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倩文

内容摘要：《中吴纪闻》是南宋龚明之所著的记录吴中地区风土掌故的笔记，其内容丰富、关涉面广，其中有关文学作品创作的记录尤为丰富，辑录、记载了大量的诗文文献，多处记载了诗文本事，从中还可以窥探宋代江苏诗社的情况，著名政治家、文学家范仲淹及家族的事迹和诗文创作在该书中都有重要记录，成为范氏家族文学研究的重要参考。

关键词：《中吴纪闻》 范仲淹 文学价值 文献

作为研究中吴地区的笔记，南宋龚明之所著的《中吴纪闻》具有补史书之失、补地志之阙、提供人物资料、丰富文学史料研究等多方面的价值，为我们认识当时的政治制度、社会风俗、语言文化等方面提供了重要参考，后世各类典籍对《中吴纪闻》的征引不在少数，也体现在文学、地方志、史书、小学著作等作品中。其中，就《中吴纪闻》内容倾向而言，其文学研究价值在所有价值彰显中尤为突出，本文通过概述其文学价值的主要方面，并以此分析书中对历史上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范仲淹的文学作品及有关事迹。

一.《中吴纪闻》的文学价值分析

《中吴纪闻》的作者为龚明之，其人一生以教书授徒为主而未能显于仕宦，交游对象大多是文人墨客，其文学功底和生活方式导致在《中吴纪闻》创作中有大量文学作品辑录、记载，包括诗、词、文、赋等，其文学价值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辑录大量诗文

书中辑录、记载了大量诗文文献资料，部分诗词在《中吴纪闻》为首见，具有较高的辑佚校勘价值。我们全面梳理、统计和分析该书中所列举的诗、词，可以看出书中共收录了诗歌一百六十一条，涉及八十四篇，其中《宋诗纪事》卷五谢涛诗《梦中作读史一绝》、卷九王贽《过吴江》、卷十二张先《吴江》、卷十三范师道《题隐圃赠蒋希鲁》、卷十八郏侨《登翠微作》《访凌峰贤上人》《为简公约赋素琴堂》、卷十九郑獬《题垂虹桥寄同年叔楙祕校》卷二十张伯玉《赠陈虞卿》卷二十二郏亶《钟山访王荆公》、卷二十三张景修《贫居》“洗竹放教风自在”一句、卷二十五龚程《题壁》、卷三十二郑居中《挽顾学正公甫》卷三十三黄庭坚《观祕阁苏子美题壁诗》、卷三十五姚舜明《赠翠微主僧冲邈》、卷三十六龚况《咏刘玲》《九日》《游天峰寺》《送唐太监》及残句五、卷三十六方惟深《以诗集呈荆公侑以诗》《访人不遇题壁》《谒荆公不遇》《和五日郡守开宴会九老于广化寺韵》、卷三十七张扩《约兄楚材西湖观梅次韵》《戏成二毫笔绝句》《送顾景繁暂归浙西》《赠顾景繁》、盖屿《屿政和中昆山令》、卷四十一范周《題昆山绝顶》、卷四十二章载“船尾淮山青未了”句、卷四十八郭章《归省赋别同舍》、卷四十九沈东《游沧浪亭》、卷九十一遇贤《杂诗》、则之《雪霁观梅》、仲殊《访方唯深》、卷九十二僧孚《仲殊喜作艳词以诗箴之》、怀深《中秋赏月寄高峰瑰老》，均引《中吴纪闻》所录诗。

《中吴纪闻》共记词十二首，其中六首首见于此书，包括仲殊《踏莎行·浓润浸衣》、范周《木兰花·美兰堂昼永》《宝鼎现》、范仲淹《剔银灯·与欧阳公席上分题》、谑词《失调名·叠假山》《失调名·做园子》，皆为《全宋词》录入。另外，书中亦全录张伯玉《六经阁记》、张无垢《昆山学记》、丁晋公斋疏、蔡君谟题壁文等文章数篇。

