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燕

很多家长羡慕我，说养个不淘气的男孩多省心呀。我也得意过一阵子，现在发现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甜甜是全家族的宠儿，吃、穿、用都是最好的，但是在收费昂贵的幼儿园，甜甜却成了受气包

陆女士带着5岁的甜甜来咨询幼儿性格问题，交谈了半小时我才发现，衣着整洁、文静腼腆的甜甜不是女孩，而是男孩——没错，他真的叫甜甜，典型的女孩名字。

陆女士告诉我，她当年怀孕时，有一个江湖郎中给她号过脉，断定胎儿是女孩，所以她准备的婴儿用品都是给女孩用的，没想到生下来是男孩。

“这个反转让家人们错愕不已。”陆女士说，“孩子爷爷高兴得差点犯心脏病，我卻犯愁了，粉红色衣物和花花绿绿的婴儿床总不能扔掉吧？只好将就着用。没想到，这孩子真的像女孩那样乖巧。”

我问：“甜甜这个名字是谁取的？”

“我取的。”陆女士不好意思地笑笑，“满月时，他就会笑了，笑得特别甜。我说，他姓田，正好谐音，那就叫甜甜吧。当时有闹着玩儿的意思，没想到真的这么叫了。”

甜甜的爸爸工作忙，每天早出晚归，节假日经常加班，所以甜甜由陆女士一手带大。因为是田家一脉单传的男孩，甜甜是全家族的宠儿，吃、穿、用都是最好的，但是在收费昂贵的幼儿园，甜甜却成了受气包。

陆女士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我和幼儿园老师聊过多次，真的不是小朋友们欺负甜甜，而是甜甜太懦弱，不像男孩。比如，甜甜正在沙坑里建城堡，有小朋友向他借铲子，他尽管不情愿，却不敢拒绝，只好把铲子递给人家，然后自己坐在烂尾的城堡前小声哭。再比如，幼儿园老师要求吃饭不准剩饭，只不过是为了培养孩子节约的好习惯，不会为难孩子，别的小朋友吃不完，向老师承认错误，表示下回不敢了也就过去了。可是甜甜特别当真，他把剩饭悄悄塞到衣袋里带回家。您看，这哪像大大咧咧的男孩？很多家长羡慕我，说养个不淘气的男孩多省心呀。我也得意过一阵子，现在发现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我问：“甜甜在家经常哭闹吗？”

陆女士说：“不怎么哭闹，因为他的要求都会在第一时间满足，他没有哭闹的必要。”

“如果要求满足不了呢？比如他要求和孙悟空做朋友，或者请白雪公主来家里做客。”

陆女士笑了起来：“甜甜很少提这类无理要求。偶尔他想多吃一个冰激凌，被我拒绝，他顶多耷拉着脑袋走开，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伤心一会儿。这么说吧，他好像不敢坚持自己的主张，逆来顺受的那种。”

我问：“甜甜喜欢玩有输赢的游戏吗？比如打扑克、踢球、赛跑……”

“不喜欢。”没等我说完，陆女士就回答，“甜甜不喜欢竞争，他就喜欢一个人看绘本、看电视、玩手机。”

我说：“如果电视节目有竞争情节呢？他喜欢看吗？手机游戏不是也有输赢吗？他输了有怎样的表现？”

陆女士想了想：“他好像不拒绝看别人竞争，他喜欢的人物赢得了胜利，他会大声欢呼，玩游戏赢了也会得意地把手机举给我看。但是，这些都是虚拟的竞争，回到现实生活中，他还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孩子。”

我问：“您担心甜甜缺乏竞争力，是吗？”

陆女士重重地点头：“他性格这么懦弱，上学以后肯定不求上进，容易受欺负不说，在激烈的学业竞争中他肯定会落下风。小升初、中考、高考，这三道关卡对他来说无异于拦路虎，真不知道他怎么面对。请问，我怎么才能让他变得坚强一点？现在，我宁愿他是一个调皮捣蛋的熊孩子，宁愿他每天玩得一身泥污地回家，宁愿他打架挂点小彩……”

家长通常要求孩子听话，加上过度保护，孩子本能的攻击性很容易受到抑制

甜甜的问题并不复杂，从心理学角度来说，他的乖或者懦弱，是攻击性受到抑制的外在表现。

精神分析理论认为，攻击性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内驱力，是人本能的一部分，对应的是人的力量，无法消除。比如，婴儿因为饥饿而哭闹，就是在用所有的力量展开攻击，提醒父母哺乳。事实上，爱哭的孩子总是多吃奶，充分说明攻击会让人得利。

孩子上学以后，无一例外地要面对学业竞争，而竞争也可以理解为智力的攻击。如果孩子害怕与同学竞争，担心失败或因为太优秀而失去朋友，就会失去升学机会，不能为自己的人生赢得较高起点。

进入职场以后，人的攻击性会表现得更充分。外表不具备攻击性的男人，在人们看来缺乏男性的力量，通常很难在事业上有所成就;外表不具攻击性的女人，是忍让、温和却又单调无趣的，很难在职场上赢得他人的尊重。

在家庭生活中，如果妻子跟丈夫争吵，她能够通过攻击来释放压力，得到丈夫的关心和照顾。相反，如果妻子总是忍气吞声，有可能长期承受丈夫的漠视。

“没错！这方面我深有体会。”陆女士附和，“要不是我多年前闹过一次，老公才不会记得我的生日。”

