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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笔记

2022-05-19人邻

山西文学 2022年5期
关键词:女孩子

鲁生在东北。父母生下他后,因孩子多,也因一个亲戚家没孩子,遂将鲁送给了那家人。

鲁的父母后来因工作迁到西北。留在东北的鲁长大了,后来不知因什么入狱。出狱时,养父母已经双双去世。单身一人的他,找到了西北的亲生父母。亲生父母和鲁的弟弟住在一套不大的房子里。弟弟有什么想法,不知道;弟媳呢,是不满的。可毕竟是亲生的,父母只能说,自己的孩子,又能怎么样呢。

鲁住下了,在外面找了一个什么活干着,早出晚归。我时常在楼道里见到他,粗蛮的一个汉子,憨憨的。后来,周末他休息的时候,认识了在家门口开小卖部的一个女子,店里没顾客的时候,俩人常在门口的空地上,打羽毛球。

一天,有人说,鲁给抓走了,说是偷了那个女人小铺里的香烟。很快,又有人说,鲁判了三年。

那个女人,跟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鲁的父母没办法,弟弟管不了这事。也许,是管了,偷了东西,他们也没办法。从此,鲁不见了。

好几年过去,肯定比三年多,鲁没有回来。我也没问过鲁的弟弟,这样的事,人怎么问呢。偶尔会想起这个人来,憨憨的,几分粗蛮,没文化,却有几分力气。

这个人现在哪儿呢?也许,他回来过,回来,又不得不走了。除了这边,他只能回东北。看东北那边,有谁呢?

隔壁

隔壁新近租住了什么人,本不关心的,几年来不知换了几茬子人了,可这次租住的人却有些奇怪。

近一个月了,只偶然见到其中的一个,这些是什么人,几个人,做什么的,几个年轻男女,要么屋里没人,要么就是聚在屋里争吵个不休,且忽然又“嘘”一声那样,壓低了声音。

见过的那个人,躲着我那样,见我在他身后上楼,立在楼梯一边,不走了,装作摸出打火机,要抽烟。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把脸转了过去。等我上去,关上门,才听到他试探的脚步声。他犹疑着上楼,迅速开门,似乎在担心我忽然出来。开了门,他赶紧几乎是慌乱地关上了门。

镂空的铁门里,是一道木门,偶尔,门没关严,门缝里,也没有灯光,可还不到关灯睡觉的时候。

这会儿,没有声音,人在黑洞洞的屋里,做什么呢?

可忽然一下,“咣当”,窗子给谁猛然推开了。推开过后,屋里依旧静静的。

笨笨

笨笨是一条狗,一天,被别的狗咬了。

笨笨的妈妈,这妈妈是狗的女主人,一个年轻女人。有心脏病,医生交代怀孕危险,于是,有人给她送来了笨笨。

那条狗咬笨笨的时候,女人就在场。笨笨惨叫着,女人拼命护着,可那条狗咬住笨笨,就不松口,把笨笨的脖子咬坏了。

女人给笨笨换药时,笨笨忍着,低低地呜几声,就不呜了。

女人一直哭。女人哭的时候,笨笨把头转到了一边。

空房子

石阶下面,石头的围墙里,有几间房子。

似乎有人住着,也似乎无人。门锁上,是灰尘,可门口的落叶,并没积存着,只零星散乱的一些,人扫过一样。

这房子的主人,也许只是好几年,才悄悄回来一次。天黑了,也并不开灯,只静静待着。走了的时候,靠窗的那张椅子,空留着一个灰尘的印子。

他,也许是她,留着这房子做什么呢?

