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马丘比丘的落日

2022-05-26左文萍

上海故事 2022年4期
关键词:马丘比丘印加白羽

左文萍

利馬机场

一架从阿姆斯特丹飞往利马机场的航班,划破了漆黑的夜空。

旅途疲乏,大部分旅客都已经陷入了熟睡。

靠窗的座位上,白羽正出神地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位漂亮的空姐走了过来,用英语轻声问白羽:“女士,您需要喝点什么吗?”

白羽摇摇头:“不了,谢谢。”

空姐又问:“需要毛毯吗?我看您一直抱着双臂,是不是有些冷?”

白羽客气地说:“不需要,谢谢您了。”

空姐微笑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白羽心想,我确实觉得很冷,但跟飞机上的温度没有关系。

终于,在黎明来临的时候,这架航班降落到了秘鲁的利马机场。白羽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肌肉,提着简单的行李,走下了飞机。机场里有许多售卖当地特产的小店,有位女店主热情地向白羽兜售着产品。白羽停下脚步,买了一条深红色的羊毛围巾,披到了肩膀上,顿时感觉暖和了不少。

白羽走出了机场,一阵深秋的凉风让她遍体生寒。

白羽惊讶地发现,利马竟然下雨了。利马被称为“无雨的城市”,据说,这里一年四季基本上都看不到雨,也没有雪。现在,灰色的天空中正飘落着细雨,这雨更像是一些粉末状的东西,落到衣服上,过一会儿才洇湿。就像白羽心里的悲伤,并不像疾风骤雨,而是一点点袭来,变得绵绵无绝期。

她穿过水晶广场,四周都是西班牙风情的建筑,很有特色,但她没有什么心情去欣赏。绕过广场中央的大型喷泉,她看到了角落里那家咖啡屋。

落日咖啡屋

白羽走进咖啡屋,找了一个靠窗的安静座位,要了两杯无糖的咖啡。

由于下雨,咖啡屋里的人很少,店主也在收银台后面打盹。

过了一会儿,一个黑瘦的本地小伙子走了进来。

白羽扬扬手:“扎卡!”

被称作扎卡的小伙子走了过来,看上去有点紧张,用不流利的汉语打着招呼:“白小姐,你好。”

白羽微微笑了笑,似乎为了缓解他的不安:“你的汉语说得不错啊。”

扎卡不好意思地说:“哪里,我只在北京学了几个月的汉语,会说一点,但说得并不好。”

白羽把一杯咖啡推到扎卡面前,两人开始搅着咖啡,气氛变得有些沉默。

终于,白羽开口了:“扎卡,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虽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但我还想知道更多关于袁奇的事。”

扎卡叹了口气:“袁奇先生是一个月前联系我的,在一个社交网站上。他说自己想独自来马丘比丘旅游,不太熟悉路线,需要找一个当地的向导,带他进入马丘比丘山区。袁奇先生给的酬劳也比较高,正巧我那段时间没什么事,就答应了这份工作。

“几天后,我在机场接到了袁奇先生,他很高,也很帅气,对我很友好,只是话不多。我带他到附近的一家酒店住下,第二天,我们就启程从利马前往库斯科,也就是马丘比丘所在的城市。因为现在不是旅游旺季,所以机票很好买,我们很顺利地到达了库斯科。

“因为我提前买好了景区的票,我们直接进入了景区。袁奇先生并不像其他的游客,会兴致很高地拍照,他只是沉默地到处看着,好像有心事。我以为是我的服务不够好,便更加努力地向他介绍景点。袁奇先生说让我休息一会儿,他想四处看看。我有点沮丧,但也答应了他的要求。我看着袁奇先生越走越远,到了古城的高处,那里有高大的悬崖峭壁,他转了个弯,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说到这里,扎卡紧张地吸了口气:“过了大概半个小时,袁奇先生还是没有回来。这时候,我心里有点不踏实了,我怕他会迷路,于是就沿着刚才的路线跟了上去。可是……可是当我走到刚才的悬崖上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我开始慌了,大声呼喊着袁奇先生,可没有回音。悬崖下的乌鲁班巴河的流水声,吞没了我的声音。”

白羽皱了皱眉头:“这就是你最后见到袁奇的情景吗?”

