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永宽

这天，老韩路过城西，迎面走来一位老人，看上去十分苍老虚弱，走路颤颤巍巍的，眼神很涣散。老韩忙上前问道：“大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老人像是没听到，依旧踉跄着往前走，老韩的猜想被证实了：老人迷路了，而且看样子老人的头脑也不太清楚。

眼看着老人要上一辆公交车，老韩连忙拉住他，好言好语地哄他在候车亭的长椅上坐好，又拿出电话拨打“110”，警察一听立即说道：“太好了，他家人也报了警，正四处寻他哩。你可要把这个老人稳住啊！”

老韩守在老人身旁，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老人也不吭声。好在不一会儿警车就赶到了，同来的还有老人的儿子，以及一位比老韩岁数稍大的先生。那人一见老韩就道谢不迭。老韩吃惊地说：“您是大书法家赵先生吧？”

那人十分谦逊地说：“我就是，您过奖了。谢谢您的帮助。唉，我父亲岁数大了，头脑不好，一不留神就跑丢了。”

老韩闲来喜欢写毛笔字，自然知道一些书法大家，有古代的也有现代的，对于本地的名家更是如数家珍，所以一眼认出了对方。要知道，赵先生可是名满全省的大书法家。

两人就这样认识了。于是，老韩试探着向赵先生请教书法方面的问题，一开始还有点儿忐忑，担心赵先生会不耐烦。可事实证明老韩想多了，赵先生十分乐意回答他的问题，还时不时留老韩在家里喝茶聊天，喝点儿小酒，一点架子也没有，让老韩暗暗钦佩。

时间一天天过去，这一天，老韩家遇到了事。

老韩的儿子小韩大学毕业，老韩希望他考公务员。儿子一开始不愿意，想自个儿创业，在老韩的再三劝说下无奈地答应了。现在儿子的笔试成绩出来了，考了第八名，可是人家只有三个名额。

小韩说：“爸，我笔试不如人家，面试就更不行了。我本来就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见生人还会紧张，估计公务员梦要破灭了。不过我倒不在意，毕竟我的兴趣不在这上面，我准备开一家广告公司，设计是我的专业……”

老韩却笑着说：“先收起你的创业梦，告诉你，为了你的前途我早就做好准备了。我打听到你要报考的那家单位领导是位书法迷，而且十分崇拜赵先生，可赵先生性格孤傲，这位领导想尽办法也得不到赵先生的一幅字。偏偏就在这节骨眼上我和赵先生相识了，儿子你说这是不是天意？我马上就去找赵先生，请他给我写幅字，送给那位领导。送钱啊啥的，人家领导也不一定会收。但送一幅字他应该不会拒绝。招聘嘛，笔试或许是铁板一块，可面试那水就深了去了，说好说坏根本没有尺子量的。”

小韩惊讶地睁大眼睛说：“爸，再怎么风雅也是行贿，您没听过一个词叫‘雅贿吗？咱这样做不妥吧？”

老韩有点儿尴尬地说：“这不是为了你的前途嘛，把这事儿定性为行贿，我感觉有点儿严重了，没准能打打擦边球。”

小韩又说：“可我们跟赵先生要字，这不是施恩图报吗？”

老韩听了直挠头，想了想又说：“是有点儿难堪，可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相信赵先生会理解的。”

晚上，爷儿俩买了一盒好茶来到赵先生家，支支吾吾地说想请赵先生写幅字。赵先生哈哈一笑，提起笔说道：“不就是写幅字嘛，举手之劳，我这就写，不过茶叶请带回去，你们这是不拿我当朋友看了。对了，这幅字是准备挂在客厅还是挂在书房？挂在不同的房间就得写不同的内容。哦，卖了也成，真的，我没说假话，这一点我跟有的书法家不同。有些人恨不得人家把他的字供起来永久珍藏才好，我的字一旦送给对方就全凭人家做主，只要不干违法的事儿就行。”

最后一句话，赵先生是不经意说的，却让老韩爷儿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沉默了。

赵先生正要挥毫，老韩的脸突然红了，小声说：“赵先生，您拿我当朋友，我再瞒着您就不够意思了。您这字，我、我是要送给领导的。”

老韩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了，赵先生一听就把笔放下了，摇摇头说：“这字，我不能写。”老韩难堪得不得了，赵先生又说：“平日里我们说起种种社会乱象时总是义愤填膺，可怎么轮到自个儿就变了？做人不好这么双标吧。老韩，对不起了。”

老韩的脸此刻红得像关公，使劲儿绞着双手，小声说：“我知道这事儿不对，可就这一次也不行吗？毕竟这是我家的大事，否则我也不会麻烦您的。”

赵先生背过脸去：“有一次就会有十次、百次，最终不可收拾。老韩，这是我做人的底线，请你理解。”

老韩父子只得悻悻地告辞。路上，小韩说：“爸，我倒挺佩服赵先生的，在底线问题上绝不让步。”

老韩有点儿恼火地说：“理是这么个理，可他姓赵的也太无情了，说一不二，还亏我救过他老父亲哩。”

面试后，招聘结果很快出来了，小韩名落孙山。

小韩倒是无所谓，老韩说不沮丧是假的，但事已至此也只好认命，只得跟儿子天天上街找门市，帮儿子筹备开广告公司。

这天爷儿俩经过湖边时突然听到呼救声，闻声一看，只见湖边站着一人，正慢慢往湖里走，那水已淹到了他的大腿根儿，有两个女孩想上前拉他，可估计不会游泳，只得在岸边大声呼救。

小韩眼尖，只一瞥就大叫起来：“爸，是赵先生的父亲，肯定是糊涂病又发作了！”

老韩喝道：“快过去！”

这时老人已沉进了水里，正是隆冬，寒气刺骨，老韩连羽绒服也来不及脱，“扑通”一声跳进湖里，小韩哪能袖手旁观，也紧跟着跳进湖里……

老人得救了，老韩爷儿俩却双双住进了医院，一起冻感冒了。

一番辛苦过后，小韩的广告公司终于开业了，爷儿俩正满心欢喜地忙着接待前来捧场的朋友，忽听得有人惊讶地喊道：“那不是赵先生吗？老韩，你还有赵先生这样的朋友？”

老韩爷儿俩朝外一看，嘿！真的是赵先生来了，还送了对花篮。

在店里坐下后，小韩忙为赵先生泡上茶，赵先生笑容满面地问老韩：“我说老伙计，我不肯给你写字，你心里一定很怨我，为什么还肯救我老父亲？”

老韩一笑，说：“赵先生，一开始我是有点儿怨您不近人情，但后来慢慢想通了。您说得对，做人的底线是不能随意越过的，我应该尊重您的决定。而且如果我儿子因为送礼被聘用，他这一辈子也会直不起腰来，说不定他尝到了送礼的甜头，以后一步一步地走向深渊，彻底毁了他。至于救您老父亲，那是必须要做的。您做人有底线，我也有啊，见死不救还是个人吗！”

赵先生、老韩、小韩一起笑了起来。赵先生说：“你这个朋友，我没认错。”说着他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一幅装裱精美的卷轴，说：“老韩，上回你请我写，我不肯寫，今天你没要我写，我还偏写了。公司开业是大事儿，这算是我的贺礼吧。另外，我有几位好朋友都是开公司的，公司规模很大，我已经拜托过他们了，以后有设计方面的活一定要先找你，他们也都答应了。放心，那几家公司都是私人的，不存在灰色交易。”

老韩、小韩忙双手接过字，再慢慢打开，现场顿时一片欢呼，两列铁划金钩的大字赫然跃入眼帘：坚守人格底线，可保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