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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门记事

2022-05-26聂虹影

美文 2022年9期
关键词:师兄

聂虹影

与“国门”有关的故事

33年身在军旅,回想起最快乐的培训学习,还是在军艺读书的那两年,爱好与学业高度契合,又是一群有着相同理想的人聚集,言必称文学,想不快乐都困难。

毕业归队后,同学们各奔东西,风云流散,相聚的机会并不多,20世纪通讯不如现在发达,记得毕业时刚刚流行传呼机,但因机子本身价格不菲,月供的费用也不菲,所以腰间能别个BB机的同学也是凤毛麟角,更别说手机了。又加上毕业时许多同学调整了单位,为梦想打拼为生计奔波,无法联系也无暇联系。而我,这几十年来忙工作忙孩子忙家务也忙写作,加上生活工作地远离京城,所在的省只有孤零零我一人,与同学们走动很少。后来有了微信,建立了同学群,大家都在群里,互动就多了起来,即使不见面,也都能在这里相聚。调到北京后,时有外地同学来京,在京的同学们也会趁机小聚,尽管工作强度非常大,但只要能抽出时间,我也努力参加。

几十年的岁月沉淀,同学们之间除了同窗情谊还多了份亲情,这份混合型的感情,不只局限于我们第五届,甚至延伸到我们的师兄师弟,这里就要提一下我们的大师兄莫言。

和莫言师兄的相识,还要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在京郊十里堡那个叫做鲁迅文学院的地方。他是研究生班的学员,我是创作短训班的学员,他当时是总参某部的干部,我是基层部队的战士,他创作成果丰硕,我是创作启蒙。他年龄已是3字开头,我还属于1字开头,这一切不对等,令我远远地仰视这个大学长,觉得他无比高大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找他讨要写作秘籍,却被他教导说,女孩子过日子是第一位的。挥别鲁院后,只能在媒体上看到他了,尽管有过两次见面,但一次是在一个讲座现场,面对粉丝们的前呼后拥,我实在没有勇气冲过去寒暄,一次是在作代会会场,他坐在台上,我在台下,也没有机会问安。就读军艺时,他已经离校,人不在江湖了,但传说还在,那还是个狂热崇拜文学的年代,我们都以他为荣,只是无缘在校园里相聚。但我一直记着他的话好好过日子,闲暇时写作。回望几十年柴米油盐,感慨自己日子过得还可以时,总会感恩大师兄当年的教诲。

因为他的经典教诲,我的生活还算阳光明媚,一直心怀感恩,却一直没有机会当面说声谢谢!他获诺贝尔奖之后,看到媒体报道竟然有人跑到他山东高密老家去抓一把土要沾沾灵气,更让我觉得大师兄变成了神一般的存在。直到大师兄参与到我们军艺第五届同学的雅聚,我心中笼罩在他头上的光环才渐渐隐去,在我眼中,他还是我的大师兄,且是两度求学经历的大师兄。

那次聚会,我们请来了莫言大师兄,他现场挥毫,赋诗一首:“毕业二十四冬春,幾多风雨几多文。初心莫忘永不改,都是魏公村里人。”“都是魏公村里人,此言一出动我心。经过千山与万水,可堪回首忆青春。”目睹,一下子湿了眼眶,许多往事涌上心头。同学们都忙,尽管同处一城,但聚会并不频繁,多多少少也都是外地来了同学或者其他由头,大师兄更忙,我们不多的聚会邀请了他,他都尽量参加。每次参加,都是静静地坐着,看我们这些学弟学妹们打闹嬉笑,既不阻拦也不轻易打断,只是笑眯眯看着,同学们在一起,常常会有时光倒流、重返绿色校园的恍然,大家端着杯子向大师兄致意,他也从不推辞,不管你杯子里装着水还是饮料,他都和你碰杯,不苛求也不追究,纵容了我们所有的疯癫和任性,兄长风范体现非常到位。每次见面,总有同学带了书请他签名,再多他也签,让签给谁就签给谁,笑眯眯挥舞着手中的笔那一刻,感觉我们每个人都成了被师兄宠爱的小弟弟小妹妹。每次聚会,还会和师兄合影,大合影,小合影,单个合影,女同学和师兄合影,男同学和师兄合影,大师兄坐在那里,任由我们排列组合任由我们摆布。那一刻,仿佛大师兄头上所有的光环都不在了,只剩兄弟兄妹的情谊,有亲情亲人的感觉。

