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蛙鼓与蜂忙

2022-05-30程相崧

雪莲 2022年8期
关键词:马蜂蛙鸣蟾蜍

丑 蛙

我住的地方,傍着一条小河,一入五月,窗外便乱蛙齐噪了。蛙,这夏天的信使,这大地的歌者,蹲在水边,吃一口荤肴,喝一口绿酒,润一润喉咙,便开始了飚歌。这里是天然的维也纳大厅,无数的高音歌手,在沉沉野籁中,“咯咯咯”“哇哇哇”,此起彼伏。它们时而忘情地引吭高歌,时而朝无形的观众叱咤呼喊,激情互动。我不知道它们唱的是摇滚还是RAP,是信天游还是走西口。但如此大张旗鼓,分明是进行着一场自然界的乡土音乐会。

蛙虽然擅长歌唱,却显然并不是偶像派歌手。高额头、塌鼻梁,一双鼓肿的眼睛高过头顶,一张宽大的嘴巴开到两肩。再加上弓腰驼背、大腹便便。要论丑,谁能比得上蛙?可是,如果看小时候的照片,蛙的形象却并不是如此不堪。圆圆的身体加上一条长长的尾巴,在水里游动的时候酷似鱼类。

有一年春天,儿时的我兴冲冲从村前的小河里捉了几条这样的“鱼”回来,放在水缸里养着。不几天,鱼尾便缩短退化,接着在两侧长出了一对细腿儿。不久之后,几只丑蛙便纷纷跳出水缸,在我家院子里安家落户了。或许是怕對不起我的一番“养育”,它们个个长得硕大无比。儿时在院子里玩耍,冷不防便会被蹲在不远处瞪着眼睛的丑蛙吓出一身冷汗。有时候,我蹲在墙边解手,它却乘人之危,瞪着眼珠,“咻咻”喘着粗气。那紧张气氛,让它们已经不像是一只蛙,而是一条狗或者一头豹子了。

有的地方,把相貌不好的男孩叫做“青蛙”,真是具有丰富的想象。更难得的是,还有好事者考证出了“青蛙”一词的由来。据说,过去有个奇丑的男子,父母想给他张罗亲事。但媒人一见他就“哇”地一声吐了,紧接着落荒而逃。如此次数多了,每次媒人来了,他便提个痰盂过来,说:“请哇。”久而久之,“请哇”便演化成了“青蛙”。

这样说,蛙仿佛是“丑”的代名词了,可是,中国古代还有人用蛙来比喻童子,把童年时代称作“蛙角”。白居易就有诗:“捣练蛾眉婢,鸣榔蛙角奴。”大约因为从前童子总是将头发束起,形状宛如青蛙头上左右凸出对称、长着眼睛的部分。这典故却并不能改变蛙的丑名,因为蛙脸部凹隐,酷似人们板着脸的样子。有些地方便把人板着脸说成“蛙着脸”,倒也可以看出人们对蛙观察之仔细。

当然,蛙也并不是一概丑陋,有些袖珍型的蛙倒也娇小玲珑。有一年去南方,我在浙江福建交界处的廿八铺见到过两种小蛙。一种姬蛙,一种浮蛙。它们头小口小,身长仅仅二到三厘米。我不知道是不是世界上最小的蛙类。而蛙中“巨人”则是从美洲引进的牛蛙。它体长可达二十厘米,是姬蛙、浮蛙们的十倍。因为声如洪钟、气壮如牛,故用“牛”来名之。

人们对蛙没有好印象,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体型肥硕、皮肤多疣的蟾蜍。当然,严格说蟾蜍也是蛙的一种,虽然在大多数人眼里,它还只是一种民间的、草根的、山寨版的“蛙”。这种“山寨”蛙周身都是药材,但在孩子们的心中,它却是以好气易怒著称。因为这个习性,我记得童年的伙伴们总是喜欢将它们翻转过来,肚皮朝上。然后用小木棍、小树枝使劲儿在蛙身旁敲打。它身体笨重,难以翻身,只能怒气冲天,结果肚子越来越大,直到气得翻了白眼。

虽然蟾蜍比青蛙还要丑陋,它却不乏文人们的垂青。“古祠近月蟾桂寒”“白兔捣药蛤蟆丸”等等。这也难怪,谁叫它去月亮上镀过金呢?传说嫦娥偷吃灵药,飞升成仙,经过月宫时被罚为三条腿的蟾蜍。故事虽然苍凉美丽,可正如《青蛙王子》的故事虽然让无数女子泪水滂沱,但如果真让她们亲吻青蛙,却还是世界上最不能接受的事儿。人们总是爱美恶丑,所以渐渐用玉兔代替了蟾蜍,让美丽的玉兔做了月宫的主人了。

蛙并不漂亮,但可贵的是它们却从不自卑,不畏怯。它们不但要叫,还要叫出自己的声音,活出自己的真实。你如果仔细观察一只蛙,会发现它们是那样地安然淡定。它们在水草间盘腿而坐,如高人行瑜伽吐纳之术。蛙的咽喉下部有一鸣囊,鸣叫时一鼓一鼓,如同生在腮下的两只水泡眼儿,又如同小孩子吹的气球。所以在过去,蛙鸣叫又叫“蛙吹”,真是形象极了。因为声音很大,犹如气急败坏,所以古人又把蛙声叫做“蛙怒”。又因为音调嘹亮胜过鸡鸣,所以苏州称蛙为田鸡,扬州称蛙为水鸡,也实在不失中肯贴切。

