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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恩泽

2022-05-30宁雨

雪莲 2022年10期
关键词:黑炭棒子外祖母

荸 荠

荸荠是颇能入画的。

红艳艳,圆嘟嘟,头顶略平,却哧溜顶出个小小俏俏的犄角。三三两两散布在画尾,小孩子一样,横躺竖卧的,随便玩随便耍。最要紧的是,是画面当间那棵肥嫩开着明黄色花的白菜,红皮带绿叶的大萝卜。画的题款:菜根香。这么一张画,荸荠倒也不是剩笔,缺了它们,光那些肥腴粉黛,显然少了画者想追求的质朴深意,多了香艳之虞。

也有以荸荠做主角的。盛在提篮、盘碟中,局限、收放之间,就像一个小孩子,规矩太多,乖巧是有了,自然天性就被磨掉,也让人可怜见的。

读到过一张粉藕、莲蓬和荸荠组合的水墨,张扬、恣肆,有来自泥土之下的勃然奔放。甚合我那一刻的情绪。

冬天,常在菜摊上买七八个荸荠。没啥大用项,就是嚼着咂摸那个味儿。忙起来半天顾不上喝水,回到家嗓子干得冒烟。冰箱捏个洗净的荸荠,咔嚓一口咬半只,汁水清甜,慢慢嚼着,凉丝丝新泉一般的滋味,顺嗓子眼走下去,像灌田的渠水,水到哪里哪里的秧苗就得救了。

菜摊上的荸荠,跟入画的荸荠两码事。泥壳裹着,湿腻腻,黑乎乎,纸箱子里堆着,不明白的还以为屎壳郎。北人做菜不善荸荠,半是图稀罕,半是像我一样作为可有可无的辅助食疗。荸荠走肺經,润泽,通便,是我外祖母的生活经验。对这个口传的知识点,我并未求证过,却笃信不移。

三龄,奇馋咸菜,如猫专爱鱼腥之物。偷食卤萝卜条,趁长者稍不留意,连抓三四把,飞速进肚腹,从此落下气管炎的病。风吹犯病,雨淋犯病,大约阳光碎地声音稍大些,也能把我的咳嗽虫引出来。九岁之前,是病得最厉害的几年。村里人不知道气管炎和肺痨不同,外祖母又不让我入群去外边疯耍,玻璃人似的捧着养,便以为我是林黛玉那样的肺痨,养不大。彼时外祖母也有气管炎的病。只是她一个老寡妇家,素来羸羸弱弱,没人留意罢了。

荸荠就是因着压制咳嗽虫的本领,赢得外祖母待见的。黢黑黢黑的深夜,我的咳嗽猛然间发作,一声响似一声,窗纸、窗棂,房顶的苇箔、椽子,似乎都在共振了,老鼠沿着炕边噌噌乱跑。外祖母醒了,悉悉索索在枕头底下一通翻腾,一只扁圆的小东西,就精确无误地递到我的嘴边。我知道这是荸荠,我在咬住这精灵的同时,唇边也感觉到了那只皴糙干瘪的手。不知是注意力忽然转移,抑制了呼吸管道的剧烈痉挛,还是荸荠的汁水果真通神,咳嗽虫一时得到震慑。

村里合子社偶或进来荸荠。合子社,就是供销社,村里人都这么叫,我也这么叫。合子社的人,也是社员,挣工分。这活儿不累,甚至有点光鲜,有点地位,但工作时间长,晌午不歇,晚上掌灯老大一会儿后方才关门落窗。酱油醋火柴盐巴,针头线脑,暖壶,铁锅,粗瓷碗,这些物事,是每个村合子社必备的。其他就不好说了,进什么不进什么,得看公社里大合子社来啥,也得看本村合子社售货员的喜好和心情。我们村合子社的售货员是肥子舅,一个中等身材瘦巴巴大鼻子的人。他进过荸荠,进过酥糖,甚至进过伊拉克蜜枣。有一次,进了一种非常好看的咸鱼,形状有点像平鱼,村人叫燕鱼,我私下琢磨着是水里飞的燕子。

