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逸忱

1930年6月，在距离台西镇“打牛房”不远的巨野路上，青岛商品检验局创办的中国第一家兽疫血清制造所正式启用，由此开创了我国兽医生物药品制造的新纪元，其研制的牛瘟、猪瘟等兽疫血清和疫苗被称作“农民的救星”。青岛血清制造所的创始人，是被誉为我国第一代兽医药学泰斗的王沚川。

求学日本，回国投身教学研究

王沚川，又名王承钧，1888年出生于湖北省黄陂县（现武汉黄陂区），少年时代在家乡读私塾，对农科产生浓厚兴趣，后就读于保定高等农林学校。1912年5月，他在24岁时被公派赴日本留学。1917年，在完成东京帝国大学农学院兽医系的学业后，进入该院研究部细菌病理研究室深造一年。身处异国的王沚川，对用现代兽医学改变国家命运有了一些思考。在留日殖产协会组织的活动中，他作了一场名为《兽医与国家》的演讲。

1918年归国后，王沚川先后在江苏淮阴农业学校、南通学院、东南大学等处从事教学和研究工作，还曾担任湖北省畜牧实验场场长、林业处长和国民政府民矿部设计委员会委员等职，1927年起在上海华德奶牛场担任兽医，归国十年间培养了一批畜牧兽医人才。同时，他积极参与中华农学会的活动，作为科学名词审查会的骨干成员，为统一中国现代科学术语用词作了很多工作。

任职商检，建议开办血清制造

1929年起，南京国民政府工商部先后在上海、汉口、青岛、天津、广州五地设置官办商品检验局，打破了外国人控制我国检验检疫机构的局面，并延揽了一批有留学经历的农科专家担任技术官，上海有留法的蔡无忌（蔡元培次子）、留美的程绍迥等，青岛有留日的王沚川、周建侯、谷延庥等。同年7月青岛商品检验局成立，局长牟钧德任命王沚川为该局技正（总技术师）。

已过不惑之年的王沚川深知国内畜牧业饱受瘟疫之苦。当时兽疫血清和疫苗被证明防治兽疫最为有效，但此类生物药品完全依赖国外进口，且价格昂贵，种类和数量无法满足大范围的防疫需要。而在近代中国尤其山东的出口贸易中，畜产品又是最大类别。每天都有大批牲畜由内陆经铁路、陆路运抵口岸。为使畜产品符合国际港埠检疫卫生标准，需在运输或屠宰前进行检疫并进行预防注射，此项利权也长期旁落。如在青岛口岸，运输出口日本的活牛年计数千头以上，但检疫和施打血清、疫苗都由日本兽疫调查所和日商吉田荣吉创办的山东药物研究所垄断。“对预防注射一事，全任日本人自为，既失主权又损权利”。

面对如此恶劣状况，王沚川为代表的兽医专家们纷纷提出研制生产血清的建议，“专治牛瘟之血清国内现尚无制造机关，所需多仰给外人，索费极巨，利权外溢，至为可惜”“实则制造此种血清，并不甚难，只须有相当之设备，数月之经营，即可有多量之出品，足供救济牛瘟之需”。然而这些建议大多并没有受到重视。究其原因，一是血清制造并非商检机构本业。二是所需投入甚巨，前景亦不明朗。像上海商检局虽派该局菲律宾籍兽医易文治回菲国采集毒血，并于1930年4月成功研制出我国第一批牛瘟血清，但并未進行批量生产。

在青岛，王沚川的方案得到正谋求收回利权的牟钧德局长支持，委派他主持血清制造所的筹备建设。此时兽疫流行严重影响了出口发展，据当时青岛商检局报告：“近年山东各地，兽疫流行。牲畜头数日减，价格暴腾。数年前六七十元可购一牛，十二三元可购一猪。近则非三十元不能购一猪，非百五十元不能购一牛。以致对外畜产贸易，不独不能逐渐发展，抑且日濒于危险之域”，同时本地牛商公会不满日本所设青岛输出牛取引株式会社垄断欺凌，上书请愿自办。因此，“本局承工商部之命，负有改良研究牲畜正副产品之责。目睹危机，安敢坐视。乃于本年春间，派员积极筹备血清制造所，专制造各种牲畜传染病血清及疫苗，以谋根本之救济”。