扎卡艰难地说:“是的,我当时有些害怕,但也安慰自己,也许袁奇先生是到附近游览去了。我打他的手机,一直是没有信号的。我等了好几个小时,太阳都落山了,他还没有回来。我开始觉得,也许他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我赶到山下的警局报警,几个警察搜索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他。”

白羽咬咬嘴唇:“后来,他就失踪了,对吗?”

扎卡的头垂得很低:“对不起,白小姐,是我不够警惕。警局的人搜遍了附近的山,甚至去乌鲁班巴河里打捞,也一无所获。几天后,我们猜测,他可能是出了意外……遇难了。”

白羽的眉头皱得很紧,陷入了沉思。

扎卡又说了一句:“袁奇先生是您的男朋友,我理解您的心情。关于这件事,我有责任,对不起。”

白羽的目光柔和了一些:“扎卡,这件事的责任并不在你。你无须过度自责。袁奇是成年人,自己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无法拦住他。”

扎卡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丝惊讶,试探地问:“白小姐,您是说,袁奇先生自己有轻生的想法?这怎么可能呢?”

白羽摇摇头:“我也不确定,只是,我在那之前就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这次我来,是希望能够重走一下他走过的路,就算是不能找回他的……也算是个纪念吧。你可以当我的向导吗?我会按照市场价格支付费用。”

扎卡摇摇手:“我可以给您当向导,但是免费,我应该为您做些事情的。”

白羽说:“那我们就明天一早出发。不过,该支付的费用,我还是要付的。”

马丘比丘

白羽登上了这座印加古城。马丘比丘在古语中有个含义,叫“古老的山”,那是一座失落的古城。

古城的上方有雾气缭绕,远处有两只羊驼在好奇地往这边看。

白羽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悲凉,一座古城在这深山峻岭之中,仍然没躲过覆亡的命运。

扎卡说:“当时,袁奇先生也是在这里看了很久,然后说想一个人走走,就走到了那边的悬崖上去。”

白羽深吸了一口气:“走吧,我也去看看。”

扎卡担忧地看了白羽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这里的海拔有两千多米,古城的两侧都是悬崖。峭壁下的乌鲁班巴河轰鸣着,日夜奔流。白羽往下看了一眼,就觉得一阵胆寒。她想,假如从这里掉下去,找到人的概率是很小的。

扎卡大声说:“白小姐,我们去其他的地方看看吧!”

白羽沿着悬崖边的路继续走着,若有所思。

扎卡紧紧地跟着白羽,好像是怕她再出什么事情。

白羽忽然说:“扎卡,这附近是不是有一条印加古道?”

扎卡說:“是的,但是要走几个小时,路途不太平坦。”

白羽说:“走吧,我想去印加古道上走一走。”

扎卡似乎松了口气,跟着白羽离开了悬崖,走到了山路上。一路上,白羽很沉默,只是专心沿着山路向前走着。

扎卡想缓和一下气氛,却冒出了一句不合适的话:“白小姐,你跟袁奇先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刚说完,他就恨不得赶紧撤回这句话。

白羽似乎没有在意:“我们认识很多年了。”

扎卡垂下了头:“对不起,您一定非常悲伤。”

白羽没有接话,却说:“快走吧,扎卡,我们今晚在印加古道上露营。”

扎卡有点吃惊:“您是说,要在山里露营?”

