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秀红

一

庞和尚，西蜀成都人。其父庞龙，曾经官至兵部侍郎，却因为一件小事得罪了当朝大掌柜，被以莫须有的罪名，贬官回家为民。

庞和尚聪明伶俐，读书过目不忘。凭他的聪明才华，考个进士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可大考在即，大掌柜向皇上进言：凡罢官子弟，一律不得应试。皇上竟然采纳了。求取功名的路就这样被堵死了，庞和尚一怒之下，慕名来到金沙寺，拜老方丈为师。六年下来，不但学得了一身武功，还学得了起死回生的医术。寺里寺外，经他妙手治愈的人甚多。

这一天，方丈对他说：“徒儿，如今你该走出寺门，干一番事业了。”

庞和尚觉得师父的话不无道理，于是，含泪拜别了师父。这一日，他来到山东诸城地界，正走着，冷不防从路边窜出来几个官差，不由分说就要抓人。他急忙拉开架势，有个官差骂道：“你小子活腻了！大掌柜命令抓差，你也敢违抗？”

庞和尚一听大掌柜三个字，就想：自己正愁找不到老贼呢，既然在这里能寻到他的踪迹，何不将计就计？想到这里，便乖乖地跟着官差走了。

这大掌柜何许人也？他本是京城大戏班子里的一个小戏子，艺名常青。有一年，礼部尚书严嵩的老娘过八十大寿，戏班子被请去唱堂会。常青的扮相绝美，严嵩非常喜欢这个小戏子，便差人问他是否愿意到严府做书童。常青本来就是一个孤儿，在街上流浪乞讨时被戏班子收留。如今能得到礼部尚书大人的青睐，自然喜不自禁，满口答应。

常青到了严府，更加显示出自己的聪慧来。吹拉弹唱自不必说，又学会了诗书经文、琴棋书画，再加上他善于察言观色，曲意逢迎，深得严嵩喜爱。不料严嵩为了讨好皇上，把他送进了皇宫。常青做了宫中太监，一举一动，无不博得皇上的赏识。

有一次，他跟随皇帝微服私访。在经过一座山林时，突然窜出一个蒙面刺客，紧要关头，常青挺身而出护住皇上，自己却被刺伤。这一切来得太突然，等跟随的锦衣卫反应过来，刺客已经不见了踪影。其实，这是常青花重金雇来的刺客，刺杀皇上只是演戏而已。经过此事，他便被擢升为宫中大总管。从此，他放开了手脚，结党营私、残害忠良、无恶不作……被人称为“大掌柜”。

二

庞和尚被官差带到不远处正在开采银矿的锡山子，但见山上山下到处是忙碌中的人们。劳工上至六七十岁的老人，下至十几岁的孩子，一个个面黄肌瘦，像马牛一样被驱使干活。不时有人倒下，随即像土石一样被扔到坑外沟里……

因为年轻力壮，庞和尚到的第一天，就被逼着进矿了。在劳作的间隙，他了解到这座矿山被开采的经过。

三年前，春暖花开时节，大掌柜游遍了江南名胜，打道回京，途径范王城石埠子时，忽然想起孔夫子的门生贵婿公冶长来，就想拜谒一下公冶墓，沾沾灵气。

公冶墓就在石埠子东南锡山子前麓。大掌柜拜了公冶墓，又见锡山子山清水秀，便到山上游覽了一番。游玩中，他问陪游的官员：“此山为何得此怪名？”官员随口说：“据说山底有锡，锡下有银。”

“噢———”大掌柜顿有所悟，自言自语道：“山底有锡，锡下有银？好，很好！”

一干人等游玩一番后，回到石埠子驻扎下来。大掌柜吩咐飞马传檄，叫来了莒、诸、安三县县令。他假传圣旨，号令立即筹资招人，开挖锡山子，违者定斩不饶。三县令从命，选好了黄道吉日，各派工头总领，率人破土动工。当地的百姓大祸临头，累死、饿死、被塌方砸死的不计其数。如今已经折腾了三年多，也没挖出锡和银来……

大掌柜怕长期逗留露出马脚，开工不长时间，就装模作样地回了京城，临走时留下一名亲信监工。

时间久了，莒、诸、安三县的青壮年死伤无数。眼看着挖矿的劳工越来越少，官兵们只好在周围交通要道设卡，凡过路之人，无论男女老少，只要能动弹，就被强行掳来，到矿井里挖矿石……

这天上午，庞和尚正在矿下挖石，矿坑突然塌方，土石块瞬间把他和一起劳作的伙伴压在了下面。好在土石层不厚，他屏气凝神，运足气力顶开土石跳了出来，然后顾不得自身安危，又把别的难友救出来。他想，仇家犯罪的证据自己基本上都摸清楚了，要是再待下去，说不定哪天就会被石头砸死，这仇也不用报了。于是他爬出矿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监工发现他是要溜，于是一边呼喊，一边追赶。庞和尚虽然武艺高强，却不想在此惹是生非，引起仇家警觉，便加快了脚程，往县城的方向奔去，后面官差则穷追不舍……