院子里还有几棵树,一棵柿子树,还有几个柿子,孤零零的高处挂着。

笔记

收拾旧物,见一个笔记本,翻开一页,是一个地址:盛泰家园11号楼一单元五层(左)手。左手还是右手,有涂改过的痕迹,不好认定。

这是谁家的地址,自己似乎是没有去过的。

也不认识居住在那里的人。

这个地址,为什么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想不起来了。

少年

少男少女,爱了。爱得很真。不知道什么是爱的时候,才会这样,爱就是爱。女孩子的父母要带着她移民了。女孩自然也知道那边好,父母是为了自己好。可她舍不得那个男孩子。毕竟是小,十四五岁,也不敢跟母亲说。女孩子夜里一个人悄悄哭。

临行的前几天,父母出去办事,男孩子来看女孩子。怎么办?女孩子哭着。

要不你杀了我吧!女孩子说。男孩子摇头,只是哭。女孩子去拿了一把水果刀,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我就出不去了。女孩子抱着男孩子,男孩子也使劲抱着她。女孩子把刀捅在自己的肚子上,流血了。男孩子把刀抢了过来,也捅在自己的肚子上。

刀子扎得不深,送到医院的两个人很快就好了。

女孩子好了,跟着父母移民出去了。

有钱

朋友跟我说过一个人,挣了不少钱。那时候,还没有私人买小轿车的。他跟我这朋友进城,包了一辆大轿车。司机怎么也不明白,就你们俩人,包这么大车?

我朋友说,我也不知道。他是老板,有钱。

朋友经常见他,见人就给五百块。再次见到,又给五百块。还想着把市里有权办事的处以上干部的父母都养起来。

去外面吃饭,有谁说哪道菜好吃,他就大叫,服务员,把那个菜,再上两盘。

去北京,国际饭店吃饭,八十年代五千块钱一桌。菜上齐了,脱一只鞋,腿蜷在椅子上坐下,叫服务员,来点蒜,又叫,醋,醋!

后来这人去了哪里,消失了。我的朋友再没见过他。

作家

建国初,政府号召农民入社。读过几年书的某人,想写小说,就写了一篇《入社》。因写得太差,编辑部不要。后因形势变化,将标题又改为《界碑》投出去,一家编辑部有政治任务,发现了稿子,喜出望外。可稿子不行,于是赶紧让编辑连夜下工夫修改。小说出来,几十家刊物转载,某人成名了。

去北京开作家代表大会,闲暇时候,他要去看看天安门。当时有供人游览观赏的环线专车。这个车可以循环坐,某人没事,一直没下车,坐了好久。他回来对人说,一共有六个天安门。他大概坐了六圈。

代表住的宾馆,床头上有按钮。服务员带他入住时候交代,有什么事情就按一下。晚上没事,看着那个按钮,他想试一下,按按,服务员会不会来。他按了一下,服务员来了,问,什么事?没有事。一会,又按,人又来了。问什么事?他说,没事。

某人在乡下时候,习惯裸着睡。夜里内急,不知道房间里盖着盖子的马桶怎么用。急了,知道外面的走廊上有厕所。拉开门,看看,走廊里没人,光着身子,几步跑到斜对面的厕所里。内急解了,厕所出来时,房间的门,却风一吹,锁上了。

光着身子,没法在走廊里待着,又赶紧跑到厕所里躲着。可又不能一直待在厕所里,于是拉开厕所门,探头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叫,就喊,哎!听见女服务员出来的脚步声,他又赶紧把头缩回厕所。服务员走了,他又拉开门,喊,哎!

黑猫

养过一只黑猫。养过,其实也不算是,那黑猫不过是时常来,待一阵,走了。这黑猫,算是我家的,也算是不知什么人家的。

黑猫不是一般的黑,黑黝黝,两只眼睛在光色里转换,似乎是黄的,也似乎泛着绿和蓝的荧光。

黑猫只是待一会,屋里院子里走走,与人不远不近,与人的关系,可以算是“猫在”。每每看它,它也看我,看一会,转身,它不屑一样地走了。

它唯一与人亲近的,是“打秋千”。夏天,家里是竹门帘,黑猫跳起来,爪子挂在上面,来回悠着。

后来,黑猫不见了。后来,有人说在哪里还见到它。

它怎么不来了?不来,也是一种“猫在”吧?