（二）记载诗文创作本事

书中有关作家和作品创作本事的记载、对文学内容的考据成为后世诗文评点的重要依据。该书对诗本事的记载最为丰富，《补注东坡编年诗》卷十一古今体诗七十七首《虎丘寺》《苏州闾丘江君二家雨中饮酒二首》《苏州姚氏三瑞堂》《戏书吴江三贤画像三首》、卷十二古今体诗四十八首《李行中醉眠题三首》皆引《中吴纪闻》做注。《唐宋诗醇》僧仲殊诗注解引《中吴纪闻》卷四“仲殊”。《宋诗记事》卷七许洞《赠潘阆》、卷八蒋堂《赠陈虞卿》、范仲淹《赠叶少卿》《观风楼》、卷十三元绛《郡守章公岵五日开宴会九老于广化寺次韵》、卷十七杨备《梦中作》、卷二十五李行中《赋佳人嗅梅园》、蔡京《诏赐南园赠亲党》、卷二十七陈瓘《吴江作》、卷二十九王仲甫《无题》、卷四十一范周《巡夜绝句》、苏庠《赋王文孺瞿庵》、卷四十二叶大年《挽王学正伟》、卷五十一范成大《挽王提刑彦光》、卷五十二胡清《赋轩旁小栢》、耿时举《赋姑苏西楼》、卷九十六范姓《题黄姑织女祠》皆引《中吴纪闻》为诗作注。

对词本事的记载也很丰富，如“红梅阁”一条中，龚明之先交代吴感生平际历的基本情况，再交代《折红梅》词牌的来历：“有侍姬曰红梅”，并谈及此词牌产生后的影响：“其词传播人口，春日郡宴，必使倡人歌之。”最后还对杨元素《本事集》中所记“红梅阁”本事记载予以考辨。“贺方回”一条记贺铸《清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本事，又介绍了贺铸生平及此词在当时的流传程度。“仲殊”一条记词人仲殊一生遭遇等等。民国强村丛书本《范文正公诗余》引《中吴纪闻》卷五《剔银灯·与欧阳公席上分题》。《绝妙好词笺》卷一《贺新凉》引《中吴纪闻》作注。《花草稡编》小令《滴滴金》引《中吴纪闻》作注，《结带巾》《美人雨中投牒》引自《中吴纪闻》;中调《青玉案》引《中吴纪闻》作注，《与欧阳永叔分题》引自《中吴纪闻》;长调《建炎庚戍题吴江》引自《中吴纪闻》，《宝鼎现》引《中吴纪闻》作注。《词苑萃编》卷十一《吴应》引《中吴纪闻》卷一“红梅阁”词本事。《宋诗记事》卷四龚宗元捣砧词引《中吴纪闻》。《词综补遗》卷一吴感、卷二范周、卷五郭章、卷六耿时举皆引《中吴纪闻》作注。

（三）提供宋代江苏诗社研究资料

宋代苏州文人结社唱和非常活跃，诞生了大量诗社，《中吴纪闻》为部分宋代江苏诗社的研究提供了资料。《中吴纪闻》卷二“徐都官九老会”一条记录了许祐与叶参、晏殊、杜衍等人于庆历中互相唱和的事迹，“徐祐苏州九老会”“可考者仅此。”卷四“徐朝议”一条记录章岵、徐师闵、元绛、程师孟、闾丘孝终、王珗、苏湜、方唯深等人于广化寺唱和之事。据欧阳光《宋元诗社研究丛稿》称，“章岵苏州九老会”总共举办两次活动，《中吴纪闻》所记就是其中之一。另一次活动见于米芾《九隽老会序草》一文。此外《中吴纪闻》还有“闾丘大夫”“方子通”“程师孟”“元少保”等条对“章岵苏州九老会”成员生平进行了详细介绍。

卷六“顾景繁”一条有“鄱阳张紫微彦实扩，以诗闻天下，景繁结为一社，与之唱酬。今《张集》有《送顾景繁暂归浙西》诗云……又他诗称誉景繁不一，如云……又云……。”张扩，字彦正，号紫微。这条记录证明顾禧曾加入“张扩吴县诗社”，与张扩多有唱酬。龚明之祖姑是顾禧祖父顾沂之妻，龚明之“视景繁为中表”，其说应当可信。卷二“中隐堂三老”一条记龚宗元与程适、陈之奇“日为琴酒之乐，至于穷夜而忘其归”事，又有“曾大父”“陈君子”二条对诗社成员事迹，均为“龚宗元三老会”提供了资料。龚宗元是龚明之曾祖父，其说非常可信。此外，《中吴纪闻》还为“昆山诗社”重要成员李衡、“朱长文诗社”中心人物朱长文等人的研究提供了资料。