荸荠、酥糖、伊拉克蜜枣、水里飞的燕子,一时间成为男人女人饭后闲唠的题目。我在一旁听着,便知道了我们郭庄之外,还有更多的北方村庄。北方往南,有条大河,叫黄河,黄河的两边,也是村庄棋布的地方。再往南,还有一条更大的河,叫长江。长江那边,也有很多村庄。那里叫南方。南方总下雨,多水田,水田里生稻子,也生荸荠。南方有桂花树,桂花的样子就好似我们的小米,桂花米香香甜甜的,那里村庄的人就做桂花酥糖。耕爷说,伊拉克是外国,离中国老远老远了;水里飞的燕子,是长在深海的。海老深老深的,我们郭庄的所有房子摞起来,也不及海的一半深。彼时,在我心中,耕爷和荸荠、酥糖、伊拉克蜜枣、燕鱼,同样神圣。

有人要种荸荠了。

这个消息,是吃早饭的时候外祖母随便一说的。村人似乎对此并不热心。至少不像肥子舅进来的异方货品那样,招惹得老老少少对外面的世界怀揣梦想。

种荸荠的人,叫黑炭。他是外祖母的仇人。外祖母私下叫他“黑煞天”。村里人多数都有绰号,比如老菜瓜、馒头刚、小炉匠、万事通。黑煞天是什么意思,五六龄的我实难理解,但也能想象是个凶恶无比的狠角色。黑炭的名字,真是跟他般配,五六十岁的样子,瘦小枯干,一张核桃脸黑得分明就是块烧焦的炭。黑炭走路很轻很轻,根本没有一点点声音。他四季黑衣黑裤,独来独往。因为跟我的外祖母不过话,也就跟我们一家人都不过话。我在村庄的十多年光景,没听到过他说一句话,连了解他的声音怎样都没个机会。仿佛他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一大团黑色的云气呼啦啦坠地,变!黑炭就出现了。

种荸荠不是南方的事吗?黑炭倒是能,在院子里开出一片长方形的地,挖得深深,施了厚厚的牛粪、沙土、碎麦秸,灌了满满的水,沤着,沤到满院子丝丝缕缕的臭,又沤到撮起鼻子都闻不到臭味,黑炭的荸荠就种起来了。

神神秘秘的黑炭,神神秘秘的荸荠田,除了我,竟真的没人关心似的。黑炭家的木栅栏,常常关着。栅栏那么高大,我踮起脚跟也不过半个围栏高。荸荠种在黑炭家,跟种在南方又有什么不同,想看看怎么长都不能。要是外祖母跟黑炭没结仇该多好!那我就能光明正大跟他提出,看看他的荸荠田。就像我能看李家姑老爷嫁接桑葚,看西院姥爷母山芋秧子一样。外祖母怎么就有黑炭这么个仇人呢,她看上去人缘那么好,连黑炭的媳妇、姑娘都亲亲热热的,在一块纺线、刷袼褙、做衣裳。六姥姥说我外祖母是菩萨心肠,来个叫花子,给人家一口,自己留半口。菩萨心肠的外祖母,却诅咒黑炭“不是不报,时辰不到”。在她看来,黑煞天这种十恶不赦的人,根本不配种荸荠,也种不成荸荠。荸荠,是灵物。

黑炭真把荸荠给种成了。起荸荠那天,他喊来肥子舅帮忙。高大的栅栏也打开了,一院子高高大大的树木,把黑炭这个人衬得愈发干瘪。肥子舅,是黑炭的远房侄子,平常也不见来往,起荸荠,却兴冲冲的,他还喊来一街的孩子围观。荸荠那么肥嘟嘟、圆头圆脑的,原来生长荸荠的植物,却是莎草般蓬乱柔软的。肥子舅代表黑炭,给围观的孩子每人发了一枚荸荠。大家把荸荠捧在手心里,像是捧着一枚勋章。

