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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脚

2022-05-20李成

时代邮刊·上半月 2022年5期
关键词:赤脚脚掌水田

李成

诗人蔡其矫有首诗写“船家女儿”,其中的两句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圆润的双肩从布衣下探露,那赤裸的双脚如海水般晶莹……”写得真是好,把劳动人民——尤其是劳动的女孩子那种天然去雕饰的美写出来了。

我生长在农村,只要稍稍打开一点记忆的闸门,眼前就会浮现一双双赤裸的双脚。

每年一到仲春,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的时候,村子里就开始看到一双双赤脚了。我们那里主产水稻,许多劳作都是在水田里进行的,要下地干活当然得脱掉鞋袜。不仅是仲春,甚至在孟春,要顶凌播种,农人们就得赤脚跳下冰冷刺骨的水田,犁田,打坝,播种,育秧,哪还能等到春深日暖呢?

只要天气许可,农村里的孩子也是喜欢赤脚的。每年春天——那常常是一场又一场的春雨之后,村子周围已是一片春草芊芊、禾苗青翠。我们跑啊,跑啊,似乎是那么的无拘无束。我们在潮湿、平整的打谷场上留下一双双稚嫩的脚印。我们到山冈上采草叶,采野果;到溪边捉鱼儿,戏水……那尖尖的青草戳着了我们的脚心,不仅不疼,而且很舒服,脚踝和脚背被荆棘划拉了几道细细的痕印,也不以为意,仍然快乐地在田埂上奔跑。

那时生活条件有限,一般人家不仅买不起胶鞋,就是布鞋也没有几双,所以都要省着穿,能赤脚的尽量赤脚。孩子们也经常光着脚去上学,一般要到深秋或初冬,但有些贫寒人家的孩子甚至到天上飘下雪花,还是打赤脚去学校。这样的赤脚记忆,不免让人感到几分苦涩。

更辛苦的还是我们的父母。他们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是赤着脚在田地里干活。他们挑着担子,走在雨后泥泞的路上,为了防止滑倒,那脚趾深深地扣进泥里,像铁锚一样紧紧地抓住泥土,才能稳住身体;他们几个人同扛一台笨重的打稻机走到滑溜难行的地方,赤裸的双脚在泥浆中来回倒腾,甚至半天移动不了多少,那脚趾更是用尽了力气,死命地吸附着大地,直到协调了动作或确定了方位,脚掌才向前移动……那一双双赤脚也像铁锚一样牢牢地扎在我记忆的深处,每每想起,就会从内心里发出一声喟叹。

乡村似乎就是赤脚的地方,到处都可见到赤脚。村里开会时,一双双赤脚坐在台上台下;各户人家吃晚饭,也往往是一双双赤脚围拢在桌旁。中午,短暂休息时也是带着一双沾着泥土的赤脚侧卧在木榻上……

正是因为农人们一年四季有那么多打赤脚的日子,所以他们的脚大多是变形的,趾骨粗大,踵茧很厚,冬天脚掌还会有一道道裂口。然而,也正是因為有这样的一双双赤裸的脚在大地上终年奔跑,田野间才会有稻谷飘香的景象!

我不知道,在今天的农村除了农忙季节,平时赤脚的是不是还很多,但我知道,只要是机械化没有普遍实现,只要农民还要干体力活,就少不了要赤脚。我当然希望,赤脚的人越来越少,赤脚的时候越来越少。但是,我绝不会忘记我们曾经赤脚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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