主持创设，奠基中国兽医生物制药

1930年春各项筹建工作启动，工商部批复青岛商检局筹建血清制造所的呈文：“兽疫血清制造所系核政之附属事业，该局着意改良，殊堪嘉尚，惟应就经济能力所及酌量办理，以免消费过多致重担负”，最初资金仅限使用“局中积余经费”。而该所初创，仪器药品，均需重新购置，其中多需国外进口，缺口巨大。王沚川为节约资金，除不得已购买成品外，许多仪器设备都由所内技术人员绘制图纸，自行监制，“蒸气消毒器、干燥杀菌器购用外货需洋500元，自制者两种所费不过70元。铁制烧尸炉外货需洋3000元，该所改用砖制所费不过60元，又电器细菌培养器外购需每具需1500元，自制者不过百元左右，外观不及外货华丽，而实用上与外货毫无轩轻也”。

在王沚川推荐下，血清制造所聘请了他在东京帝国大学的学长、日本人最上达夫担任技术官，最上达夫为东京帝国大学兽医学博士，曾在日本、朝鲜血清制造所和山东药物研究所等单位工作，有着丰富的专业经验和业内资源。第一步需觅各种兽疫毒苗，当时国内并没有完全制造血清的单位，王沚川和最上达夫被派往日本、朝鲜等地采取。日本向来将血毒视为秘品，不肯轻易让人，所幸派出的技术官与该所主管人员有同窗之谊，才得以将各种毒苗全部采归。其中最珍贵的是被该所视为致宝的狂犬固定毒，已达八百零三代。

寻找一处符合人畜稀少、水电齐全、交通便利条件的所址并不容易，直到5月中旬，方在台西镇巨野路10号租定房屋一所，隙地二十余亩。月内研究室、细菌培养室、制造室首先竣工，并于6月初制造出首批狂犬疫苗，至中旬，采血室、消毒室、解剖室，免疫牛舍、疫牛室、疫豚室、试验饲养室先后竣工，药品仪器亦陆续运到，开始遂次第制造牛瘟、猪瘟等各类血清疫苗。

6月底，我国自主创建的第一个兽疫生物药品制造厂——工商部青岛商品检验局血清制造所正式挂牌，任命王沚川为负责制造所所有事宜之技术官。在完成筹建工作的同时，青岛商检局积极与各方交涉，成功收回了被日本侵占十余年的活牛出口预防注射权，凡由青岛出口活牛，均由青岛血清制造所施行预防注射，不久扩大至北方地区。此时，山东、上海、武汉、江浙等地均发生了大面积牛瘟，各地前来制造所订购血清疫苗的数量骤增，以致使制造所制品供不应求。至年底，青岛血清制造批量生产的有牛瘟血清、牛瘟疫苗、炭疽血清、炭疽疫苗、猪虎列拉血清、猪虎列拉顶防液、狂犬病疫苗、家禽虎列拉血清、鼻疽诊断液、牛痘苗等。销售市场除青岛外，以山东各地和平、津为主，其次为沪、浙、赣、鄂、桂、闽等省市。同时也打开了海外市场，日本大阪药物研究所曾从制造所订购了相当数量的牛瘟疫苗、猪虎列拉血清和狂犬病疫苗，此后，平、津等地的德商、美商洋行及领事馆也曾多次从制造所订购疫苗。