时光流转中,由于国家体制的改革,我所在的公安边防部队集体转隶到新组建的国家移民管理局,体制变化也引发了一系列的变化。脱下穿了32年的军装,内心的感受非常复杂,有人曾说,军装是军人的皮肤,脱掉就等于扒层皮,但在我心中,脱军装比扒皮还疼。扒皮是身疼,脱军装身心俱痛。唯一欣慰的是成建制整体转隶,我们的报纸杂志也被保留了下来,《中国边防警察报》也更名为《中国移民管理报》,之前的“边关”副刊变成了“国门”。

军装脱了,情怀还在,更名后作为国内报刊界最年轻的一张报纸,我迫切想好好打造一下“国门”副刊这个品牌。大家建议,如果能请到文学大家为我们题写刊头,无疑是很大的激励,我脑海中立即闪现了大师兄的面孔。此后又见过大师兄两次,但我都没好意思表达我的想法,一是觉得大师兄太忙了,不忍叨扰,二来大师兄是名人,向他求字的人很多,我怕被拒绝。直到大师兄应同学宝才兄之邀为抗联英雄赵尚志、赵一曼题写的碑铭和诗刻到了石碑上,才又加剧了这个念头。同学宝才兄退休前在原沈阳军区工作,一直致力于抗联军史的研究,抗联英雄赵尚志的头颅就是他找到的。大师兄在“两块砖”的公众号里记录了题写碑文的来龙去脉:“今年暑假,原军艺文学系第五期学员、东北抗日联军史研究者、赵尚志将军头骨主要发现者、吾之校友姜宝才兄,与我谈起抗日英雄赵尚志将军诸多未见史册的悲壮事迹以及欲为其在殉国之地竖立石碑和在其遗体投江处塑一雕像事。此浩然正大之愿心,吾虽草莽闻知亦感血热。姜兄嘱余题写碑铭并为塑像撰诗一首,吾热情有余但名分不够,才气不足,故多番力辞之。后经姜兄携诸多校友猛劝,使我崇敬英雄之心、多年军旅之志炽萌,故斗胆应允一试,可,即用;不可,即弃;也算我以公民之心向英雄致敬并不负挚友之托也。碑铭题罢,竟获认可。又赋七律一首,供友人与有关部门指正,诗曰:白山黑水建奇功,剑影刀光气若虹。首葬丘陵藏猛虎,躯投江海变蛟龙。身经百难心不改,体被双分目未瞑。题罢碑铭拍案起,生为豪士死英雄。吾不谙律诗,勉强成韵,没想到竟获认可。自饮烈酒一碗,拍案曰:此诚为今夏第一快事也!未几,赵尚志将军部下、抗日女英雄赵一曼烈士后人与黑龙江省尚志县有关部门托姜宝才兄找我,希望能为赵一曼烈士题写殉国地碑铭并赋诗一首。吾敬谢不敏,言童蒙时即从连环画上看过赵一曼烈士动地泣天之英雄事迹,党政领导、社会名流为烈士题词赋诗甚多,吾就不必狗尾续貂了。但终究顶不住烈士后人诚邀和战友力劝,于是再次答应一试。敬赋诗曰:巾帼抗日第一人,血沃中华献此身。白马红枪豪士气,遗诗绝笔母亲心。钢筋铁骨穿牢狱,义胆侠肝化斗辰。儿女英雄何处觅?且从尚志到宜宾。诗与碑铭皆获烈士后人与尚志县有关部门认可,并赶在冰雪降临之前,由朱心昇先生镂刻上石。丰碑树起后,瑞雪纷纷从天而降,吾见此景,不由热泪盈眶。虽我诗陋字拘,只恐有愧青石,但崇敬英雄之心赤诚,故以此请各位高才名士谅我。”这些文字,再次印证了大师兄的为人,也再次把我感动得一塌糊涂。同时也对宝才兄羡慕得一塌糊涂,致电宝才兄,想让他替我向大师兄开口讨字,宝才兄建议,由他来约时间,我们一起去看望大师兄,还是我自己当面提更好些。机会终于来了,去年10月,参加完大师兄作品典藏大系新书发布仪式后,在同学们的鼓励下,我终于鼓足勇气向大师兄表达了我的心愿,大师兄依旧笑眯眯的,没有马上答应也没有立即拒绝,他只是说这两个字还真不好写,同学们都替我说情,大师兄说,我回去琢磨一下。

后来,我又给大师兄发了信息,详细表达了我的想法:当了32年兵,对部队有很深的感情,《中国移民管理报》也是这支穿过军装队伍的血脉延续,“国门”副刊如果能得到大师兄的墨宝,将是莫大的鼓舞和激励!我觉得特别有纪念意义,不安的是要劳师兄受累,不敢勉强为难,但还是特别渴望得到大师兄墨宝。大师兄给我回信息说:“好,过几天写。”我了解大师兄的为人,答应了就一定会写,我默默期待着。

