上言“天下之乱,实兆于安石”。高宗时期,荆公逐渐受到非议,南宋笔记也多以诽谤为能事,不足可信。绍兴元年,秦桧升右相后,曾对理学有所抬升,并喻指荆公“新学”为“曲学”。其复相后签订“绍兴和议”,理学派讳言,并对秦桧及其党羽进行抨击。于是秦桧改从奉荆公“新学”,用以打击理学发展。秦党破灭后,其“卖国”行径人尽皆知,王安石亦随之受到“口诛笔伐”。然朱熹作为道学派领袖,对荆公书法尚有褒奖,或许正与欧阳修评《千字文》时“不因文(与人)废书”有关,亦照顾到其“先君”(朱松)情面。

在《宋稗类钞》中,曾记荆公书学沈辽。此说始于《挥塵录》:“沈睿达辽(沈辽)。文通弟也。长于歌诗。尤工翰墨。王荆公、曾文肃(曾布)学其笔法。荆公得其清劲,而文肃传其真楷。”[8]此说《抚州志》亦载,陈善则言荆公学沈之“清劲”(一说安石取鲁公之“精劲”)。《挥塵录》谈荆公与曾布共学,与“胡昭得其骨,索靖得其肉,韦诞得其筋”[9]相似。米芾在《海岳名言》中曾讲沈辽排字。排为“挤”“推”之意,与现存《楞严经旨要》多有相似,荆公书排列紧置,与景度“紧密”仿佛。但若“排”作“算子”讲,则与其书差之远矣。荆公早年与沈辽交好,后意见相左,然学书沈辽,或存疑是晚年讳言。自是如此,苏黄亦无可得知。

沈辽以书闻名确是不争事实。东坡曾言沈辽讳言师“沈传师”,而谈其师从子敬。南宋陆游在游览觉苑寺时,对其所题碑额及《大悲阁记》,大为赞扬,称为精古。另《皇宋书录》云:“近世沈辽最善行笔。”《墨庄漫录》则载沈辽以书得名,还说富池有甘宁庙,他曾泛舟过,路中遇到大风,险些船毁人亡,其遥望甘宁庙,进行祈祷,不久狂风竟停,便留楷书而去。后来此作品为人盗取,“神见梦于郡守使还之”,结果复得之于寺庙[10]。不过据此并不能完全下结论,沈辽小于荆公,从于师学而宋四家均无提及,仿佛难以解释。据《老学庵笔记》载,王安石多不屑于沈辽,学书真实性尚且存疑,其云:“荆公素轻沈文通,以为寡学。”[11]

性格急躁确实符合王安石本身的性格。后人史料中有虚妄诋毁之词,但性格急躁说法并不过分。如《避暑录话》载:“王荆公不耐静坐,非卧即行。”[12]这一表述并非污蔑,该文前后只记录事情,并无任何感情色彩。“固无二公经营四海之志”,难以静坐,“同病”的还有东坡,“子瞻在黄州及岭表,每旦起,不招客相与语,则必出而访客,所与游者亦不尽择,各随其人高下,谈谐放荡。”朱熹也常以急躁自警,若以“王荆公不耐静坐,非卧即行”来诋毁王安石,何须连累东坡,况且用“经营四海之志”修饰,岂不反在夸奖荆公?若都以受到政治的抹黑来解释,恐言过其实。

《邵氏闻见后录》曾记载荆公写字用纸情况,《东轩笔录》则载其于寺中题窗的情况(古有题壁书之称,或受杨凝式影响)。荆公喜用竹纸,此纸宋人常用,东坡作书,十之七八使用竹纸。米芾甚至赞赏越地竹纸,有横扫“杭油”“池繭”“巴郡乌丝栏”“泽国清华练”之势。经其推广,北宋文士翕然成风。到南宋时,竹纸已用于制药、制香及军事文书。除竹纸外,荆公亦常用池州白麻纸,其有诗云“霜纨奇色贾不售,虹玉丧气山元晖”。关于用笔,史料未载。汉代毛笔笔管较长,甚至一头会削尖,可以将笔管插入头发,用以束发,被称为“簪白笔”。唐代后,笔杆变短,出现“鸡距笔”。《文房四谱·笔谱》中讲:“(王锴)家藏书卷数千卷,一一皆亲札。”遂以鸡距笔为主,隋唐使用“缠纸法”,笔仍然以“披柱有心笔”为主。“散卓笔”在唐代便已经出现,甚至与“纸绢心”笔并列,说明唐代作品使用了初期散卓笔。宋代后专用散卓披柱无心笔,荆公亦然。或是鼠须笔,诸葛、许頔笔为之。由于王安石所写多为小楷,则用以抄经书法而专备的“鸡距笔”,则也可能是其首选的书写工具。

作者简介

丁少帅,绍兴文理学院兰亭书法艺术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书法史论、书法史学史。

参考文献

[1]李奕彤.王安石书法师承探究[M].书画世界,2019(7):74.

[2]刘金柱.王安石的书法传承与题壁[M].保定学院学报,2012(3):3.

[3]朱熹.《朱文公文集》卷八十二[M]//初编集部(176—182册),《四部丛刊》本,上海商务印书馆缩印明刊本,初编集部(176—182册),上海:上海书店,1983.

[4]张邦基.墨庄漫录·过庭录·可书[M]//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北京:中华书局,2002.

[5]董更.书录[M].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

[6]杨慎.《升庵外集》卷八十八[M]//历代笔记书论汇编,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144.

[7]王澍.竹云题跋[M]//历代书法论文选续编.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628.

[8]黄庭坚.山谷论书[M]//历代书法论文选续编.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61-62.

[9]欧阳修.欧阳修全集[M].北京:中国书店,1986:1141.

[10]孙承泽,高士奇.庚子销夏记、江村销夏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105.

[11]潘永因.宋稗类钞[M]//(清)纪昀编.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

[12]张彦远.法书要录[M]//(清)纪昀编.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

[13]陆游.老学庵笔记[M]//宋人轶事汇编.丁传靖,辑.北京:中华书局,2003:464.

[14]叶梦得.石林燕语 避暑录话[M]//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杨立英,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猜你喜欢

朱熹王安石书法
书法
书法
书法欣赏
春日
北陂杏花
梅花
EnglishReadingTeachingBasedonSchemaTheory
诗书画苑
朱熹治足疾
初夏即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