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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觉素描

2022-05-24杨蕊

滇池 2022年6期
关键词:老屋

杨蕊

没有门的石头

一些石头在逃离另一些石头

以每次潮水的隐退为由

好像春天的野草

逃离另一波蔓延的野草

它们喜欢更大的荒芜

鸟儿吃剩的草籽

早就为它们开荒拓土

石头在河滩上频繁移动

砂砾,水虫,江中的甲板

互为参照系

它们崇尚自由的召唤

我也想做一棵水草

在青皮石的场院里

描摹一枝半熟的丁香

但石头没有门

包容一棵稗子吧

草芽还是嫩红的时候

稗子就高过了春天

它们静悄悄地在麦地里拔节

扬着米白色的花

在风中摇曳

最早引来了蜜蜂

可我满眼看见的却是麦苗的绿色

而且麦地就应该只有麦穗的光芒

其他什么野花,杂草

都应该在太阳下羞愧地低下头

通常,我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

稗子和麦苗

谁不是名正言顺地站在春天里呢

地名录

当我缓慢地进入一片荒野

我最想先知道它们的名字

是来自哪一座山,哪一条河

哪一块石头,哪一棵树

或者没任何关联

它们就是这样存在的

就像我经常遇到老乡一样

听口音,问地名

清水镇与月亮田

中间隔着满坡杜鹃

格勒方向,拖布卡,汤丹,舍块

阿旺,姑海,波卡……

棱角坚硬的异域名

中途也能卸下盔甲

衍生出有庙宇有水流的村庄

鱼在没有墙壁的泥潭里幸免饥饿

像,秋那桶

治愈着不能前往的月光

某种遥远的距离

仿佛贯穿着所有目的地

要么是声音,要么是形体

远山落满蓝

属于远山的

除了蓝还是蓝

山顶的雾气附着了

蓝调的飘渺和幻想

像椭圆形的号角

把月光声灌注耳朵

黎明,我唱出深蓝色的音符

浅蓝色的剑麻,针尖锋利

像分系不同的家族一般

在坚硬而直立的土层上

盘踞而生

它们的身体时刻透着泥土的贫瘠

和生存的法则

有的家族庞大,支系若干

有的人丁单薄,独门独院

风一过,它们

就能把整座山变蓝

暗语

书架上的小花刚开了一朵

突然想到一连串的事

无限大的悲伤就迅速涌来

好像正在溺水,却

抓不到救命之物

氣短胸闷,两眼发黑

原来谎言

可以轻易杀死一个人

不分时间和场合

薰衣草上的露水

无法销熔它的存在

它会结成暗色的网

吞下仁慈的活物

桌台上的西红柿

桌台在书房靠窗的位置

低层窗户,蜘蛛善于攀爬结网

帘幔不常拉开

台面也很少摆放蜡烛

唯独今晚

银色的脚杯中还盛着刚熄灭的烛火

一些西红柿正陪我度过

虚无的逐渐扩大的夜

大小不一的西红柿端坐在

青花瓷的盘子里

叶柄翠绿,穿过树藤的慈悲

我是它们摆渡的众生

一只绿色的西红柿变红了三分之一

素描就开始

线条,色彩,明暗深浅

所有变化都是单一的

其实我不懂绘画

无非想借此证明

在黑暗中,我无数次

接纳了自己的反抗

用瓦罐插花的女人

被光短暂遗忘的瓦罐

清空了去年夏天的雨水

给它重新插满油菜花

那时,金黄的事物融化为低音的弦

瓦窑里,草木的火焰伸向天空

泥胚通红,岩石破裂

瓦匠设想的碎片

在黎明得到赞美

火夫漆黑的手指粗鲁地关闭窑门

熄火七天

一个常年抱着石头和瓦罐的人

他的粗野就是他不自觉的温柔

用瓦罐插花的女人

好像想起了什么

黄昏束缚着另一种声音

一声门响

我喜欢听乡下人家

那扇木门开关门的声音

“咯噔”一下

它干脆利落地就关上了

像山野的风一样,果断地打开门

取走物件

又急促地关上

有时我的母亲也会这样

带着金黄的玉米种子

随手把门一拉

就消失在灰蓝色的黎明里

我的父亲

只能在“嘶--嘶”的推开门声中进来

好像走错了人家

走出了故乡之后

归来的那种犹豫不决

这么多年以来

我一直帮他守着故乡

一直等着他的推门声

但始终

没有听见一声门响

后来,儿子常对我说

妈妈,你推门呀

再谈老屋

我们全家人

被迫离开老屋五年了

从那以后,它

没有了炊烟

没有了鸡鸣

没有了清脆的开门声

一把生锈的大锁宣告了老屋庇佑的终结

院子里种上了牛汁草

摇摇晃晃的葱绿像高粱地

钻进去,难以出来

我想念的不是它草木的茂盛

而是我们姐妹三人在宽敞的院里

和一只名叫星星的小狗

嬉戏欢闹

以及母亲饲养的小猪仔

在阳光下排着队睡着了

它们的嘴唇像抹了油一样光亮

花蝴蝶悄悄地落在它们的鼻子上