三

庞和尚一口气跑到城里，已经筋疲力尽。看看身后追赶的官差被甩得没影了，刚要找地方躲起来休息一下，冷不防被人拦住去路。他想：看样子今天要想脱身难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放倒几个痛痛快快地走算了。他拉开架势挥起拳头抡了上去，不料此人竟然轻轻地一歪身躲了过去。他刚要再次出手，就听有人大喊一声：“且慢！年轻人休得无礼！”

这一声喊，把两个人都镇住了。庞和尚定睛看去，见一人威风凛凛地站在路边。但见此人五十多岁的年纪，相貌堂堂，气度不凡。他的身边还有几个便装打扮的人，看气势，也都不是等闲之辈。

就在此时，后面追的官差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见了庞和尚就上前捉拿。前面拦路的一干人立刻迎了上去。只听一人骂道：“兵部尚书臧大人在此，轮到你们在此撒野吗？”然后出示腰牌。追赶的官差见到臧兵部的腰牌，慌忙跪下说：“大人恕罪。他是逃跑的劳工，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没等臧大人说话，手下人骂道：“狗仗人势的东西，在这里惹大人生气，快滚！”

此人正是当朝兵部尚书臧伟尔，诸城仁里村人。他不仅为官清正廉明，也是一个大孝子。他在京做官，八旬老母却不愿进京安居，臧夫人也只得在家伺候婆婆。臧大人这次回乡，是奉了两重使命：一是皇太后让其回家看望八旬老母；二是皇上命其沿途视察政风民情。

尚书大人回到诸城官邸，诸城知县前去拜见。知县深知臧兵部的为人，一见面就叫苦不迭，随即禀报了挖掘锡山子银矿给三县人民造成的祸害。臧兵部就奇怪了，开银矿这么大的事，自己怎么没听到一点风声？他断定，一定是这个大太监私自所为。但是，没有真凭实据，又岂能妄言，只好说这事他一定要仔细查明再做定夺。为了不打草惊蛇，第二天，他就带随从出门了。刚到西门，迎面就遇到奔跑如飞的庞和尚，看样子是被人追赶。不管是好人还是歹人，既然碰到了，都有必要拦下弄个究竟。等庞和尚跑到近前，便让随从拦住了他。

庞和尚听说面前的大人就是当朝兵部尚书臧大人时，十分惊喜。以前他常听父亲说，因为朝中有个臧兵部，大掌柜才不敢覆手翻船。没想到如今能够相见，可谓缘分。他立刻上前跪下抱拳施礼：“小人庞和尚向大人施礼了。”

臧兵部赶紧将他扶起。庞和尚便把自己的身世对臧兵部简单说了一下，臧兵部听了大喜。原来这个年轻的壮士，就是被大掌柜冤枉陷害的庞侍郎的公子，庞龙的冤案他早听说了。只是那时的自己还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侍郎，和庞龙同级，即使有正义之心，却无回天之力。如今自己已经有能力和大掌柜抗衡，该为庞家父子以及其他受害的官员讨回一个公道了。臧兵部便说：“贤侄，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到我家小憩一下。咱们好好谈谈。如何？”

庞和尚自然求之不得。他跟随臧兵部到了官邸，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堂堂的兵部尚书，又是一门三进士，居然住的是普普通通的宅院，可见这位臧兵部的清正廉明，难怪大掌柜都怵他一头。

臧大人吩咐夫人，设宴招待故人之子。席间，臧大人见庞和尚对治国之道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心中甚是喜欢。他们又无意聊到了医学，庞和尚竟然也谈得头头是道，臧兵部不禁叹道：“宫中御医也多数徒有虚名。前些年皇帝重病，皇太后急火攻心，竟然双目失明，却没有一个御医能治得了。”

庞和尚听了心中一动，细问了皇太后得病的原委、症状，不由心里暗喜。他曾经治愈过几起类似病例，治愈太后的眼疾也应该没问题。于是，他对臧兵部说：“不才可治老太后的眼疾。”

臧大人听了他对病因的分析，觉得句句在理，便当机立断，明日就带他回京复命。

四

二人回到京城，臧大人当即向皇上禀报了他一路的所见所闻，却隐瞒了大掌柜开银矿的事。他不敢确定皇上是否知道此事，一旦走漏风声，岂不是打草惊蛇？他要等待时机，见机行事，最后才向皇上荐医，但特别铺垫了一句：“是否能手到病除不敢确定。”

皇上不由大喜，说：“那就试试吧。宫中太医都无能为力，民间郎中还能有几成把握？但，总要试试才知道。”

太后很快就传见了臧大人，喜悦地说：“能千里来京给哀家疗目，这便是孝心到了，即使医治无效，哀家也不会怪罪的，放心。”

庞和尚来到宫里，经过一番望闻问切，庞和尚跪倒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后的眼疾，是哪方动了不该动的土石才惹的祸。”

太后说：“也可能吧。过去在民间，就常有动土动石祸及眼睛的事。快看看，到底是哪里动了不该动的土石？”

庞和尚对着太后的眼睛，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肯定地说：“是山东动土了。不过，小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只要让哀家眼睛复明，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太后说。