一家人

那家的女人正在灶房里忙着蒸菜疙瘩。菜疙瘩可以用好多种菜,最好的是芹菜叶子,看着薄,卻紧实,耐蒸。

芹菜叶子洗净,晾晾,均匀撒上面粉。面粉多了,菜疙瘩黏成一团,少了,净是菜叶子,不好吃。女人另洒一点碱面,略微一点即可,碱面是为了蒸出来的菜叶碧绿好看。真是有心。

拌好的芹菜叶子,手抓着,抖松一些,好上笼蒸,菜叶子少,蒸七八分钟,多的,蒸十分钟。

蒸好了,一碗一碗盛好。蒜已经剥好,加了盐,捣成了蒜泥。蒜泥里加醋,入少许香油。另炝了加了芝麻的辣椒油。红红的辣椒油,喜庆得很。

这饭食简单吗,好像。复杂吗,也好像。

女人做好,回屋子里,看着我跟她的男人说话。

饭桌后面的墙上,是两个镜框,里面是一家人和亲戚的照片,有些已经很旧了,是几十年前的照片。满月的,周岁的,小学的,中学的,也有工作了的人。许多地方的农村都看重这个。镜框里不会缺少家里任何一个人,故去了的人,也都留在上面。

男主人出去做什么,见桌上有个本子,我说,看看?

女人说,行么。

翻开一页,写着:

张正明同志:

要努力学习,以优异成绩取得她人的信胜(任)和爱护。

这两行字,该是这家的男人张正明的妻子,也就是这个刚刚蒸了菜疙瘩的女人写的。什么时候?为何写了这个?

看到我盯着那一两行字,女人不好意思地笑笑,随手接过本子,出去了。

多好的一家人啊。

夜戏

戏台上,夜戏正演着。

打鼓的人,手紧,一紧,再紧。随着刚刚出来的那个女子在台上的迅速游走,一紧再紧,又忽地松了。

唱戏的女子,随着那鼓点紧走,她停下的同时,鼓点“笃”地点了一下,就停了。

追光灯,追着她的头顶照着。她再次走起来的时候,那圈光在她的头上依旧追着照着,人走得急了,那光圈稍稍慢,就照在急忙动着的脚踝上。

她唱了一些什么,我听不懂。只是觉得曲调高高低低,悠长,也短截,斩钉截铁。有什么一句唱完,绝望的样子,而后忽然就起了大风,大雪落下来。

我从人群中挤出来,稍稍靠后。转头,百十米处,已经看不清了,只有隐隐音乐声,和台上朦胧的面孔。

不及细分辨,台上的灯光忽地大亮。人群溃散一样,呼呼涌过来,涌过去的人群,消失在夜幕里。

台上,还有人,几个人面目模糊,无声息的人,在收拾,好像在收拾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个夜晚。

几乎所有的门,这里那里,大门小门,都需要各样的门禁卡才能进去。也许,过若干年,男人女人都会装上各自的门禁,不喜欢的,不愿意见的,远远地,自己或是对方的门禁卡就尖锐地叫起来,还有无形的什么,逆转的磁场一样阻碍着,几米几十米的距离,人莫名就走不过去了。

那门禁卡,带着喜恶的识别。

想起以前,想起古人的诗: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即便有木栅,有门,也是虚掩着的。推开,便是。主人出门,不用锁的。有书童的,书童也径自玩耍,顽皮地赋诗,回复,师傅在啊,可是在哪里,谁知道啊!一脸的懒散。

若家里无人,不锁门,或是挂着一把锁,不过是挡着山间野物随意地游逛。访者也随意,到了,推门进去就是。主人在的,自是奉上热茶干果,谈诗论画,“疑义相与析”。家里无人的,访者尽管推开了门,可以随意到屋子里自己煮一碗茶,喝毕,不想等,或是游兴尽了,也就离开。也或者给主人留个戏谑的条子,甚或是一条白纸,故意折了,放在案上。出了门,自家得意,“嘿嘿”一笑,想着主人回来,打开看到一片空白的样子。