12月18日上午,收到了大师兄的信息,说:“写好了,横竖各一。如方便下午四点前到我办公室可取。过几天也行。”随后发了他位于北师大工作室的位置。真是一个大大的惊喜,迫切想拿到大师兄的字,中午到了报社,听说是去找莫言老师取字,大家都很兴奋,我拉了报社报刊部几位同事一起赶往北师大师兄的工作室。

没费多少周折就找到了大师兄在北师大的工作室,大师兄已经等候在那里,看着身着警服全副武装的我们,他又咧嘴笑了,拿出写好的字说:“你们看看行吗?我写了两幅,一横一竖版,你们根据需要选用。”大家又是一番激动,然后手忙脚乱地拿着字与大师兄合影,一起照,单独照,流水作业照,大师兄依然像每次聚会时那样宽厚包容,只是笑眯眯配合着,拍照完了,字也拿到了,我们欢天喜地心满意足地告辞。出门上车大家突然觉得,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听大师再谈些什么比如文学,比如做人。但刚才光顾着兴奋,全忘了,又是好一顿遗憾。

大师兄国门副刊刊头题字,提升了我们这张最年轻的报纸的文化含量,也引来了一些报刊老总们的羡慕,说大师兄低调内敛,能拿到他的字不易,我说不是我面子大,是军艺文学系延伸的情谊,才令我如愿以偿。

取名叫“边防”

通往算井子的路很漫长,从巴彦淖尔出发,坐了一夜的绿皮火车,我们才到达额济纳旗,从额济纳旗过去还要半天的汽车车程。

在额济纳旗边境管理大队中转休息时,一进院子就看到了这只小狗,欢快地从屋子里跳出来,摇着尾巴迎着我们走过来。未及逗它,就看到一个穿警裤系着围裙的小伙子尾随其后跑出来,连责怪带阻拦,把它往屋里拉,临了还不忘回头冲我们抱歉地笑下。

午餐在大队食堂解决,饭后在院子里准备出发时,又看到了那条小狗,这次才来得及仔细端详它,小狗不是什么名犬,但长得很标致,全身金黄色的毛发,肚子泛白,额头是金色的,嘴巴鼻子连同眼眶却是黑色的,黑眼珠大到要撑破眼睛,两只耳朵垂下来,在院子里闲庭踱步的姿势,悠闲自在却又若有所思。小狗似乎对所有人都很友好,你只要和它的视线一碰撞,它马上摇着尾巴来到你身边和你亲热,蹭蹭你的裤脚,在人的两腿之间绕着圈钻来钻去,人站着逗它时,它也会立起来贴到你身上示好,你蹲下逗它,它会去舔你的手指,轻咬你的衣袖,上帝没有赋予它生动的面部表情和语言表达的机能,它的感情是用肢体来传递的。白大队长介绍说,它是个“人来疯”,戈壁滩难得见到这么多人,只要来了人,它就兴奋和热情。

嬉闹间,刚进院时把小狗抱回屋里的那个小伙子出现了,小狗立即撇下所有人飞奔而去,紧随小伙子,寸步不离。白大队长介绍说,小伙子叫刘波,曾在算井子呆了8年,担任过炊事员兼报务员,算井子的老典型李斌是他的师傅,现在大队担任炊事员,转改前已是五期士官了,今天的午餐全部出自他手。听着大队长的介绍,刘波有些局促和不安,他就指挥着让小狗表演动作,我觉得他是借此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起立,坐下,握手,他下达着口令,而小狗非常配合。我凑到跟前问,它叫什么名字?大队长说它叫刘波,我愕然,知情的人却都笑了,解释说它是刘波捡来的,我才明白这是玩笑话。我转过头来问刘波,小狗叫什么名字,刘波说它叫“边防”!“什么?边防?”我以为听错了或者是刘波开玩笑,“是的,它就是叫边防。”刘波认真的表情使我相信了不是在调侃。

怎么想起来起名叫“边防”啊?刘波说,小狗是去年冬天部队整体转隶期间捡来的,换装前一天部队出操时,他看到一只小狗在路边冻得瑟瑟发抖,因为在队列中,无法停下了,一闪就过去了。换装当天,又出操,那只小狗还在风中瑟瑟发抖着,出完操刘波转回去把小狗抱回了大队,为了纪念刚刚脱下的军装,刘波就给小狗起名叫“边防”。

知道了名字的来历,再低头看“边防”,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难以言喻,无法表达。轻轻抚摸它金色的毛发,看着它那双深邃的大眼睛,而“边防”也和我对视着,一动不动。那双眼睛,好像蕴含了太多的内容,我不知道,它见证了什么,又感知了什么。我想它如果有思維,一定会很诧异,在这片荒凉的戈壁滩上,这个收留它并为它起名叫“边防”的人,连同他置身的那支队伍,为什么前一天见时还穿着橄榄绿,第二天就全部换成了藏青蓝?它无法懂得服装变了,但职责没变,使命没变,没有人告诉它,即使告诉它了,它也无法听懂!