庞和尚道：“草民暂时使太后眼睛复明不难，难的是永不复发。要想永绝后患，太后眼睛复明后，不但要立刻停止动土，还必须找出动土主谋枭首祭之，方可永保无虞。”

太后转头问一旁候着的皇上：“我儿意下如何？”

皇上当即说：“只要母后双目复明，即便您亲孙子私动山东土，也斩首不饶。”

庞和尚马上动手给太后治起病来。他先是提笔开处方，叫人去抓药，然后动手按穴道经络推拿针灸，又用气功推穴。药抓来后，他亲自煎煮，亲口尝药，给太后服下。半天的工夫，只听太后一声惊叫：“啊，通了！”随即双目睁开：“哀家看见了！”

皇上忙跪地祝贺，臧兵部拽了庞和尚一把，一起跪下叩拜：“贺喜太后，恭喜太后！”

太后忙双手朝前招著：“我儿平身！”

臧兵部暗戳了一下庞和尚：“谢母后千岁、千千岁！”

这一来，臧兵部和庞和尚都成了太后的儿子了。其实太后复明一时喜不自胜，见皇儿跪下忙叫皇儿平身，一下子叫连串了。臧兵部和庞和尚已经拜下去了，也着实没有不是，太后也就认了。于是，太后喜道：“我有三个孝子，定能寿山福海！”又对庞和尚道：“我儿给老娘治好了双眼，光明了老娘，老娘给你起一个名字留作念语，光明，光我大明。”

庞和尚应声谢道：“谢母后赐名！”

从此，庞和尚便叫庞光明。

事不宜迟。为了皇太后眼睛永明，皇上立刻颁旨，命臧兵部再回山东查看谁人动土。

臧兵部领旨后立即提请皇上恩准，由庞光明和大掌柜陪同查究。庞光明文武兼能，擒贼自然非他莫属。要大掌柜随行，就是为了将他调出窝巢，好现场收拾。皇上答应，还赐臧兵部尚方宝剑一柄，且有先斩后奏的口谕。

大掌柜晚上接旨，次日天明启程。此番是追查山东谁人动土，他做贼心虚，料定锡山子开矿之事再也难以掩盖过去，只好匆匆安排亲信死党，派出武士跟随，其余事宜只好途中随机应变了。

臧兵部暗中派人将大掌柜与他的随侍牢牢看紧，不让其与外人串通，且加快行程。另外派人由庞光明带领，抄小路到达范王城石埠子，做好擒贼准备。

五

大队人马一路上走走停停，看似游山玩水，实则暗藏杀机。臧兵部表面上不动声色，谈笑自如，实则牢牢地注视着大掌柜的一举一动。几天后，到达了范王城石埠子，臧兵部又以拜谒公冶墓为由，率队直奔锡山子……

面对千疮百孔、仍旧在挖矿的锡山子，大掌柜惊慌失措。祸源找到了，该是追查祸首的时候了。大掌柜想：只要离开这里，回到京城，凭自己救驾有功的份上，外加自己多年来结党营私的铁桶一般的关系，料他一个兵部尚书也奈何不了自己。于是，他以上报皇上为由要回京。

臧兵部哪里还容他狡辩，立刻传令莒、诸、安三县县令到场对质。三县县令应时站了出来。原来，臧兵部预先安排了快马，早已先行去三县传令，他们见了兵部大印，谁敢怠慢？所以，早已等候多时了。臧兵部对实了口供，立铁了罪证，立刻下令当场将大掌柜拿下。大掌柜的贴身保镖见状上前相救，被庞光明打翻在地。其他的人见大势已去，哪里还敢轻举妄动？一个个束手就擒。

大掌柜死到临头还想做垂死挣扎，叫嚣着说：“就是咱家作为又怎么样？我舍命救驾有功，皇上也得礼让三分。你一个兵部尚书还敢奈何我！咱们回京走着瞧！”

臧兵部哈哈大笑：“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阉人！你还回得去吗？你祸国殃民，残害忠良。今天我就替天行道，将你就地正法！”

“你敢！你私自动刑，就不怕皇上怪罪？”

“尚方宝剑在此。阉贼休得张狂！”说着，臧兵部手起剑落，大掌柜人头落地。然后将尸首埋在了矿坑。

原来，这是臧大人和庞光明早就定好的计策。皇上过于宠信大掌柜，如果不拿太后的眼疾说事儿，只怕单凭私挖矿山一事难以扳倒这个阉贼。

臧兵部回京向皇上复命，皇上得知大掌柜已死，心里并不受用，可是看看臧兵部呈送上来的雪片一样状告大掌柜的状纸，长叹一声只好作罢。

庞光明擒贼有功，皇太后和皇上见其年轻博学，要留他在京中做官，并赐府邸和金银。庞光明既不应官，也不受金银，单求赐个名，在莲花山建寺仍做僧人。皇上很是惋惜，但还是应了，并拨白银万两，派专人督工建了一座“万寿护国光明寺”。庞光明法号开明，是为开山住持僧。

自此，诸城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