现代人生活紧张,忙中偷闲喜欢塞上耳机听听班得瑞,听听理查德·克莱德曼。但是,人籁终不及天籁,炎炎的夏日,丰美的水边,我总是喜欢竖着耳朵听蛙。从古至今,像我这样的人恐怕不少。“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林莺啼到无声处,青草池塘独听蛙”“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都是很好的例子。而最值得一提的还要数南朝齐代的孔稚珪,他家里庭草荒芜,里面时不时传来蛙鸣。王晏听了说:“此殊聒人。”稚珪却答道:“我听鼓吹殆不及此。” 在孔稚珪的眼里,琴笳箫鼓皆不如蛙鸣,他也算是蛙的一个铁杆“粉丝”了。

其实,夜深人静,拥着被子坐在床上,静心听着蛙声从漫野而来,也不失为一件乐事。不知不觉,你会心境豁然、浑然忘机,似乎连周身的血脉也畅通起来。人们对各种声音的独钟,真是很难说清,且不需要理由的。据说王粲喜欢驴鸣,还是个擅学驴叫的高手。在我看来,有的蛙鸣,其实是有些仿佛驴叫的。现在,刚刚入夏,还没到蛙鸣的旺季。大家就允许我学两声蛙叫,聊以慰藉对蛙声鼓噪的那份惦念与期盼吧:

诶啊——诶啊——

马 蜂

我小时候常见到的马蜂有两种,一种瘦长体小,颜色是亮黄色。它们身上花纹不多,巢穴是白色的囊状物。另一种则个头硕大,愣头愣脑。颜色是更深的橙黄色,并伴有黑色的花纹。它们的巢大得像个向日葵盘,颜色像木浆纸。有的还一层层地叠起来,像一座规模宏大的空中楼阁。

马蜂中的雌蜂冬天不知藏在什么地方,一到天气变暖,便出来筑巢产卵。如果头一年的房舍基本完好,它们也会在原来的基础上修修补补,甚至大兴土木。这样的工事一年年积累下来,里面会复杂得像个写字楼或者公寓。马蜂就在里面安居乐业,一年能繁殖好多茬。

因为喜光的缘故,马蜂有时选择把巢建在人们的窗棂上。这种事儿足以令人不安,仿佛身旁安了一颗定时炸弹,可马蜂一般并不会主动攻击人。它们只是在感受到了冒犯的时候,才会毫不客气地给你一下子。

小时家里的一个百叶窗上就结了一個马蜂窝,如果放在现在,可能就要打电话报警了吧?可那时在好多年里,人与蜂也竟然和平共处,相安无事。从前有马蜂在家里筑巢,人们认为是极好的预兆,一般并不去伤害。因为“蜂”谐音“凤”,类似“有凤来仪”,是有贵人相助,将要飞黄腾达的意思。但每当看到那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马蜂,还是会不由得捏一把汗。

现在,人们常将惹了麻烦称作“捅马蜂窝”,一群马蜂“嗡嗡”地扑来,正如密密麻麻俯冲的战机,的确够吓人。我小时有一次家里打麦,我负责在麦垛上将大人扔上来的麦秸铺平踩实。随着麦垛越来越高,我抬头起身的一瞬,竟然一头撞上了树枝上的一个大马蜂窝。当时“嗡”的一声闷响,无数只马蜂像一团黑云般围着我的脑袋狂舞。头上耳朵上的几个包,是几天后才消下去的,恐怖情景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

那时的孩子寻求刺激时喜欢“捅马蜂窝”,常交流的经验便是抱住树或者趴在地上。这两种方法科学道理在哪里我不知道,但实践证明仿佛都不怎么奏效。马蜂一旦感觉你冒犯了它们,打乱或者毁坏了它们的生活,哪怕只有一只,也绝不会因为势单力薄而显得胆怯。它像个拼命三郎,非追上来把你往死里咬。那股视死如归的劲儿,真让人绝望而胆寒,只能甘拜下风抱头鼠窜。

有谚语说:“六月蜂七月蛇,八月马蜂惹不得。”说农历八月是马蜂最易怒毒性也最强的时候。其实,别管什么时候,你最好都不要惹马蜂。据说,蜜蜂蜇人之后便会死去,所以不得不慎用其针。因此,人们就觉得蜜蜂在勤劳之外,又有了一项好品质,有了一种绅士风度和仁爱心肠。马蜂对人就没有那么客气,它们的针可以一用再用,哪怕你已经认输,已经求饶,已经哭喊,也无济于事。

中国人吃蛇,吃蝎子,吃其他多种可怖的东西,但并没有多少人吃马蜂。我想这是它凶猛且有毒刺的缘故。但也有人怀疑它之所以不被吃,是因为或许并不美味。其实,南方人也会捅下马蜂窝来吃它们的蛹,甚至爆炒了,当做美味的下酒菜。这就证明,不是毒刺和勇猛,马蜂或许早就被人吃绝种了。

人们对马蜂总是心存忌惮的,因为就算没被它蜇过,也总见过它蜇人。这就证明,像马蜂这样并不算强壮的动物,想要好好活下去,就算不蜇人,也有必要时不时露一露它们的毒针。

【作者简介】程相崧,1980年生于山东金乡。中国作协会员、第八届全国青创会代表、第五批齐鲁文化之星,山东省作协小说创作委员会委员、山东省作协第六批签约作家。发表小说、散文100余万字。作品散见《十月》《作家》《山花》等,部分作品被《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等推介。小说集《金鱼》入选中国作协“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18年卷”,并荣获第五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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