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阳

2021年11月10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与新内阁成员集体亮相

日本和韩国社会的老龄化特征都很明显。根据日本政府去年9月的统计数据，该国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达到3640万，占总人口的近30%。相比之下，儿童人口已连续40多年下滑。截至今年4月，日本15岁以下的儿童数量仅占日本总人口的11.7%。

韩国的人口结构也不乐观。老龄化进程不断加快，生育率却在走低。据韩国行政安全部今年6月的数据，韩国65岁及以上人数占总人口的17.6%。韩国银行预测，20年后，韩国人口老龄化程度可能超过日本，成为全球老龄化最严重的国家。

受社会人口结构以及传统思想观念等因素的影响，韩国和日本政坛的主要话语权，一直掌握在年长一代手里。

根据2020年12月发布的《国会立法调查书》，韩国年轻议员比例在OECD国家中垫底。在2020年选举产生的第21届韩国国会中，20～40岁的议员仅占总数的4.3%。至于日本，任期最近的兩位首相菅义伟、岸田文雄组建的内阁，阁员平均年龄都超过了60岁。

以中老年人为主要对象组成的政府，政策自然会向他们所属的群体倾斜。近年来，老龄化社会中年轻一代面临的问题日益凸显—韩国年轻人工作找不到、房子租不起、债务还不上，前景惨淡;日本年轻人则开始“躺平”：不买房、不结婚、不生育。

今年，韩国把一部分权力“下放”到年轻人手中。19岁在读大学生千承雅成为韩国历史上最年轻的议员;26岁的女性活动家朴智贤则在2022年总统大选前夕加入共同民主党，短短一个多月后就当上了该党的临时党首。这些初入政坛的“新鲜血液”，会不会为社会带来新的转机？

2022年4月6日，韩国民主党临时共同主席朴智贤（右二）召开委员会会议

20年后，韩国人口老龄化程度可能超过日本。

不甘“隐身”

长久以来，很少有年轻人在日韩政坛激起大的水花。但1985年出生的李俊锡，在2021年6月当选韩国最大在野党国民力量党（现执政党）的党首，还是引起了轰动。

李俊锡曾是哈佛大学韩国学生会的主席，借着前几年年轻人转而支持保守派候选人的东风，成为国民力量党党首，但因未满40岁，未有资格竞选总统，更因涉嫌教唆毁证，于今年7月8日被该党中央伦理委员会“停权6个月”。

千承雅、朴智贤、李俊锡等，可以看作韩国政坛崭露头角的少壮派。但从过往的数据看，韩国年轻一代对政治似乎不及老一代那么上心。比如，在韩国2020年的议会选举中，二三十岁年龄层的选民中只有不到60%的人投票，而这个比例在50多岁和60多岁的选民中分别达到70%和80%。

日本年轻人的投票率更低。在该国第25届大选中，20～29岁的群体中只有1/3的人投了票。作为对比，在60～69岁的人群中，这一比例为72%。

路透社2021年的一篇分析指出，日本选举中的绝大多数候选人都是年纪较大的男性，他们对社会的关切与年轻一代严重脱节。平均年龄五六十岁的政治家们，仿佛看不到年轻一代面临的巨大压力;年轻家庭的困顿、严重的劳动力短缺等问题，统统不在他们的议程里。

2014年，日本政府为了吸引年轻一代选民，曾将投票年龄从20岁下降至18岁。然而，这种做法既不治标也不治本。

相比之下，韩国显得“更有诚意”一些。去年年底，韩国立法者修订了《公职选举法》，将国会议员选举和地方选举的参选年龄从25岁下调至18岁。得益于这项法案，千承雅、卢瑞镇、李在赫等7位青年候选人第一次站上政治舞台。

与此同时，党派意识更弱、更实务的年轻选民，也成了今年总统候选人“拉票”的重点。2022年，第20届韩国总统选举中，年轻人的参政热情达到历史高位。在4419万选民中，“2030世代”（指目前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人数超过1300万，占了近1/3。6月，参加地方选举的40岁以下人士也达到了空前的416人。在赢得选举的4131人中，有11人年龄在24岁以下，其中还诞生了韩国史上最年轻的议员—19岁的千承雅。

2002年11月13日出生的千承雅，是执政党国民力量党的成员之一。她是梨花女子大学广播站的一名记者，也是高阳亭人民政权党合作委员会的助理。在高阳市从事志愿工作时，她产生了参加地方选举的想法。

千承雅在当地图书馆，做了4年的英文绘本阅读志愿者。她想：“如果这个项目能扩展到整个高阳市就好了。”因此，她在大学休假期间参加了竞选，并在6月1日的地方选举中成功当选京畿道高阳市的基础议会比例代表，成为第一位“未成年”市议员（韩国成年年龄为20周岁）。千承雅表示，当选后她希望扩大该市儿童的援助项目，并改善交通系统。

然而，千承雅当选后不久，就遭受了来自党内的攻击。一份投诉书指出，千承雅在简历上声称自己在国民力量党的理事会下属的青年委员会中担任职务，但实际上，该职务并不存在。

2021年6月11日，韩国首尔，年仅36岁的李俊锡当选党首

千承雅的挑战者之一、理事会副主席李康焕得知千承雅被提名后就辞职了。他表示希望对方辞职。不过，这位年轻的女议员还是如期开始了她的议政生涯。

代际的敌意

2021年，韩国成为世界上生育率最低的国家。根据韩国统计信息局的数据，2020年，65岁及以上的老年人占5180万韩国总人口的15.7%。到2030年，这一比例预计将上升到25%—同时该国总人口预计还将下降。