也有的主人出去,正是暑天,留下茶水,凉茶,待过路的人渴了,随意进来喝一碗解暑。

旅人喝了凉茶,走了,也无须留下什么谢谢的话。他觉得一切就是这样,没有谁出门,会背着家里的各样物什。

现在呢?不说现在吧。

两棵树

院子里有两棵树,生的奇怪枝条,别别扭扭生长着,要跟天空跟经过看它的人斗气似的。

寻常的树,树枝总是顺溜着长,往南,朝着阳光生长,画出来也是和谐的。这两棵却不,怎么不顺,怎么长。

没有走近看过,也就总也不知道是什么树。昨天,闲着没事,近了看看看,从树叶觉出可能是槐树,也可能是近似槐树的什么树。树桩部分,有横着的疤痕,是嫁接过的。树桩不知是什么,上面一截,是槐树,槐树嫁接个什么呢?

这两棵树,也许可以叫做“愤怒的槐树”。

细想一下,生生的槐树枝桠,用园艺刀切割下来,园艺刀也是刀啊,而后嫁接到不知什么树的树桩上,强逼着长在一起,是残忍的。

面对残忍,那两棵嫁接上的,生长出来的样子,只能是愤怒。带着恼怒的愤怒。

命名

路边,各样的树木、花草,不认识,毕竟是南方。

心想若现在是原始社会,我就可以根据这些植物的根、枝条、叶子、花朵和果实,颜色,气味,能否食用或是有毒,给它们一一命名,就像是一个男子给自己的孩子命名那样。

但是,再想,不管怎么样,这些都是可以再次命名的,可以私下命名,就我自己,我一个人悄悄用,谁也不说。

也许,我一个人用,我轻轻喊它们的时候,它们会悄悄靠近、贴近我,告诉我一些它们不愿意跟别人说的,另一个世界的秘密。

比起那么多人使用的名字,它们也许会更喜欢,我一个人给它们起的疼爱怜惜的名字。

铺子

镔铁铺子里,传出铁锤敲打铁皮的声音,“丁当、丁当”。间或,“丁当”声停歇一会,可先前的声音还隐隐约约,在里面悬浮着。

镔铁铺子里,一老一少的匠人,手里敲打着,做铁皮的烟筒,簸箕,水舀子,打酒打酱油醋的一斤、半斤、一两二两的提子。锃亮反光的铁皮,随着老师傅和徒弟手中的小铁锤,在铁砧上的巧妙敲打,折弯,咬合,裹边,各样的家什物件就慢慢地,像是古怪生灵奇妙的生长一样,转着身子,大了,变幻出来。

这样的铺子,越来越少了。想想,要是有一整条街都是这样,卖铁器的,竹编的,木作的,绸布的,卖鞋子帽子的,卖大碗茶的,卖点心、糖果、桂花糕的,有人吆喝着,有人问着买着,女人流连,孩子们惊喜地叫着,热热闹闹,该有多好。

现代了,一切都是明亮,齐整的,可是冰冷,没有人的温暖。

两个湖北人

又见到那个修鞋的湖北师傅。春节前去修鞋,师傅细心修好了鞋,我没问价,直接给了他十块钱。我的心理价位大概是六七块钱,师傅却给我找了七块五。临近春节了,想再给他几块,犹豫一下,算了。

跟师傅聊,知道他一家人租住在不远地方。他修鞋,妻子做什么,不知道。孩子,也没问。估摸他的年龄在四十七八岁,也许更年轻一些,出来下苦的人,风餐露宿,面相都老。

问起什么时候回家,他说过几天。怎么回去,他说火车。高鐵两个多小时,但是太贵了。他坐普通的火车,要近二十个小时。

第二天,我再次经过时候,他正忙着给一个女子修鞋。他不会注意到我,即便我过去跟他说几句话,也是一样,他的心思在那只鞋上。

这样的从农村来城市的人,比比皆是。也许开春,他回来了,会换一个地方,他觉得生意可能会更好一些的地方,但也可能,这块地方已经给别人占去了。他只能换了另一个街口。就这样,一直到干不动了,才回到乡下。回到乡下,老了,就是等着,等着更老了,老得老不动了。