我无语,“边防”无言,我们就这么彼此凝视着,眼睛突然不争气地一酸,我赶紧调转视线,仰头去看天,直视头顶的大太阳,我想,只有这样,当有人问我怎么流泪时,我才能很自然地告诉他,我没哭,只是这戈壁滩的阳光,太刺眼了!

白毛风

“草原的灾害,都是白毛风带来的。”如果不是5年前的那个春天,在草原上与白毛风邂逅,我永远都无从体味这句话的含义。结识锡林浩特大草原是从采访全国优秀人民警察——内蒙边防总队满都宝力格边防派出所所长布仁达来开始的。为筹备英模事迹报告会,他第二次成为我的采访对象,而我却是第一次踏上他生活的土地。三月的北京,满目春色,我们在草长莺飞的时节飞往锡林浩特,下了飞机却是两重天地,转眼就回到了滴水成冰的隆冬。就这样迅速地经历了季节转换,踏上了寻找达来的征程。

从锡盟到我们的采访地,还要大半天的车程,车在草原上奔跑,窗外是不变的风景,看不见房屋,碰不到人家,感受不到任何春天的迹象,前后左右都望不到尽头,有种难言的孤寂和恐慌,傍晚时分,我们终于到了东乌珠穆沁草原,也是小说《狼图腾》故事的发生地、陈继群与姜秘密的精神故乡满都宝力格。

偏僻而荒凉的满都宝力格小镇之夜,万籁俱寂,安静得令人窒息,我们连夜开始了我们的采访。达来的辖区有4248平方公里,常住人口却只有1876人,平均10平方公里一户人家,平均30亩草场一只羊,最远的一户人家离派出所120公里,而且,这里全年有7个月的风雪天气。达来说,当地老百姓称,边防派出所是这里一年四季都有人在的政府,他说这里的群众离不开他们,离不开派出所,“我们在群众心里就踏实。”在采访交流中我们送走了黑暗,迎来了黎明。

早晨起来,天空开始飘起雪花,准确点说,是雪粒,按照时间安排,我们必须在下午返程,早饭后,我们提出要到辖区牧民家里采集几个镜头,达来根据天气判断,可能会有大雪,建议我们还是早返程为好,因为走晚了,很可能就出不去了。但第一次來到草原的我们,并没有太在意这些,总觉得只是飘了几粒小雪花,不会有事。达来只好开着所里的警车带着我们上路了,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忽然感觉天色暗了下来,紧接着,沙尘伴着飞雪“噼噼啪啪”打在挡风玻璃上。顷刻间,狂风挟裹着漫天的雪尘呼啸而来!达来大声说:“不好,遇到白毛风了!”白毛风恶魔般地呼啸着,瞬间风雪就把道路封堵了,汽车顿时迷失在突如其来的昏暗中,车窗外是白茫茫的一片,能见度也就是一米左右。车只能打着双闪缓慢前行,原本平坦的柏油路面上,急速翻滚的雪浪此起彼伏,寂静的草原瞬间就变成了疯狂的世界。吉普车艰难地向前一步步爬行着。转眼之间,积雪已经有一尺厚了,雪“坞”住了车轮,车子走不动了,布仁达来拿出早已备好的工具,开始用铁锹铲雪。这种境遇,让我们心生愧疚,在达来帮我们的车铲雪的过程中,同行的另一辆车突然不见了踪影,而在能见度一米左右的草原上,我们一下失去了方位感,达来就作为一个活的导航仪,在前面引路,将我们的车带到了公路上,告诉我们只许直行,不准打弯,一直向前就会到派出所,转身就去找另一辆车了。