二.《中吴纪闻》中的范仲淹研究

范仲淹，字希文，太宗端拱二年（公元九八九年）出生，宋仁宗景祐元年（公元一〇三四年）他出任苏州知州。于公，范氏家族在苏州很有名望，范仲淹对苏州影响很大，在知苏州时不仅兴修水利，还创办学校，且乐于推举后贤，交游甚广;于私，龚明之曾大父龚宗元曾受范仲淹的赏识和教诲，范氏一族与龚明之一族一直有交往，范之柔还曾为龚明之子龚昱所编《昆山杂咏》作序，因此《中吴纪闻》对范仲淹着墨甚多。《中吴纪闻》中与范仲淹相关条目共三十二条，其中以范文正为题的条目多达七条，具体卷帙和条目如下：

卷一：范文正公、丁陈范谢、六经阁记、苏子美、谢宾客、蒋密学、木兰堂诗

卷二：曾大父、滕章敏公、范文正公复姓、郑宣徽、五柳堂、叶少卿、安定先生、张伯玉郎中、范文正四子、章岷

卷三：叶道卿、观风楼、陈君子父殿丞、范文正公还乡、范贯之、昆山夫子庙

卷四：范忠宣公、思贤堂、双莲堂、范文正不取烧炼方、范秘丞

卷五：范无外、范文正为阎罗王、范文正词

卷六：王彦光

这些记载不仅保留了范仲淹文学作品、个人事迹相关资料，还有对范氏家族成员的记录，极大丰富了范氏家族文学的相关研究，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分析。

（一）范仲淹文学作品

《中吴纪闻》共记范仲淹诗九首，词一首。其中三首诗有目无诗。如卷一“木兰堂诗”条载：“堂上列歌钟，多惭不如古。却羡木兰花，曾见《霓裳》舞。”卷三“观风楼”条载：“高压郡西城，观风不浪名。山川千里色，语笑万家声。碧寺烟中静，红桥柳际明。登临岂刘白，满目是诗情。”……

经过统计分析，该书所录诗可按题材大致分为三种。一是咏风景名物类，《木兰堂》《观风楼》是范仲淹在苏州作守时所作，是其《苏州十咏》中其二、其九，此外还有咏《泰州十咏》《洞庭山》《虎丘山》《阊门》《灵岩寺》《太湖》《伍相庙》《泰伯庙》等。二是挽诗，《陈质殿丞挽歌词》是范仲淹为殿中丞陈之奇所作挽诗，陈之奇人称“陈君子”，据“丁陈范谢”一条记载，陈质祖父陈赞明曾与范仲淹曾祖父范梦龄同为中吴军节度判官，范陈二家世代交好;《挽王提刑彦光》二首是范仲淹为昆山名士王葆所作挽诗。三是唱和题赠之作，范仲淹对张伯玉非常欣赏，作《上都行》送其应诏;《和章岷从事斗茶歌》及《同登承天寺竹阁》二诗是范仲淹与章岷唱和之作，其中《和章岷从事斗茶歌》被认为是中国茶文化的一首经典，是范仲淹与章岷实地考察斗茶风俗时所作;《赠叶少卿》诗则是范仲淹赠与当时苏州知州叶参，范仲淹与其为苏州交政，继任时赠此诗表达了对叶参功成身退，晚年安详闲适生活的艷羡和对叶参晚年健康长寿的祝福。

范仲淹词多散佚，《全宋词》仅收五首。《中吴纪闻》所录《剔银灯·与欧阳公席上分题》首见于《中吴纪闻》，价值很高。民国彊村丛书本《范文正诗余》称：“文正文集别集皆无诗余……然则公词散佚多矣。因合《中吴纪闻》所载与欧阳公席上分题剔银灯为补遗。”《剔银灯》一词词风苍凉，用词口语化。跳脱出当时词坛的“花间”习气，“开苏轼旷达词先河”。貌似宣扬及时行乐的消极人生态度和无为的历史观，实则颇有说反话的意味，是范仲淹因官场失意而产生的苦闷情绪的表达。欧阳修是范仲淹的老友，又有着相似的际遇，二人借酒消愁，互相唱和。

除诗词外，卷一“谢宾客”一条简述谢涛生平，最后称“范文正记其事”，应当指范仲淹所撰《宋故太子宾客分司西京谢公神道碑》一文。卷二“范文正公复姓”记范仲淹为恢复范姓向当时任宰相的寇准上书中的一联。“张伯玉郎中”记范仲淹为张伯玉所作“举词”。