“所以，适度的攻击性是必要的，它对于我们生存、发展、关系调节都有积极意义。”我话题一转，“当然，过度的攻击性，以及不合理的表达方式是不被允许的。伦理、道德、法律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约束攻击性的，文化教育的重要目标之一，是教会人以社会允许的方式表达攻击性。在亲密关系中，失控的攻击性会导致关系破裂。”

陆女士问：“这么说，甜甜明显是攻击性不足。他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呢？”

“甜甜这样的男孩，在生活中并不少见。”我说，“研究显示，被家长过度保护，要求能得到及时满足的孩子，攻击性明显弱于其他孩子。这种情况在独生子女中更为普遍。家长往往给予独生子女无微不至的照顾，孩子不需要主动争取，而且没有竞争者，什么都是他的，很容易导致孩子缺乏攻击性。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孩子的‘与世无争通常会获得家长的表扬，也会让孩子赢得好人缘。谁不喜欢乖孩子呢？谁不愿意跟脾气好的孩子玩呢？即便这样的孩子偶尔受到别人的攻击，也会被老师、家长和打抱不平的同龄人呵护。因此，性格懦弱的孩子并不认为自己的性格存在缺陷。”

陆女士神情黯然：“甜甜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失去攻击性的。”

我说：“不，甜甜并非失去了攻击性，只是习惯了以回避矛盾、压抑愤怒的方式来处理人际冲突。当遇到困难与挑战时，他不是积极争取自己的利益，而是习惯于放弃，还可能用一些自欺欺人的说法来自我安慰，比如‘我才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呢‘我是好孩子，跟那些坏孩子不一样等。这会强化他在人际冲突面前的退缩与忍让，失去锻炼攻击力的机会。”

陆女士苦笑：“我经常用这样自我安慰的话来安慰甜甜。现在看来更像是毒害他。”

我说：“或许‘毒害这个词过于刺激，但从甜甜人生发展的角度来看却是恰如其分的。如果甜甜这样发展下去，等他进入更为复杂的人际环境，比如在学校里遇到同学霸凌，在职场上遇到攻击性强的同事和领导，甜甜就很难处理这些冲突。那些无法表达的愤怒会导致他越来越焦虑、抑郁、恐惧。所以，性格懦弱的孩子在适应新环境时往往会出现困难，要及早干预。”

应该给孩子灌输健康合理的攻击态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陆女士急切地问：“甜甜才5岁，不算晚吧？您快说说，我应该怎样干预？”

根据甜甜的年龄特点和家庭情况，我提出以下建议：

第一，家长改变教育观念。孩子是成长的主体，家长只是引导者、辅助者，不能完全按家长的意识实施教育，而要以孩子的需要为准。所以，家长不可过多地要求孩子听话、乖，而要引导孩子释放自己的天性，从而真正地快乐起来。

第二，改善家庭环境。研究显示，如果家长习惯于压抑自己的攻击性，也容易阻碍孩子攻击性的发展。这些家长害怕竞争、害怕展露自身的攻击性，在遇到人际冲突的场合往往选择妥协和回避，成为孩子的榜样。家长压抑自己的攻击性，还会把自身的脆弱投射到孩子身上，总担心孩子受伤，给予孩子过多的保护。久而久之，孩子会认同家长处理冲突的方式，丧失自我保护的意识与能力。

第三，营造竞争环境，让孩子适应攻击。管理学上有一个著名的“鲇鱼效应”，证明适度竞争可以激发动物的活力：有鲇鱼的水箱中，随时会被鲇鱼吃掉的沙丁鱼保持了活力;而没有鲇鱼的水箱中，安静闲适的沙丁鱼由于缺氧而早早死去。

因此，在家庭教育中，家长只给予孩子保护、宠爱、理解、包容、尊重是不够的，还应该给予孩子一定的压力，营造竞争环境，充分锻炼孩子的攻击性。比如，鼓励孩子参加体育活动、智力竞赛、团体活动等，是培养孩子攻击性的好办法。对孩子间的肢体冲突，家长不必让孩子一味隐忍，应该给孩子灌输健康合理的攻击态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陆女士问：“如果甜甜不喜欢竞争怎么办？”

我说：“您怎么知道甜甜不喜欢竞争呢？适度的竞爭对孩子来说是快乐的游戏。比如，孩子吃饭总是慢吞吞的，家长好说歹说都不行，但如果有其他小孩一起吃，孩子们会自动比赛谁吃得快，孩子很开心，以前慢吞吞吃饭的习惯也解决了。正应了那句谚语：‘一只小猪不吃糠，两只小猪抢得慌。”

陆女士说：“我很想带甜甜一起晨跑，但他不愿意，总是远远落在后面。”

我建议：“那就送他去参加体育训练班吧，有教练带，有同伴比，那种竞争的氛围，或许能激发甜甜的好胜心。男孩子，哪个没有争强好胜之心？甜甜的本能只不过是被压抑了而已，并未消失，只要引导他去体验竞争，享受获胜后的成就感，他会越来越自信，成为自带攻击性的男孩。当然，孩子的攻击性一定要可控，不能走极端，把他培养成小暴徒。”

“从明天开始，我要给甜甜补上这一课！”陆女士信心满满。

【编辑：陈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