卡内基全球政策中心2021年的一篇文章指出，作为发达国家中“老龄化最快的社会”之一，韩国的社会福利成本将不断攀升。2019年，医疗保健、福利计划和失业救济金的支出，占韩国政府2021年预算的35.2%。就业不足、青年失业和医疗成本上升等问题，给韩国人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虽然社会矛盾层层凸显，但对于年轻人来说，通过参政的方式改变现状也并不容易—不仅仅是年龄的问题。

首先，他们得有钱。一些年轻候选人表示，为了成功竞选，他们必须拿出约2000万韩元（约合人民币10万元）的竞选资金。22岁的首尔永登浦区议员李业灿表示，他为此花光了一年的实习工资和教师兼职的积蓄，甚至还冒着高利息贷了款。

其次，还得“有关系”。韩国政坛主要由五六十岁的人组成。年轻人想要步入政坛，需要党内官员的提名。在国民力量党中，地方议会主席拥有提名候选人的权力。在自由派的共同民主党中，候选人不仅要获得提名，还要赢得初选才能参加选举。今年在地方选举中备受关注的19岁女孩千承雅，之所以得以当选，靠的就是52岁的地方政党理事会主席金贤雅的提名。

再者，许多年长的选民并不看好这些年轻人，认为他们“缺乏经验”，而且“容易受骗”。在韩国，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很大程度上与年龄挂钩。两代人之间存在巨大鸿沟。2018年的一项研究表明，大多数年轻人认为，代际冲突已经变成一个严重的问题。韩国国家人权委员会调查了1000名65岁以上的老年人和500名19～39岁的年轻人，其中40.4%的老年人和高达90%的年轻人表示，他们难以与对方沟通;82%的“2030世代”认为，这已成为一个关键的社会问题。

韩国立法者修订了《公职选举法》，将国会议员选举和地方选举的参选年龄从25岁下调至18岁。

2022年6月，19岁的千承雅（左二）成为韩国历史上最年轻的选举获胜者

在李俊锡（37岁）的例子中，由于党首被停权史无前例，李俊锡在得知处分消息后深表不服。去年12月，国民力量党总统候选人尹锡悦（现总统，61岁）的支持率大幅波动时，李俊锡曾接受性贿赂的嫌疑首次被提出。李俊锡的党首任期到2023年6月才结束，可党内亲尹锡悦派最近“逼宫”动作不断，透露出执政圈的权力斗争色彩。

最后，即便这些年轻人成功当选，他们也未必能将政策福利带给同辈。22岁的郑相熏参加选举是因为对韩国年轻人的未来感到沮丧：工作机会少、房租高、债务高。但在就职前夕，当选庆南梁山市议员的郑相熏却表示：“虽然我觉得自己有责任解决年轻人的问题，但我并不打算把重点放在这些问题上。”他认为，鉴于自己年轻人的身份，提出年轻人的问题将会“招致敌意”。

尹锡悦为了讨好男性选民，高举“反女权”的大旗。

2022年6月1日，韩国首尔，选民前往投票站投票

性别的斗争

日本和韩国另一个突出的问题是：两性权利。

在日本，政治领域几乎是由男性主导的世界。据媒体去年7月报道，日本众议院465名议员中仅有46名女性，占比9.9%;内阁成员中女性比例更少，只有2人，两性地位悬殊。这个问题并非日本政坛的偶发现象，日本商界亦是如此。2020年路透社的一项调查显示，约1/5的日本公司没有女性经理，多数公司的管理层中女性占比不到10%。

在韩国，情形要复杂得多。去年9月公布的资料显示，韩国女性在国会议员中占比19%。此外，直到2019年，两性的薪酬差距仍在32%左右。但与日本不同的是，韩国的女权主义声浪要激烈得多。

在今年的韩国大选中，尹锡悦为了讨好男性选民，高举“反女权”的大旗，还表示要废除性别平等与家庭事务部;对手李在明，则纳入了以“追踪N号房”闻名的女性活动家朴智贤，以争取年轻女性选民的支持。

2022年初，26岁的朴智贤加入了李在明的竞选团队，出任电子性犯罪特别委员会的委员长。她没有让民主党失望。上任一个多月，朴智贤便为该党赢得了不少年轻女性的支持。共同民主党在韩国总统大选中惜败后，她又与尹昊重一起，担任共同民主党新任联席领导人，成为韩国最大在野党的临时党首。

3 月底，女性主义活动家、民主党议员全仁淑等人进行了一项调查，结果显示绝大部分女性新党员和新转向民主党的女性支持者都表示：“为守护李在明常任顾问、朴智贤委员长和文在寅总统，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在这些人中，20～30 岁的年轻人占了94.2%，其中95.6%是女性。

作为进入政坛的年轻一代，朴智贤与老一代政客的矛盾很快就显现了出来。她提出“让老一代黨员退休”后，不可避免地遭受了来自党内的攻击，甚至被称为“党的破坏者”。面对党内压力，“新人”朴智贤只好道歉。

虽然共同民主党在韩国大选和地方选举中接连败下阵来，朴智贤的政坛经历只有短短数月，结局也并不完美，但她的经历已经证明：女性—就算是年轻女性，也足以让政坛瞩目。

特约编辑荣智慧 rzh@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