发展壮大，推动我国兽疫防治进步

制造经营之外，血清制造所也积极参与地方牲畜防疫工作。1931年春博山、淄川等县牛疫蔓延，王沚川亲自率队赴疫区为农民免费实施血清注射，先后救治耕牛 300余头，骆驼数十头，经过这次防疫后，两地牛瘟极少再发生。另外，制造所在青岛各乳牛场实施牛瘟预防注射，青岛牧场、农村事务所牧场及青岛病院牧场实行春季或秋季注射后，效果显著，牛瘟基本杜绝。商品检验局与青岛市政府达成协议，本市公安局警犬及全市畜养犬类，每年分春秋两季到制造所注射狂犬疫苗。此前青岛市狂犬病时常发现，危及行人，曾有德国领事被病犬咬伤的情事。经与市政府合作实施注射后，计注射3000余头，此后青岛狂犬颇为少见。此外还与实业部中央农业研究所进行合作，为山东省各县培训畜疫防治技术人员，传授血清制造和注射方法。培训期一般为四个月，期满结业后，由省建设厅发给家畜注射器械和药品各一套，学员以技术员名义，负责所在地家畜的防疫注射。

業务快速发展的同时，巨野路所址因规模所限已不堪使用。经实业部批准，青岛商检局在沧口寿昌路1号选定旧厂房一处，着手改造兴建新所，1932年1月竣工迁址。新所址占地四十余亩，分为病理细菌、炭疽血清及预防液、牛疫血清及预防液等六部，各部均有专家主持，分设研究室二三间不等，又新由德国购得血清分离机、血液脱织机等先进设备，此后不断添置各类电气化器械。更新设施的同时，制造所派出技术人员到日本考察防疫办法，到美国旧金山学习血清制造成规，研制能力、管理水平与现代化程度显著提高，也培养出一批兽医生物制药人才。

同年，上海商品检验局仿照青岛模式，也创办了血清制造所。其创始人程绍迥教授在一篇文章中回忆了他到青岛血清制造所参观学习的经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王沚川，对其爱国精神和工作认真态度印象深刻，“沚川先生谈论消灭我国牛瘟的大志，使我深感志同道合”。此时的王沚川，被湖北同乡沈鸿烈聘为青岛市政府顾问，时常为青岛的农林工作提一些建议。商检局通讯录中，他的住址也由观象一路4号改到了寿昌路1号。

1933年，《科学画报》刊载了一篇《农民的救星——中国自造血清出现，家畜不致死于非命》的报道：“往时每遇瘟疫流行，农民一筹莫展，束手待毙。近来青岛商品检验局鉴于此项损失关系国计民生至巨，特设立大规模的兽疫血清所，专制牛瘟猪瘟鸡瘟血清及疫苗。未病之前，可用以预防，既病之后，可用以疗治。数年以来，该所在华北一带农村及国内各通商大部，所医愈的家畜，不可胜计，深得农民的信仰”。1936年底，青岛血清制造所并入中央农业实验所畜牧兽医系，次年6月正式移交，商品检验局创办血清制造所的历史就此结束。

调任江西，终生致力消灭牛瘟

1934年4月，王沚川的著作《豚病学》由上海新学会社出版。此后不久，他调离了一手创办的青岛血清研究所，到江西省农业院担任技正，并主持江西全省的兽医工作。上任不久，他在南昌莲塘创办省农业院兽疫血清制造所，在全省按专区设防疫处，有组织有计划地开展兽疫防治。抗战期间在艰苦条件下创办了江西省立兽医专科学校并担任校长，培养了大量的兽医药人才。他还非常重视我国兽医学遗产，经常深入乡村拜访老中兽医，采集民间验方，组织中西兽医进行学术交流。1949年江西解放后，江西省农业科学研究所内设家畜防疫所，聘请王沚川担任所长。在他主持下，江西省制定了五年消灭牛瘟的工作规划。1952年3月19日，王沚川不幸在南昌逝世，终年74岁。而先生的遗愿在不久后达成，6月江西完成全省的预防注射工作，成为全国最早消灭牛瘟的省份。1955年，全国范围内彻底消灭了牛瘟疫情。

如今漫步西岭，巨野路上已找不到旧日遗痕，沧口更是遍寻不见寿昌路的影迹，而史料中王沚川创办青岛血清制造所、终生致力消灭牛瘟的感人往事，阅罢不免让人对这位兽医学先驱心生崇敬。今年正值沚川先生逝世70周年，谨作此文以表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