到达派出所时,白毛风刚刚过去,雪也停了下来,尽管地上积雪很深,但我们还是决定往回返,因为按照经验,没准以后几天还会有大到暴雪,到那时候,被困在这里十天半月是很正常的事情。返程的路是艰难的,走着走着,车轮就动不了了,于是就要下来清理积雪,我们所有人也开始下来帮助推车,拿出自己的相机刚想拍几张图片,照相机的电池却被冻坏了。就这样走走停停,刚刚走了不到十公里,雪又开始下起来,公路恰好是处于风口,很快车左右两边的积雪堆积有一米多高。飘雪的草原,是那么寂静,又是那么瘆人,越野车像老牛一样吼着粗气爬行在积雪之中。室外的温度达到零下多少度,我们已经顾不上关心,我穿了棉衣棉鞋羽绒服外套军大衣依然冻得哆嗦。车再也无法前行,并且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我想起了乌兰巴干在作品 《草原上的驯马姑娘》中的叙述:“怒吼的白毛风横扫过茫茫无边的大牧场,草原上的积雪,随着大风飘起来,然后又摔下去,大地立刻披上了波浪形的、天鹅绒似的巨毯。”这样耗下去,车里的油耗完了,人就有冻死的可能,达来当机立断,到最近的一个派出所避雪,于是达来带着我们在茫茫雪雾中摸索着,来到了另一个派出所,我和同行的燕飞需要方便,所里就派了一个男民警,拉着我们的手,他在前面探路,用腿脚在齐腰深的积雪中踩出一个坑来,我们沿着他的坑走,就这样一步步挪到厕所,这一刻才真正体会到举步维艰是什么感觉。雪稍微下小了,我们又开始出发,说是返回达来的派出所,心生诧异为何不在这里住一晚上,明天出发时还要途经这里浪费时间,听了同行的大队于素文政委的解释才知道,由于是不速之客,所里没有储备我们的口粮,也无处采购,当然住处也没有多余的地方给我们提供。回到了达来的所里,为了怕给他们添麻烦,我们再也没敢喝水。夜里,所里将教导员的房间腾给了我和燕飞,早晨一拉键盘,我惊呆了,上面全是药,有治胃病的、有治腰痛的,有治失眠的……我用相机拍下了这个无意中的发现。

第二天一早,天放晴了,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早饭后,我们再次踏上了返程的路,为了避开昨天的雪障,达来带我们走了另一条路,在送我们的路上,他又接到了报警电话,说昨天的白毛风中,一个从东北开车过来的商人给家里打电话说遭遇到了白毛风,车里油已不多了,手机也快没电了,不知该怎么办,后来家里人就再也联系不上他了,于是达来将我们送至安全地带后马上又要赶去出警。

下车与达来握别,心中突然涌动一股热流,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在我的采访生涯中,这是一次罕见的经历,也是一份永恒的感动。

大漠尘烟处的坚守

随“寻找最美国门名片”媒体采访组从内蒙古巴彦淖尔市出发,驱车一路向北,直奔180公里之外的甘其毛都口岸,我们的任务是采访甘其毛都出入境边防检查站执勤二队副队长那仁满达。

来之前做了功课,知道甘其毛都在蒙语里是“一棵树”的意思;知道甘其毛都口岸地区属于荒漠草原气候,全年100余天为大风扬沙天气,冬季室外气温低至零下35摄氏度;知道这片土地古老而厚重、英雄而传奇,特定的地域特有的历史古迹,孕育了灿烂的河套文化和多彩的草原文明,演绎了蒙恬修长城、屯垦戍边,霍去病抗击匈奴的动人史话。时空流转,千百年后的今天,甘其毛都口岸又成为 “丝绸之路经济带”“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草原之路”和“欧亚经济联盟”等中蒙俄三国国家战略对接的重要节点,这里还是内蒙古自治区建设向北开放桥头堡的战略支点,是支撑我国能源安全的陆上战略通道。

透过资料想象,感觉将要到达的甘其毛都一定是个无比美妙的地方,但现实却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现场条件的艰苦,依然还是令我始料不及。

10月份的草原,已见不到任何绿色,视线所及,满目荒凉。以为这只是秋冬的景色,但随行的战友告诉我,受地理环境土壤等因素的影响,四季都是相同的风景。距口岸还有几十公里时,前方突然出现如蘑菇云爆炸般浓浓的黑色烟雾,遮天蔽日,沉重而压抑。战友介绍说,那是煤炭装卸运输                                                                                                                            引发的尘埃,烟雾处就是甘其毛都边检站干警坚守的口岸,闻此,心头似乎也被这份灰暗所笼罩,突然变得沉甸甸。

进入口岸前,随行的战友给每个媒体记者发了一个口罩。我不以为然,战友说戴上吧,到了现场才知道这个口罩有多重要。来到执勤现场,就看到在口岸出入境原煤专用通道前,上千辆跨境运煤的重型车辆摆成“一字长蛇阵”缓缓驶入,缓缓驶出,列队候检通关场面无比壮观。由于这里是中国进口蒙古国煤炭、铜精粉等矿产品重要的运输通道,南来北往的都是大型货车,路面被碾压的凸凹不平,大车过去,烟尘飞扬,因了煤炭的装卸和泄漏,所以所有的烟尘都是黑灰色的。尽管在查验时也配备了较好的防护措施,但怎奈烟尘无孔不入,一场勤务下来灰头土脸非常正常。