肥子舅的合子社,卖起黑炭种的荸荠。这荸荠跟南荸荠比起来,又瘦又少汁水,到底是郭庄自产的荸荠。南物北种,黑炭是村里第一人。

后来,合子社还进过清水马蹄罐头。马蹄,就是荸荠的别称。荸荠剥得白白净净,浸在蜜糖水里,即刻高贵了幾分。黑炭死的时候,供品里就有个马蹄罐头。村医诊断,黑炭是死于肺癌。给黑炭上供的,是耕爷。耕爷说,黑炭是南方人,年轻时跟着混混们跑过,沦落到要饭吃,在郭庄认了个孤老汉当爹,四十来岁才娶上媳妇,姑娘是带来的,并非亲生。黑炭年轻坐下咳嗽的病根,怕是痨,跟媳妇孩子都不在一张桌上吃,更不在一个屋里睡。这也是个可怜人。

在南方,荸荠既当水果,也当菜蔬。稻田里野生荸荠疯长,恼人得紧。但野生荸荠,也是下田人解渴的水果,哈腰伸手,顺着匍匐根摸一只,涮涮泥,丢进嘴里,脆脆甜甜。马蹄炖排骨,清香扑鼻。马蹄碎切,可以做馅料,跟鲜肉配在一起,包饺子蒸小笼包儿。做四喜丸子,马蹄属于灵魂配料。

荸荠好吃,剥去紫红的外皮,是个麻烦活儿。彼时,赶上外祖母高兴,会在小火炉上煮几只荸荠。煮熟的荸荠,甜津津的,有点糯,是另一种风味。剥荸荠,指甲弄得生疼。不若现在,剥荸荠有专用的工具。榨荸荠汁,也有专用工具。都是小电器,轻启按钮,瞬息齐活。

外祖母跟黑炭的恩怨,到底带到土里去了。就像这世间无数的秘密,未及揭示,已然消逝。荸荠,我还是最喜欢带皮生嚼,汁水在唇齿间汩汩漫溢,带着大地的秘密,回溯至身体的河流。

棒裤儿

赤岸村街边有摆摊的女人,卖鲜杏、黑枣、花椒、酸枣。这倒不算个啥,太行山地,每个旅游点儿都卖这些土产。稀罕的,是编活儿,现编现卖。一种为坐墩,在地上一个一个码起来,又白净又好看。还有一种,撂在荆条篮子里,圆柱形,两三拃粗细,尺余长,一头还带个精巧的提手,不知何物。问那女人,说是枕头。编活的材料为棒裤儿,该是上年存的,一直放到这芒种节气,真用了心思。

棒裤儿,棒子的裤子。这个儿化韵的名词,俏皮,形象,舌尖一卷就能把画面拽回孟秋时节大片大片的棒子地里。棒子,学名玉米,我们郭庄叫棒子。棒子的植株叫棒子,棒子的籽粒也叫棒子。整个冀中大平原上,棒子这个称谓,比玉米更有认同度。当然,玉米还有其他名字,比如包谷、玉蜀黍、玉茭。伏天里太阳毒,植物疯长。棒子穗穗上的花粉在海浪般汹涌的风中飘洒,花粉与棒子刚秀出的花线完美结合,棒粒便开始灌浆。这时候的棒子秸秆,像村里正在孕育的年轻媳妇,一两只绿裤红发的棒子别在腰间,满含着荣耀和希冀。

棒子不是啥贵重的出产,但会过日子的人,当然也要在一株株棒子身上盘算得满满当当。就比如,用棒裤做编活儿。秋后,棒子美人儿头顶的好头发也已枯萎零落,青葱的棒裤儿也走过了青春好年华。成熟的棒裤儿,最外边一层呈霉褐色,粗粗拉拉,爬满风痕雨痕和虫迹。扒掉这一层表皮,靠近棒粒的部分,不妨叫做“衬裤”吧,则柔软而光洁,颇有丝织品的质感。不论白棒子、黄棒子还是花棒子,“衬裤”的质地皆柔韧而舒适。男人们把籽粒饱满的棒子提到房顶,码上房檐,挂在老枣树的树杈上、大门街们的门楣两边,本意是晾晒的,一不小心,也为多少年之后的回忆挂上了一垛垛、一串串田园诗般的念想。女人则细腻,精巧,掰棒子的时候,另外动了一点脑子,费了一点工夫,于是,又白又软的棒子“衬裤”就单独留了下来,被一打一打挂在草棚里,晾干收妥。一边收着,心眼儿里已经想好了,用它们做几件什么样的编活儿。只是,干编活儿要等着冬天,场里地里彻底闲下来。