白羽点点头:“我们的背包里带着便携帐篷和毯子,还有食物和水,足够两天使用。既然我远道而来,重走一下袁奇走过的路,也就了结了一桩心愿。我想在印加古道上露营,切身感受一下这里的景色,就启程回家。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也可以离开,我还是会付你向导费用的。”

扎卡赶紧说:“我肯定是要保护您的安全,只是,在山里露营是有风险的,温度低,而且还可能有蛇虫野兽。”

白羽温和而坚定地说:“扎卡,你已经完成了向导工作,可以离开了。我会把费用支付到你的账户里。”

扎卡叹了口气,背好行李,继续紧跟着白羽的脚步。

印加古道

终于在徒步三个小时之后,白羽停了下来。之前还能偶遇个别背包客,但随着天色越来越晚,路上已经再也看不到人了,只能听到鸟兽的鸣叫。

月亮初上,白羽选择了一处露营的地点。这里的景色简直不像凡俗人间,群山环绕,一侧是大峡谷,远处还能看见雪山。白羽在山路边的平坦处停了下来,把背包卸下。

扎卡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地打开包,支起了两个帐篷。然后扎卡生了一堆篝火,拿出水和食物,分给了白羽一些,自己也吃了一些。

白羽忽然有点内疚:“抱歉,扎卡,给你添麻烦了。你早点休息。”

扎卡宽厚地笑笑:“我能理解,只希望您走完这一趟,能够放下心事,好好地继续生活。”

说完,扎卡就钻进自己的帐篷休息了。

白羽坐在篝火旁边,抱着膝盖,看着群山。夜空中的繁星如此纯粹,她有好多年不曾见过了。周围非常寂静,白羽出神地看着远方,进入了神游状态。

她似乎看见了许多印加古人出现在了山路上,他们扎着皮裙,在山里寻找着分散的整齐石块,收集起来建造他们的古城。这时,一个突兀的身影出现在了远方,他简直有些像流浪汉,蓬头垢面,但身上穿着的是T恤。

白羽吓了一跳,打了个激灵,回到了现实中。她定睛一看,山路上哪里有人,连个树影都没有。刚才一定是幻觉。

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蛇在草丛里爬行。

白羽擦了擦额上的汗,回到帐篷里休息了。

不该出现的人

第二天一早,扎卡不知从哪里找了一个小铝锅,开始烧水。

白羽从帐篷里走了出来,深呼吸了一下,这里的空气质量太好,有种醉氧的感觉。

白羽问:“扎卡,昨天晚上你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扎卡挠挠头:“没有,昨晚我睡着很早,您是看到什么了吗?”

白羽摇摇头:“没什么,可能只是幻觉。”

扎卡关切地问:“咱们今天要不要下山?”

白羽说:“再住一晚,明天我们就下山。”

扎卡有点不理解,但还是点了点头:“您多注意,不要到草丛里去,这里可能会有毒蛇。”

这一天相安无事,白羽只在附近转了转,并没有走远。

很快又到了傍晚。

剩下的食物不多了,扎卡烧开了水,把玉米饼放进去煮。吃完食物,扎卡又钻进了帐篷,好像是怕打扰白羽。

白羽站起了身,走进了草丛里。

她又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祥。

突然,白羽尖叫了起来:“蛇,我被蛇咬了!”

扎卡连滚带爬地从帐篷里出来,吓得不轻。可更令人意外的是,又一个人影从一边的树林中冲了出来,来到了他们身边。

扎卡的嘴巴张成了○形,就像见了鬼一样。

白羽也怔怔地看着来人。那个人很高大,蓬头垢面,就像山里出来的野人,但是他身上穿着一件T恤。

那个人焦急地俯下身问白羽:“哪里?蛇咬了哪里?”

扎卡结结巴巴地说:“袁……袁奇先生!你是人还是……”

白羽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含义不明的微笑:“他当然是人。”

袁奇顾不上回答,大声说:“你被蛇咬到了哪里?快说,这里有毒蛇,我带了蛇毒血清!”

白羽摇摇头:“不好意思,我没有被蛇咬到。”

袁奇和扎卡都傻眼了。

袁奇的脸红了:“那么,你是想引我出来?”

扎卡松了口气,疑惑地问:“可是,袁奇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报警找了你好几天,我以为你已经遭遇意外了。”

袁奇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扎卡却高兴了起来:“太好了,白小姐总算沒有白跑一趟,终于找到了您的男朋友。我也可以放心了!”

