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为

16歲那年，我考上了全县城最好的高中。恰巧这时在县城的一个亲戚要搬到省城去住，他们想让父亲去帮忙照看房子，还向父亲建议说在县城养猪是条致富路子。父亲欣然答应，一来这确实是个挣钱的好法子，二来在县城可以顺便照顾我。

等我在高中读了一个学期后，父亲在县城也垒好了猪圈，买来了猪崽。我平时在学校住宿，星期六就去父亲那儿过夜，帮父亲照料小猪，好让父亲腾出时间回家运饲料。

猪崽渐渐长大，家里的饲料早已吃了个精光。买饲料吧，又拿不出钱来，父亲整日显得忧心忡忡。有天我去食堂打饭时，发现许多同学常常扔馒头、倒饭菜，我突然想到，把这些东西收拾起来喂猪不是挺好吗？我回去跟父亲一说，父亲高兴得直拍大腿，说真是个好主意，第二天他就去拾馒头。

我为自己给父亲解决了一个难题而窃喜不已，却未发现这给我带来了无尽的烦恼。父亲那黑乎乎的头巾，脏兮兮的衣服，粗糙的手立时成为许多同学取笑的对象。我害怕遭受他人的歧视，尽量躲避着父亲，每当他来时，我就离得远远的。

终于有天我对父亲说：“爹，你就别去了，叫人家知道了，会嘲笑我……”父亲脸上的喜悦一下子消失了。良久，父亲才说：“我看还是去吧！不和你打招呼就是了。现在正是猪长膘的时候，不能断了粮。”接下来的日子，父亲继续拾他的馒头，我默默地读书，相安无事。

1996年冬天，班里要开家长会，因为我的成绩突出，老师专门对我说，让你父亲来一趟。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回到家，我对父亲说：“爹，你就别去了，我对老师说你生病了……”父亲的脸色很难看，但终究没说什么。

第二天家长会上，鼓掌声和欢笑声不断，我却一直蔫蔫的，心里冰凉得厉害。我无心听老师和其他家长的谈话，随意将目光投向窗外。天哪！父亲正站在教室外面一丝不苟地聆听老师和家长们的谈话，他的黑棉袄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我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我冲出教室，将父亲拉进来，对老师说：“这是我爹。”一下子掌声雷动……

回去的路上，父亲对我说：“你其实没必要自卑，别人的歧视都是暂时的，男子汉，只要努力，别人有的，咱们也会有。”

此后，同学们再也没有取笑过父亲，而且都自觉地将剩饭剩菜倒进父亲的大铁桶里。1997年9月，父亲送我来省城读大学。我们的打扮在绚丽缤纷的校园里显得那么扎眼，我却心如止水，没有一丝怕被别人嘲笑的忧虑。我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歧视总是难免的，关键是自己要看得起自己。

杨贺勤摘自《最成熟的果子最先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