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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个渔民不再打鱼

2022-05-30欧阳诗蕾

南方人物周刊 2022年35期
关键词:堤坝鄱阳湖渔民

欧阳诗蕾

我的老家在长江中游一条静缓的支流旁,离洞庭湖近。傍着江河湖泊长大的人,或许都有对洪水的记忆。我小时对洪水的懵懂恐惧,来自1996年、1998年的两场洪水。我的姑爷爷是渔民,自己家离江和堤坝几十米远。汛期的晚上,爸爸和周边叔叔们整晚都要在堤坝防洪,我在家里天台看的时候,望着夜里堤坝隔十几米一个帐篷、一串灯,是电灯泡在帐篷里闪烁。

汛期来临之前,小孩们疯跑、去堤上玩,等灾情严重到直升机降落至附近高中操场转运物资时,我们一群小孩跟着大人们乌泱乌泱地跑去看,有时人群里一声“倒垸啦”,我们又跟着街上的人们乌泱乌泱地跑回去。我的童年回忆里总有一种超出我能理解的平静和广阔,我想是由土地和江流带来的,土地的沉默不在于寂静,而在于它广袤得能吞下一切喧腾。

2016年、2017年和2018年夏天,我因为工作分别到安徽桐城、湖南宁乡、山东寿光采访,这三场洪水对应着厄尔尼诺及暴雨、山洪山体滑坡、黄河洪峰过境的成因。在这些地方,我总会在一天结束之前,重新惊异于这里土地和天空的平静,尤其在黃昏时候,霞光灿烂得无情。

而那些灾难,总是在每一年夏天被换了口音和地点重复讲述:宅基地上的自建房如何花去半生积蓄,农田对应的几组数字如何具体影响全家生活,洪水中遇难的亲人生前如何辛劳而良善。在城市生活,人们也许会忘记自然的凶险,而农村依然以袒露的土壤保留着人与自然的和融,恩典始终与危险相伴。2017年宁乡山洪,我随《财新》记者从镇上搭摩的拐进一个很偏僻的山村。在被山泥灌穿的楼屋前,失去妻女的男人接受采访,没有眼泪,神情木然,问什么答什么,不说时沉默。那样的沉默不可能忘,而在这样的灾难中,他们总是沉默者。

关于怎么报道鄱阳湖,我和同事孟依依也讨论了几轮。尤其是自2009年开启建闸讨论以来,鄱阳湖成了各方舆论交锋的漩涡,相关报道已经非常多。我们请教了前辈刘伊曼,她告诉我们一句话:鄱阳湖不只是鄱阳湖,它的问题是整个长江的问题,关系着大半个中国。

我们想,在复杂现实面前,就是需要各方参与、不断讨论、形成共识。而作为媒体,我们也在努力完成这样的部分,我们这期报道只是提供关于鄱阳湖的另一种视角,有关总是失语的湖区人们、人类以外的其他生物。

在2020年夏天和2021年春天,孟依依两次到鄱阳县,看到洪水过后仍浸泡在浑浊泥水中的村子,以及颗粒无收后的农民。今年我们再次见到农民余大哥,他说:“上次见还是因为洪水噻。”他非常有精气神,我总觉得那是土地给他的生命力。

在长江大保护的背景下,2020年长江开启十年禁渔,渔民数归零。在鄱阳湖,张丁元成了其中一个零,在洞庭湖,我的姑爷爷也成了其中一个零。今年10月再去庐山落星墩,我见到6年前采访的渔民张丁元时,他不再有自己的船,不再打鱼,甚至宁愿买鱼都不愿钓鱼。我们当然能够理解,在整个渔业资源遭破坏和长江大保护的前提下,长江十年禁渔的出发点和合理性,但是落到个体身上,如果一个渔民不再打鱼,那他是谁呢?

江西原副省长胡振鹏是鄱阳湖建闸争议中的焦点人物。多年前,我听过性格温厚的前辈对他的描述,“他自己就是个学水利出身的。”但如果看不清人,可以再走近一点。我和孟依依采访胡振鹏的9个小时,也是了解他的过程。我们在主稿之外,也展示了与他的对话。除了江西对鄱阳湖的定位等内容,也是希望能呈现一个人对自然的理念怎样形成,是如何受到他成长环境和求学经历的影响。

走哪一条路都会有代价,无论是为生态而限制工业,还是为发展而忽视生态,无论主动与否,我们所有人都会承受这个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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