我们是在执勤现場邂逅那仁满达的,穿行在来来往往的大货车之中,他沉着而淡定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或指挥车辆或趴在车底查验,一举一动一招一式都显得那么娴熟自如,车辆激起的烟尘丝毫掩盖不了他脸上的坚毅,感觉工作状态的他,好英俊和帅气。怕干扰到现场的勤务,我们把采访地点放在了口岸的办公室。没有想到,在工作岗位上挥洒自如的那仁满达,面对记者,他显得有些紧张局促和无措,脸红,不断有汗冒出,来来回回只说一番话:“其实我真没做啥,只是普通的人,只是想着好好工作,好好做人。”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动摇了,想终止对他的采访,太不忍心如此难为他了。但记者的责任和义务促使我还是持续了这次采访。

为了从他嘴里掏话,就要先让他放松下来。就从聊家常开始。他说,每个男孩子都有过穿军装当英雄的梦想。他的英雄主义梦想是从年长他7岁的哥哥那里萌生的,休假回来的哥哥一到家就领着他摔倒功,教他打擒敌拳,让他试穿军装试戴军帽,所以一直就有当兵的梦想。高考时,成绩优异的他本来可以选择一所更好的本科院校,但他毅然决然填报了提前录取批次的内蒙古人民警察学校,毕业时,恰好内蒙古边防来学校招警,他毅然放弃了学校安排留在呼和浩特市的工作机会,来到了甘其毛都边检站,这一呆,就是19年。

作为在口岸工作时间最长的民警之一,那仁满达对口岸建设初期的简陋条件记忆犹新。他说刚到口岸时,住宿是一排简易平房,十几个人挤在两小间房里,无水无电无暖无柏油路,整个口岸只有一口井,偶尔口岸办协调发会儿电,就赶紧处理勤务上的问题。那仁满达说,现在想起来觉得真苦,但当时不觉得苦,因为自己在守国门,感觉非常庄严神圣。他见证了口岸从季节性开放口岸到全国过货量最大的公路口岸,从临时边境贸易过货点到中蒙能源大通道的跨越发展。

本来是采访那仁满达,可他总是把话题往战友身上引,他说,工作上的许多经验都是集体智慧的结晶,不是一个人的才能推广出来的,其实我们的检查员都比我优秀,像正科级检查员韩新华同志,从2013年分配到站里一直呆到现在,干工作特别认真,尤其是对车辆查缉,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前两年曾经有一个时期,入境车辆涉嫌走私洋垃圾现象非常突出,当时设备不是很完善,主要依靠人工检查,韩新华负责入境车体检查,他查得非常仔细,凡是有东西的,他都能查出来,他也没有什么仪器,就是靠人工和经验,还把他的这种做法提炼出了10步查车法,后来神奇到早上只要把韩新华放到入境旅检小车岗位上,入境第一辆小车看到了,马上就会给同伙打电话,“那个胖胖的黑黑的今天在通道上,带货的就不要进来,进来就不要带货。”确保这一天一辆车也不夹带走私货品,确实起到了震慑的作用,他就是这么厉害和传奇,他有他的一套方法,涉嫌走私者一见到他就腿抖。

刚想问他自己,他却又把话题扯到了检查员张煜身上,他说,张煜是2014年分配到我们科里的大学生,我们边检系统业务培训有五项技能,每周都要考核一次,网上考试,张煜为了提高自己的业务素质,把题库所有题都研究透了。每次考核都是500分,满分,检查员都向他取经。比如说伪假的验讫章,他也总结出了特点,一个字的字体,从撇或捺等一些小细节上,就能看出问题来,不用分析,一看就知道真伪,他就是火眼金睛,瞅一眼啥都明白了。他还将自己的学习方法和工作经验介绍给检查员们,带动了科里整体业务水平的提升。他说,我科里有许多创新型人才,他们都比我优秀,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和手里的绝活,我平时是比较低调的,但说起科里人才,我还是比较高调的。我们科里走出去了好多人才,我不夸张,包括站里机关的好多人才,都是从我们科里出去的。问及科里的贺岁片《我们的天空》,他说那是我们科的教导员魏大才子主导的,我问可魏教导员说是你写的啊?他说,但是他主导的。全科人都参与了。

正采访时,一个小伙子进来倒水,他如释重负,连忙介绍说他叫崔云龙,三天之前,还是我们业务二科的副科长,现在是执勤四队的副队长,我们搭班子两年半。他积极推荐道:他会表达,你们宣传采访他吧。然后借口去洗手间,溜走了。