编活儿中,坐墩是最简单,也最常用的。可圆可方,还有小箱子形状的,一物两用,里边盛放东西,东西塞满了,当坐物自然不成问题。编坐墩,最早用蒲草。我们村管草编的坐墩叫蒲墩,名字就来自原料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蒲草编成的墩子,坐起来耐久,像男人女人的情感,一个屋檐下厮磨一辈子,甚或撕扯一辈子,终是少年夫妻老来伴儿。蒲草是生在水边的,村庄的河干了,坑填了,蒲草几近消失。聪明的女人们,改用稗子草、麦秸、高粱叶子、棒裤儿。除了蒲墩,也编垫子。夏天,一席草垫子,从东房荫拉到西树凉,垫子上睡着娃娃,老太太旁边摆架纺车,嗡嗡地纺线,时不时还捯出手,拿扇子给孩子赶苍蝇蚊子。

我和外祖母各有过一双棒裤儿做的瓮鞋。瓮鞋就是棉鞋,瓮字该怎么写呢,没有人能告诉我。棒裤儿瓮鞋的外观,真的接近一个瓮,口略收束,厚实实的,膛量挺宽敞。那是外祖母的三妹妹我三姨姥做给我们的,母亲带着妹妹到青海探亲,大雪天,三姨姥差遣了她的老二儿子从五六里地外另一个村庄送过来。跟瓮鞋一起送来的,还有一盆鲫鱼炖黄豆,一条刚满月的狗。亲戚家的饭,我吃得不多,但三姨姥的鲫鱼炖黄豆,至今想起来余香缭绕。自己挣钱后,我尝试做了好几回,都达不到那番境界。

外祖母和三姨姥是狠狠吵过一架的。母亲去青海的那年清明,她们俩都回娘家上坟,本来亲亲热热的,不知怎么说起孩子的事,好像还提到我,就拉了脸子吵了起来。清明跟着大人上坟,小孩子都欢喜,可以在刚刚返青的麦子地里捉金甲虫,可以采嫩苜蓿,采野花,重点是还能分得一份上过供的供饷。因为外祖母吵架,那个清明,我也很不开心。好长时间,我们家和三姨姥家都没再走动。就连母亲去青海,也没过去告别。

外祖母和三姨姥之间,似乎横亘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冬雪。而一场真正的冬雪来临,两双棒裤儿瓮鞋和一盆鲫鱼炖黄豆,却把外祖母心里的雪给彻彻底底融化了。外祖母说,亲人肚里没圪针。也许,她说得对。那时,亲戚、邻里之间吵架,家常便饭一样,吵的时候,唇枪舌剑,天昏地暗,祖宗八代、鸡零狗碎,都要拿出来诅咒、羞辱。过不了多久,红白喜事,过麦过秋,亲兄热弟、姐姐妹妹叫着,你帮我,我帮你,一天乌云满散。亲戚之间,真像棒裤儿做的编活,一经一纬,你缠着我,我绕着你,用眼撕扯不清楚。

母亲编过一个稗子草的垫子。草是我从河坡地里打来的,说起来真是邪门儿,那块高粱地里竟然一根旁的草都没有,齐刷刷没膝深全是秀着紫红色花穗的稗子。下刀太狠了,一大片的草几乎一棵没留。装筐成了问题,我用膝盖顶着压了好几遭,勉强才系上筐绳儿。母亲说,我那筐草有四十多斤。真不知道哪儿来的神力,大晌午我居然背着那么一筐满是汁水的鲜草,走了三四里路。这些年来,隔一些日子我就梦到自己在打草,无边无际的草,怎么也打不到头儿。但我从来没有梦到过自己背着一个草垛走路。打稗子草的时候,我还不到十岁。母亲喜欢那筐草,她仔仔细细翻晒,半干就收了,坐在树阴下编草垫子。

