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

李小染的青春里有一个结，是徐子墨系的。

2022年元旦，李小染难得休假，回了趟吉林老家。她在步行街深处的咖啡店里点了杯焦糖玛奇朵，速溶粉末的口感充斥着久违的青春味道。

窗外雪花纷飞，阳光打在洁白的初雪上，亮晶晶的泛着涟漪，模糊了李小染的视线。徐子墨就在这样的光影里走了进来。“好久不见。”熟悉的声音惊扰了李小染，将她心里的那个结又扯出了水面……

1

那是初一伊始的自习课上，李小染的笔帽掉在了地上。她俯身拾起的瞬间，后桌的徐子墨忽然惊叹：“我在梦里见过你……”

一瞬间，满屋子的起哄声连绵不断，淹没了老师的斥责声，却没能淹没徐子墨滚烫的眼神。李小染的脸红透了，在众目睽睽下转回身，又恼又羞，心却被戳出了一个漩涡。

此后，徐子墨在成绩单上霸榜，一骑绝尘。李小染则成了千年老二，紧随其后。像很多偶像剧一样，学霸男女很随意地就被同学们杜撰成金童玉女，成了理所当然的一对。而自习课上那经典的一幕，则被大家誉为情定十秒钟。可是实际上，他们的交集少之又少。徐子墨从不在食堂吃饭，讲话也是惜字如金，甚至很少在集体活动上露面。李小染这个绯闻女友做得很冤。

三年后，徐子墨更是超乎大家所料，放弃了本市的省级重点高中，转而考去了邻市普高。没有人了解其中的原由，当然也包括李小染。

临别前，徐子墨送了李小染一个QQ号，和他自己的只差一个尾号。“别弄丢了，连号很难搞到。”他说得郑重其事，却从未联系过她。

紧张的高中生活里，李小染偶尔回想起被传绯闻的那些年，只觉得梦幻一般，仿佛从未真实存在过。直到2008年高考结束后，李小染的QQ突然被徐子墨Q响了。“出来见个面吧，我最近总是梦到你。”他说得云淡风轻，李小染的心却险些漏跳了一拍。

那天起，李小染绚烂的暑假被徐子墨安排得满满的。爬山、打球、看电影，他像是怕李小染被别人约走一样，牢牢占满了她的每一天。步行街深处忽然走红的咖啡店，是他们最喜欢的打卡地。没尝过手磨咖啡的少年少女，误以为粉末冲泡已是绝佳，愣是将名字不同而已的所有款式喝出了不同的味道……骨子里的骄傲让李小染只字未提徐子墨消失的三年，安静地享受着他的示好。暧昧美得像彩虹，初恋呼之欲出，就连失利的高考成绩都没打散李小染的好心情。

9月初，二人迎来了二次分离。徐子墨高分去了北京，李小染去了大连。离别前，徐子墨鼓足勇气地拉起她的手，手心紧张得沁了一层汗，说：“等十一，我去大连找你。”他的声线里刻满了真诚，李小染的眼角偷偷泛了红。

遗憾的是，爱情并没有如约而至。徐子墨再一次消失了。那年十一，李小染只身在金秋的大连，面朝大海疯狂地吼。一种被嘲弄的挫败感包裹了她，她感觉自己两次被同一人捉弄了，羞耻到不想和任何人提及。然而，命运仿佛紧紧将两人捆绑在一起。“他居然休学了！听说刚到北京就走了！”几乎每个有交集的同学都向她复述一遍，然后好奇地期待着她答疑解惑，如此反复，在李小染的伤口上撒着盐。

李小染努力微笑，表面保持着该有的体面，内心却一次次被抽痛。原来，他不仅退出了她的生活，还退出了整个世界……

日子一点点过去，他们的故事尘封在李小染的心底，成了一个无解的谜。

2

2010年，又近十一。

一天夜里，徐子墨的头像突然闪动了。“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给你讲个故事——

有一个男孩是先天性乙肝患者，每次病发都要靠干扰素维系。人人都说乙肝传染性很强，从而避之不及。故而，从小爸妈就告诉他，要远离人群，隐瞒好病情。中考时，为了躲避本市严格的体检，他不得已去了一个小城市就读。高中，他日日担心自己的身体，几次发病，他曾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未来了，却在高考前奇迹般地好转了。

高考后，他鼓起勇气靠近念念不忘的姑娘。那是他感受过的最快乐的日子。可命运很快就再次打击了他，他在入学体检中因查出乙肝而被劝退。

心灰意冷之下，他把自己关了起来，两年没出过房门。他不知道一个有先天疾病又无缘高等教育的人该怎么面对她，以及这个排斥自己的世界……”

李小染不停擦拭着电脑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怪不得他从不去公共食堂，怪不得他一声不响去了外地，怪不得他考了一流大学却弃而不读。原来，他的世界曾如此卑微，她却毫不知情。