崔云龙介绍说,我这个人也是很有个性的人,我轻易不服气谁,但我服气他,我也比较了解他,我们两个相处时间最长,比和自己爱人相处的时间都长。两个人搭班子,两个家庭关系都很好,他有个14岁的小女孩,工作忙顾不上,他爱人是森林警察,属于双警家庭,孩子平时就是由奶奶照顾,他尽管嘴上没说过,但我能感觉到他对孩子的那份愧疚,每次看到他和女儿视频,面部表情都很温柔,虽然他说蒙语我听不懂内容,但能感受到他浓浓的爱,就像音乐和歌曲一样,不用听明白就能懂得。他是个工作狂,平时工作认真而严厉,作为科队领导,总是以身作则,带头苦干,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我也好长时间不回家,有时也心烦,但一想到他,就释然了,媳妇嫌我不回家,我就拿他当挡箭牌。国庆安保期间,任务重警力少哨位多,我们日均值勤时间十几个小时,人均查验车辆300余次,每天不停地钻车头、趴车底,都有不同程度的腰肌劳损、风湿等职业病,苦累都是常态,但有那仁满达身先士卒给全科人做榜样,没人叫苦叫累。为了督促我们学蒙语,他就每天编辑5句蒙语连同读音发到微信群里供大家学习,然后月考,他亲自抽考。日子久了,大家也从蒙语的“门外汉”,变得能与蒙古国旅客进行简单的交流了。他还建立了人人授课制度,要求科里每人每年讲一课,挖掘潜能,培养检查员的综合素质。

崔云龙说,那仁满达自己干了那么多活,但每次记者来采访,他都说这个好那个好,刻意回避自己。其实,这个团队能够乐于奉献,甘于平凡,都得益于我们有个好领导。

驻守茫茫戈壁边境线,需要随时迎接肆虐风沙的席卷,时刻呼吸煤尘和尾气;全年工作时间不变的早8点到晚8点,每天要检查出入境运煤车辆近4000辆;这一切,都是边检民警的工作常态。在2.2万平方米的口岸限定区域里,那仁满达每天需要在各执勤现场、岗位巡查10余次,日均行走近10余公里,确保勤务问题第一时间得到处理。因为常年累月的超负荷步走,脚上磨出的血泡总是新伤压着旧伤,特别是夏天走在地表温度高达60摄氏度的运煤通道上,不仅要忍受高温对双脚的“煎烤”,更要忍受漫天煤灰与车辆尾气的“入侵”。人们常常戏说“甘其毛都有三宝”,春秋的沙暴、脚上的血泡和嘴上的口罩。每天从早上8点到口岸闭关,那仁满达始终坚守在执勤一线,带领全队民警创造了单日检查出入境人员3899人次、车辆3340辆次、过货量12.16万吨的历史新纪录,也刷新了“甘其毛都速度”。

从甘其毛都边检站站长李强的介绍中,我们还了解到了那仁满达坚守边关19年的累累硕果:他研提上报了“货运车辆备案验放”等6类10余项优化服务举措;他立足口岸管控现状,推出“1+4+8”执勤模式改革,在全站范围大力推广;他组织成立了“3A+”业务课题研究小组,提炼了“CFQ车辆查验法”,有效提升了边检服务水平和口岸智能化管控效能;他总结的“四勤、四快、四心”工作法,探索建立客流预测机制,对口岸通关人员类型、高峰时段等规律特点进行数据分析,科学分配勤务部署,进一步提高了口岸通关效率;他建立了业务人才库,推出“韩新华查缉法”“张煜学习法”等先进模式,为队伍的发展储备了人才。

巍巍国门,见证着甘其毛都的发展历程;漫漫雄关,永远铭记着边检民警的忠诚奉献。边检速度决定着口岸速度,甘其毛都口岸已成为草原丝路上活力无限的边贸新城和“乌金”国际能源大通道。那仁满达说,只要祖国需要,我和我的战友们,都会永远选择坚守,这是责任,更是使命!