那个夏天格外炎热,母亲从田里回来,又烧煤火给一家子人做饭,常热得发脾气。草垫子,成了她发脾气之后安歇之塌,或者在大槐樹荫凉里,或在胡同口有风的地方。她已经开始发胖,肚腩上一圈圈被汗水腌得绯红,两颗巨乳底下,垫着手巾,一会儿就汗溻了。母亲属虎,她躺在垫子上缓神儿的样子,真有点像森林里的睡虎。

我没有睡过那张稗子草编的垫子。除了有种草香气,估计并不舒服。若编个棒裤儿垫子,一定比稗草的好得多。生产队大集体,掰棒子是个单独的活计,在大场院里干。给集体干活儿,往家捎任何东西都是不允许的。那些又柔韧又洁白的棒裤儿,跟棒子最外一层裤衣混着,一堆一堆的,白瞎了。家里分的口粮,也有棒子,在大田里立劈的,带着棒裤儿分,按人口多少直接过大秤。棒子分到家,好棒裤儿留下来,编草鞋,给老人孩子纳鞋底填料,编蒲墩,编篮子,只要你的手足够巧,想编成花朵、人物都没问题。不记得母亲用棒裤儿编过什么,弟弟出生后,她找到了一个在西甘河村代课的活计。代课比在大田劳作并不轻松多少。郭庄距离西甘河村三四公里,母亲骑辆红旗牌自行车,一天跑四趟。晌午回家,先做饭,我给她拉风箱,她做揪面片或疙瘩,一边做饭一边讨论课堂上的数学应用题。教辅书开始流行,是我读高中之后的事情了。那时学生的作业和单元测验题,除了课本上稀稀拉拉那几道,全靠老师根据教学进程自己编。母亲的脑子里总在编题,她把编活儿的手艺给废了。

大娘会做棒裤儿底的棉鞋,三婶子也会。有那么两年,村里风行那样的鞋子。轻暖,隔潮。反正冬天也不大出门,没有多少重活儿,脚底板不动多少力气。所以,连老爷们儿也有棒裤儿底棉鞋。穿这样轻便的鞋子,走路没有声响。夜里,整条街黢黑黢黑的,后边走路快的人忽然撵上来,唬得人一机灵。

我更喜欢棒裤儿编的草鞋。外祖母给我买过一双,圆头圆脑的,走起路来踏踏踏踏,脚下一快,鞋子就飞了。用棒裤儿做编活,先得打小辫儿。棒裤鞋的小辫儿又细又匀,一圈一圈打在一起,致密,漂亮。我的棒裤儿鞋,鞋头染了颜色,桃红色的小花朵,像桃花也像梅花。我穿这样一双鞋子,专门到雪地里踩雪,桃红洇在雪上,雪也开花了。

下雪天,我去给外祖母抓药,一双棒裤鞋来回八里地,满鞋洞里都是雪,脚趾头冻成了一瓣一瓣的梅花趾。外祖母不让我上热炕头,她指使母亲从院子里盛来一盆雪,给我搓脚。整个冬天,我的脚上一直盛开着梅花。

赤岸村的女人,用棒裤儿编枕头,这我是第一次见。棒裤儿柔韧,依其脾性,编个动车或航母的模型都合用。但棒裤儿枕头,枕着舒服吗?我拍了照片,让文友们猜是啥。有人说,是磨痒痒用的。这种猜测,倒挺有趣。我们村的棒裤编活儿,早就没人干了。棒裤儿在赤岸村,做成编活儿,也只是卖给游客。比如我,想买个蒲墩或枕头,买了,也不为用。我想,如果挂在墙上,或是很不错的装饰。

【作者简介】宁雨,原名郭文岭,河北人。作品散发于《人民日报》 《光明日报》 《散文海外版》 《散文百家》 《长城》 《北京文学》《四川文学》《雪莲》等报刊,多篇入选各种选本。曾获河北文艺振兴奖、长征文艺奖、中国出版政府奖·图书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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