李小染悄无声息地读完了他讲的故事，并没有回复。幸好，不幸中夹杂着一丝幸运，2010年，乙肝患者入学的条件被放宽了，徐子墨以大一新生的身份重新回到了校园。

李小染早早敲响了宿管阿姨的房门。天刚刚放亮，她就赶到了火车站。她排了整整一天的队，总算抢到了一张去往北京的火车票。她在绿皮火车里站了一宿，终于出现在他的校园里。徐子墨傻愣愣地僵在原地，震惊得丧失了语言功能，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同学，我常在夢里梦见你。”李小染闪泪绽放出最美的笑容，徐子墨紧紧拥住了她。

那年十一，俩人逛故宫，爬长城，在未名湖畔留下了长长的剪影。北京的地下室里，耗子将李小染的长筒袜啃出了洞，她却将窘迫绣成了甜甜圈。

归途，徐子墨的消息陪了她一夜：“我妈说，我想去大连，她随时举双手支持我。”李小染忍不住乐出了声，他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怎么连句表白都还没有，就告知家长了呢？

那一夜，绿皮火车不累也不脏，一个跨越山海拥抱爱情的姑娘，心有所期……

后来，李小染成了电话粥一族，每天就着徐子墨的消息下饭。他们一起规划着寒假和未来，仿佛此生都与彼此有关。李小染甚至还四处问医，期盼着彻底调理好徐子墨的身体。

一个月后，徐子墨又失联了，电话关机，QQ下线，消失得无影又无踪。这一次，李小染彻底崩溃了。她再也维系不了多年的矜持和体面，拼命地给徐子墨留言：“这么多年，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然而，她发出的消息全部石沉大海。直到一周后，她等来了对方一句“对不起”。原来，徐子墨被人告白了。

据说，对方是个胖姑娘，在徐子墨宿舍楼下摆满了玫瑰，拉起了长长的告白条幅。徐子墨当场拒绝了她。可紧跟着，姑娘停掉了所有课，表示自己成了全校的笑话，无颜继续待下去。徐子墨慌了。他重返校园后，患有乙肝这件事全校皆知。这是他第一次“暴露”在大庭广众下。而这个姑娘是第一个没有怜悯和偏见主动与他同桌上课和吃饭的人。所以，徐子墨终究没能狠下心……

他留给李小染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我相信你会好好的。而她因为肥胖，也是个自卑的人，就如同曾经的我。辍学有多无助，我最有体会。我真的很怕这世上有一个人，因为我走上歧途……”李小染绝望地挂了电话。这一次，她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是啊，她懂事，她坚强。可谁规定的，坚强就可以被辜负呢？

那年以后，李小染披盔戴甲，考证、读研、出国，一路通关，转身活成了女战士。

3

2020年，李小染带着国际注册会计师的漂亮履历回国就业，忙得全国飞。她的生活五彩斑斓，唯独少了爱情这一抹。

2022年元旦，李小染回了趟老家，“偶遇”了徐子墨。原来，徐子墨毕业后走上了心理咨询师的岗位，主攻青少年心理辅导。他帮助了很多人，也帮助了自己。他治愈了少年时期的恐惧和自卑，却仍然感到孤独。徐子墨知道，他欠李小染一个表白和一场恋爱。于是，他破天荒地联络了一大圈同学，打探李小染的消息，终于在咖啡厅堵住了她。

“小时候我几乎泡在医院，可每次打针还是哭得撕心裂肺。那时，妈妈在防疫站工作，给小朋友打预防针。有一次，她带我去单位，一个小女孩正在接种疫苗，最疼的那种。那姑娘忍得太阳穴的青筋都在跳，却一声也没吭。妈妈说她打针从不哭，特坚强。那次后，我总在梦里见到那个姑娘。初中课堂上，我一眼认出了她。”徐子墨深沉的声音，讲着许久许久以前的事。

李小染唇齿微张，目光深邃地望着对面的人，欲言又止。原来，他那么笃定自己的坚强，缘起于这样的一幕。原来，他那句“我在梦里见过你”，真的不是心血来潮……那一刻，李小染的心结仿佛解开了：好吧，也总算那时的自己没有自作多情。

“小染，我做过很多错事，但最大的错误是高估了一个女孩子的坚强。如今我长大了，能不能恳请你，原谅一个傻小子曾经的幼稚。”徐子墨红着眼，哽咽而出。李小染沉默了。

李小染慢慢咽下杯子里的冒牌玛奇朵，与他有关的日子像电影一样在眼前闪过。她想，她不能了。虽然她也曾飞蛾扑火，跋山涉水。可那种赤诚和勇气只属于20岁的李小染。30岁的她，早已涅槃成蝶。

“我能原谅你，因为那也是我的青春啊。但是，我们终究成了故事里的事，是是非非都是回不去的故事。”她的声音里，无喜无悲。从此，他们依然联络，成了彼此的一面镜子，印证着，爱情它曾經来过。

编辑/李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