最想吃豆腐

再次见到小崔,是从算井子回到北京一个多月后。

与小崔是在采访过程中结识的,这个两次进入算井子士官转改民警的小伙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小崔战友的口中,知道了他是河北人,会开车会做饭还会维修,把算井子当成家,把工作当日子过,32岁了还没有找到意中人。

分别一个多月后,在早班车上,看到了小崔发的朋友圈:“谁能告诉我,地铁下车的时候让挤回来了,该咋办?”地点是北京宣武门外大街,到办公室后立即打电话,约他中午过来吃饭,并喊上了一起去算井子采访过的宣传处李艳红处长。

小崔来了,怯怯的,羞涩的,拘谨地坐在那里,与在所里采访时自信满满的状态判若两人。他是来北京看病的,腿的关节有点问题,医生推荐他到最权威的医院来看看,于是就到了北京。

他说北京人太多了,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站在街头茫然四顾,他竟然不知所措。坐地铁两次都没挤上,后来挤上了,到站下车时又被挤上去了。他手足无措,他说从人员最稀少的边疆来到人口密度最大的北京,觉得自己好多余。他说医院里人也好多啊,排队挂号大厅里的人多到让人绝望,他甚至觉得这样排下去一个礼拜都不一定能见到医生,而他的假期又实在有限。随即他又感慨说北京的人好啊,眼看挂号无望,急中生智他拿着自己的证件和外诊单找到导医,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导医看他来自边关,非常热心帮他协调争取,最后为他加了号,使得他终于如愿。他说在算井子,派出所就是万能,牧民有什么事都找他们,派出所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他说在算井子每个人都自信满满,觉得自己就是万能的,被人需要着。但在这里,自己是个需要帮助的人,自己是个无用的人,除了给这个城市增添麻烦,为这个城市,为城市里的人做不了什么。他觉得自己还是属于那片戈壁滩,属于算井子,属于那里的牧民。

正午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仿佛给小崔的脸上涂了一层油彩。我坐在他的对面,听他和我说着他的感受。他说,他知道我们都很忙,他原本不打算惊扰任何人的,尽管还是有点想见我们。但被我们发现了他的行踪,还要请他吃饭,还是在系统最高领导机关招待所餐厅,他很激动也很感动,惶恐到无所适从。当我发信息给他时,他好久都没回,不知道是该答应还是该拒绝。他甚至求助在算井子待过、现在北京工作的战友帮助拿主意,拉上战友一起才有勇气应邀前来。

他说能来到最高领导机关,还在这里的招待所餐厅吃了饭,觉得好开心好幸福。他把这个消息发到了算井子的战友群里,一下子拉了许多“仇恨”。战友们好羡慕他来了北京,来到了局机关,还有人请吃饭。

点了自助小火锅,怕他拘束,告诉他尽管放开肚子吃,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大胆吃。艳红处长为了缓解他的拘谨,开玩笑说少吃就亏了,吃多少都是一个价。小崔情绪慢慢放松下来,举止也自如了许多,他盯着桌上的那盘豆腐说,在算井子,最想吃的不是肉不是青菜,是豆腐。刚刚离开算井子的我,了解那里的情况,我知道那里最缺少的是绿色,以为他会说最想吃的是青菜的,不曾想却是豆腐。看我诧异的表情,小崔笑了,他说现在条件比以前好多了,十天半个月就有补充给养的车从大队过来,每次都会捎青菜和肉类过来,但豆腐实在不好带,戈壁滩的路太颠簸了,说是路,其实只是被碾压过的车辙,一路上上下下地颠簸,一块豆腐到了算井子,早被颠成了碎渣,所以最想吃的还是豆腐。

心中突然有说不出的滋味涌现,我一遍遍地往他的小火锅里放着豆腐,我说吃吧,多吃点,一定吃个够。小崔笑了,说一次电视台记者来拍片子,他说最大的心愿是想吃豆腐,同学朋友亲友们看到后,只要有机会在一起聚餐,大家都会点与豆腐有关的菜。

“最想吃豆腐!”只有去过算井子的人经历了汽车在乱石戈壁上的碾压穿行,只有感受过那份颠簸和荒凉的人才知道,将豆腐完好地带进去是何其艰难,在算井子能吃上豆腐又是何其奢侈。

北京的深秋时节,窗外是银杏叶璀璨的黄和刺槐蓬勃的绿,室内餐桌上的豆腐凝脂般的白,这些生命和生活中最基本的色彩,对算井子的战友们来说,都是奢侈品。我想从此以后,不管是在餐桌上还是在菜场里,看到普通不能再普通的豆腐时,心头又会多一份情愫,就会想起戈壁深处的算井子,想起算井子最想吃的东西只是一块豆腐的小崔。

正吃着饭,收到了一条信息,朋友好心提醒我,近期兩例鼠疫患者均来自内蒙,注意少跟那个方向过来的人接触。我回了信息:“感谢关心,内蒙来了亲戚,我们在共进午餐。”面对一份堪比亲情的情谊,鼠疫又算什么?

此刻,我能做的,就是拼命往小崔锅里夹豆腐,让他多吃点,再多吃点,一定多吃点。

(责任编辑:马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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