白羽冷笑了一声:“他可不是我的男朋友。”

袁奇垂下了头。

扎卡怔住了:“那你们是……”

白羽说:“我是那个被他坑了的合伙人。”

扎卡的神情越发迷惑了。

白羽说:“这个人是我的生意伙伴,几年前,我们一起投资开了一家教培机构,生意越做越大。后来,我投入了我的全部家当。但忽然有一天市场开始崩塌,多米诺骨牌一样,欠债也越来越多。正当我愁得夜不能寐时,他忽然原地失踪了,只留下了债务。过了几天,就传来了他在海外意外身亡的消息。”

扎卡目瞪口呆。

白羽说:“生意的资金都是他来打理的,他这一走,我的全部财产打了水漂。当袁奇意外失踪的消息传来之后,我并不完全相信。我找了一个黑客朋友,偷偷监控了袁奇的网络记录,得知他是在马丘比丘失踪的,而且找了扎卡作为向导。在此之后,袁奇的各种银联卡都没有再消费过的痕迹。这就说明,袁奇或者是确实意外身亡了,生意失败后,找了一个地方来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或者是他还活着,但没有走出这片山区。”

扎卡不太理解:“所以,您就假借袁奇先生女朋友的身份,请我带您来到这里。可是,马丘比丘山区很大,您就算走过了袁奇先生走过的路,如果他想要藏起来,那能找到他的可能性也很小啊。”

白羽苦笑着说:“是的。”

扎卡好奇地问:“那如果找不到袁奇先生,您怎么办呢?”

白羽轻声说:“我很可能也走不出这片山了。”

扎卡愣住了。

袁奇缓缓地蹲在白羽面前:“对不起,白羽,一切都是我的错。投资失败后,我万念俱灰,只想逃避,我是想过找一个地方来结束生命。马丘比丘是我很向往的地方,我站在悬崖上的时候,想过纵身跳入乌鲁班巴河。但瞬间没了勇气,我像野人一样逃进了山林里。我觉得让大家认为,我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了,这样也不错,但我却把债务全扔给了你。对不起。”

白羽却说:“袁奇,你看,马丘比丘的落日。”

一轮橙黄的落日缓缓降到了山边,群山沉默,就像是天堂。

白羽说:“你背着这样的负罪感,就算是在天堂,你也无法解脱。”

袁奇浑身一颤,像被闪电击中了。

白羽说:“之前我对你充满了怨恨,因为你践踏了我的信任。但刚才你以为我被毒蛇咬了,奋不顾身冲出来时,我忽然没有那么恨你了。”

袁奇叹了口气。

白羽说:“跟我回去吧。”

袁奇抬起头,流露出复杂的目光:“回去?可是我……”

白羽说:“既然我找到了你,你就不可能再逃避了,除非你把我踢进乌鲁班巴河。”

扎卡忽然抬起头:“那绝对不行,有我在这里!”

袁奇苦笑着说:“我连自己的生命都没有勇气结束,怎么可能?”

白羽说:“跟我回去,我请了律师,追讨回了一部分欠款,你要跟我一起把债务背起来。也许十年八年,我们能把债务还清,到时候你就算去北极,我也绝不拦着。”

不知是不是落日的余晖洒在了他们的身上,袁奇黯淡的眼里,忽然有了一丝光。

尾 声

白羽倒了杯茶,结束了这段回忆。

清晨的阳光落在杯里,绿色的茶芽就像一片小森林。转眼间,这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窗外传来了车鸣声,白羽对着窗户挥了挥手。袁奇正打算开车送两个孩子上学,每次都习惯滴滴几声,向孩子妈妈告别。

猜你喜欢

马丘比丘印加白羽
印加文明
白羽蚁鸟
马丘比丘被叫错100多年?
戴面罩游马丘比丘(环球360°)
马丘比丘为一名旅客开放
在秘鲁,可口可乐低下了高贵的头
快快长慢慢长
毕业一起去旅行 我们终将在路上释怀:徒步去马丘比丘,看天空之城
MHD Flow and Heat Transfer of a Generalized Burgers’Fluid Due to an Exponential Accelerating Plate with Effects of the Second Order Slip and Viscous Dissipation∗
秘鲁——印加文明的发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