（二）范仲淹事迹

《中吴纪闻》所记范仲淹事迹亦可分作三类，这些事迹也在其文学作品中得到了诸多彰显。

一是范仲淹逸闻轶事。范仲淹两岁时父亲去世，母亲谢氏改嫁缁州（今山东淄博）长山朱文瀚，给范仲淹取名朱说。后范仲淹中进士，任官期间奏请恢复原姓。“范文正公复姓”即记此事：“幼孤，随其母朱氏姓。后请于朝，始复旧姓。”此事吴处厚《青箱杂记》卷五、李元纲《厚德录》卷一中亦载。

二是范仲淹政绩。“六经阁记”载“姑苏自景祐中范文正公典藩，方请建学”，卷三“昆山夫子庙”载“景祐初，范文正请立郡庠，于是县亦有学矣。”，都是指范仲淹在苏州办学的事迹。“庆历中郡学既建，养士数百员，亦有自他郡至者。”“范文正公”一条载“公条陈当世急务十条：一曰明陟黜，二曰抑侥幸，三曰精贡举，四曰择官长，五曰均公田，六曰厚农桑，七曰修武备，八曰覃恩信，九曰重命令，十曰减徭役。”但考《范仲淹全集·范文正公政府奏议》《九朝编年备要》《历代名臣奏议》皆有：“仲淹、弼皆惶恐退席，退而列奏十事：‘……八曰减徭役，九曰覃恩信十曰重命令。”《中吴纪闻》此条应当八、九、十条颠倒致误。

三是范仲淹为人。“范文正不取烧炼方”载范仲淹得同舍学友所赠烧炼方，“文正不得已留之，未尝取视。后二十余年，得其子还之，封记如故。”二十年未曾取视，可见范仲淹操守。“范文正公还乡”记范仲淹为周济宗族，用自己节省的俸禄购置田地，在苏州吴县和长洲县设立范氏宗族义庄，“济养群族，择族长而贤者一人主之”，为宗族人衣食和婚丧嫁娶提供保障。可见其家族责任感。此外范仲淹还乐衷于推举提掖有才华的后辈，“苏子美”一条载范仲淹曾推荐苏舜钦为官。“张伯玉郎中”载范仲淹对张伯玉赞赏有加，作词举以应制科。“曾大父”一条载龚明之曾大父龚宗元曾受范仲淹教诲和赏识。“安定先生”一条载范仲淹曾荐安定先生胡翼之为吴兴学官。“五柳堂”一条载胡通直献时议于范文正，受到爱奖。

（三）范氏家族成员

范氏家族在“五代之际，世家苏州”，是苏州的望族。《中吴纪闻》中保留的范氏家族成员的资料对其家族研究和文学创作本事研究大有裨益。

“丁陈范谢”一条载范仲淹曾祖范梦龄曾与丁守节、陈赞明、谢崇礼三人同在钱元璙帐下任中吴军节度判官。丁守节即丁谓的祖父，陈赞明即陈之奇祖父。“范文正四子”一条载范仲淹四子范纯祐、范纯仁、范纯礼、范纯粹四人，都很杰出。其中范纯仁又有“范忠宣公”一条专记。“范贯之”一条载范仲淹侄范师道生平。“蒋密学”一条载范师道与蒋堂交游赠诗。“范秘丞”一条载范师道子范世京事。“范无外”一条记范仲淹侄孙范周事迹，录诗三首，词一首。其中《宝鼎现》一词播于天下，脍炙人口。“双莲塘”一条记其《木兰花》词。范周曾访郏侨于昆山，“郏子高”一条亦称郏侨“与范无外为忘形交。”

当然，除了范仲淹及其家族文学之外，《中吴纪闻》中还有大量诗词文赋相关的记录，部分内容也存在于小说故事、人物传记、名物考证等类篇目中，可以围绕有关内容和资料进一步加强其文学价值的探索和研究。

参考文献

[1]（宋）龚明之撰，孙菊园校点：《中吴纪闻》，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

[2]（宋）范仲淹撰，朱孝臧辑：《范文正公诗余》，民国彊村丛书本。

[3]（宋）范仲淹著，李勇先、王蓉贵校点：《范仲淹全集》，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2年。

[4]（宋）范成大撰，陆振从校点：《吴郡志》，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6年。

[5]（明）黄淮、杨士奇编：《历代名臣奏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

[6]李元纲编：《厚德录》，上海：商务印书馆，1939年版。

[7]欧阳光著：《宋元诗社研究丛稿》，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年。

[8]罗炳良著：《宋史瞥识》，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