长满青苔的瓦片凌乱地散落在房顶

它们已经被时光遗忘

杂草想怎么长就怎么长

一年高过一年

我再也没有去屋顶拔杂草

瓦片的余热会在夜里变凉

屋顶有破洞的地方

雨水就直接漏下去

潮湿的楼板散发出树木原始的味道

那是我曾经的卧室

小书架还立在那里

未來得及带走的书本落满厚厚的灰尘

蚂蚁、虫子替我书写了

更多的不可能性

我安静地默认

楼梯口的电闸已被拉下许久

蜘蛛在上面结了网

蚊子的残骸挂在那里

躯体能被风穿透

轻飘飘的

破旧的电线顶端挂着一只白炽灯

钨丝在玻璃壳里透着银光

等待着电流穿越黑暗时间

这根电线好像孤独的葫芦藤

又像年迈的人

始终

谁也没有办法让它再亮起来

夜晚比白昼更漫长

老屋周围的树木

毫不客气地向它挤压过来

失去对抗的力量

老屋变得孱弱

一场暴风雨后

它站立得有些吃力

左侧的厢房先塌了一部分椽子

经常进出院子的老人

也开始驼背

那些荒草都比他高了

我总在想

人一旦上了年纪

很多事物在他眼里就变得无罪

比如

他一次次饶恕杂草的肆意茂盛

比如老屋

平静地接受整个村庄对它的遗忘

就像村庄对我们家的遗忘

久远又陌生

车过向阳寨

每次从昆明到龙陵

都会经过芒市机场

那里的亚热带湿润气候

总是提醒我

再翻过最后一个垭口

就是龙陵地界了

站在故乡的大地上

我默默地推算着我离昆明的距离

好像几十万座大山

扛起的星河

全部释放在我的小镇上

车终于路过向阳寨

那里是专门制作土陶罐的村落

泥坯保留着最初的野性

我有一个陶罐

舍不得让它空着

因为我要不断地网它里面

安放故乡的事物

和立在黄昏中的背影

歌声引

电话里的雨声静悄悄的

向日葵在窗台上枯萎

音乐包含了黑暗中的所有事物

鸟儿的歌声高过红水杉林

请你不要再唱出那些腐烂的名字

没有颜色,没有光芒

歌词需要重新改写

带着我们共同的偏执

不能遗漏任何一处真实的荒野

用鲜艳的词语和物象

表达你的悲伤

披上蓝色的外套

在屋里坐上一整夜

歌声的漫游者

用玫瑰覆盖低沉的大海

我们曾如此接近

那么朦胧,那么清晰

比喻动机

花斑蚊子在屋檐下飞舞着

小院刚砌好了围墙

院中的泥土裹挟着

亚热带湿润气候小城的余温

这恰到好处的留白

温柔地填补疲惫的视野

想给院子种植花草

并取个好听的名字

这是很久以前

你用心描述的情景

那是一个深紫色的夜晚

音乐比呼吸要多

鱼比水草要多

我的花瓶插满野花山果

桃花、梨花、樱花、油菜花、杜鹃花

狗尾巴草、四叶草、蒿草、松枝、柳枝

它们是属于我的秩序和形式

是春天和夏天的证明

是我对其他事物的全部比喻动机

星期天的早晨,你说

你已经把它们都栽种到院子里了

因为,凡是我喜欢的花草

你都会为我种下

就像我喜欢什么样的书架

你就照着装饰

其实,你应该知道

我最喜欢的是风

片段

渔夫登上木船

抛沙撒石

吸引高飞的鸟群

和一尾青色的鱼

盘起的发髻遮不住晚霞的浅红

深水里的眼波关着尖嘴的风

如果相见

本身就是一场忧伤的诀别

那就把各自前世今生的债

供奉在暮色里

祭奠小镇上未相交的河岸线

风筝误

要行走多少的路程

才能不辜负春天的事物

要写出多少的文字

才能配得上深夜的一壶烈酒

某些事物,某些时间在等待着我

我也用所有的力量和悲情期待着

草木一生的时光

我和它们继续荒芜着更大的荒芜

潦草着未能抵达的潦草

我的发尖掠过膝盖

在猝不及防的温柔中

发现,我应该要学习弹吉他

一把深蓝色的吉他

刚插好一盆小花

张扬的枝条像黑天鹅的颈

逆光而生

又像一只白玉兰钗

挽住薄尘

它们启发我读懂月光

如是说

为了隐藏懦弱

我拒绝了你向我表白的所有机会

回给你的是

更多的沉默,逃避

转移话题

它们致命般地包围你

这像极了一场凶残的格斗

眼睁睁地看着你遍体鳞伤

却不懂得停止进攻

你为什么要如此顽固

把爱变成天长地久的模样

我幻想过,和你同时奔赴一场雨里

大概,雨水会让我变得温柔多情

把从未说过的话和你说一遍

把心口疼痛的时间点都标注给你

把最浓烈的酒倒满

肆无忌惮地在你面前痛哭

说到这,我的心又开始疼起来

你总是在最短的时间里感应到我的疼痛

电话铃声响了,半夜

你叮嘱我,永远要保持一种英雄主义

就算受到欺骗和伤害

也依然要热爱生活

后来

我开始试着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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