也想起另一个湖北人,在这边做装修的。人,半聪明,半不聪明。生意好的时候,每年有几十万的收入。后来赌钱,最多的一晚,输掉了五十万。

赌输了,却不是全部,他还有点小钱。因给亲戚装修,我们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举起酒杯,跟我说,喝。他说喝的时候,是读“豁”的。

“豁”完,他再次举起酒杯示意我,他觉得我这一口下得太浅了。

他有件事。他的孩子,十五六岁,在老家跟女孩子交往。女孩怀孕了,孩子怕了,先是瞒着,后来实在瞒不住,才跟他说了。他找到女孩子家长,说,这样吧,怎么办呢?孩子生下来,我们养着。女孩子家的大人也怕传出去,收了些钱,就认了。他给女孩子找了个僻静可靠地方,悄悄把孩子生了下来。

他的儿子还小,尽管是乡里,传出去也不好。干脆,他自己担了这个名声,说自己在外面跟一个女人搞了生的。

老了,不怕不要脸。他一边说,一边有些尴尬地笑笑。

问路

傍晚出去散步,走着走着,天黑了。到一处拐弯,不知道能否从那儿走过去,再转回家。

想问个人。正等着,不远处过来一个女子。看脚步,很年轻。我站在这边等着。稍许,女子施施然过来,刚想走过去问,却忽然发现这边远离路灯,几乎是一片漆黑。

掂量一下,没过去。狭窄的小路,亦没有灯,突兀摸黑过去问路,难免要吓着人的,尤其是一个看起来有点娇弱的年轻女子。

蟑螂

厨房地板上,赫然一只蟑螂。

和别的蟑螂不同,这一只并没有急忙逃掉,而是跟我对视着。跟一只蟑螂对视,其实是有点可怕的,尽管它那么小,假如放大,或者是逼近它的眼睛,是可以看到它的阴鸷的。

往日遇到逃跑的蟑螂,总是几步赶过去,可踩踏是尽可能轻的。蟑螂的汁液,是恶心的淡淡的黑紫,还有着某种奇怪的难闻。黑紫的汁液,是它的血么?

而现在,这只蟑螂让我犹豫。它有着我所未知的什么,让我觉得可怕,甚至为之恐惧——假若它突然扑过来——尽管它那么小,我是要落荒而逃的。

信箱

一家的门口,挂着信箱。信箱很久没用了,满是灰尘,涂饰了绿漆的铁皮,因了潮湿多雨,也已经生了锈。信箱上还挂着一个锁子,锁子也锈蚀了。

这样的信箱,也许再也不会收到任何一封信。已经几乎没有人写信了。它不过是在那儿挂着,就像一些似乎还残存着的岁月,还在,却不轻易给人想起。

再过几年,过一些年,它可能还在,还给人漠然地看见,却视而不见一样。也许会有一个雨夜,雨很大,“哗哗”的雨倾盆而下,冲蚀着悬挂着它的墙。忽然,固定它的钉子松了,信箱歪斜了。大雨过去,天亮了,这家人出门,这一次真的是看见了它,它的歪斜让人无法不看见它。

一个无用的信箱,无用就无用,还是可以挂在门口,但是它的歪斜让人看不过去。固定信箱的钉子,已经松了,那个人顺手就将它拽了下来。墙上只是留下了几个钉子眼,没有眼珠的空空干涩眼眶一样,朝着不知哪里,绝望地看着。

水果批发市场

到了傍晚,这里清冷冷的。一家水果摊,那些满满摆着的水果似乎在我走过,盯着看它们的那一会儿,它们悄悄挪了挪自己,显得更齐整了。

另一个摊子,没看见人,待稍稍走近,才发现里面坐着一个女人。背景的红色,她也穿着红衣服,就隐身在红色里了。摊子里摆放的那些水果,也似乎都是红色的。

更晚一些,没有人了,只是几处的灯,还孤零零地亮着,像是一个人们从来没来过的世界。

自行车

车棚里,停着各样的自行车,男式的女式的,新的旧的,擦得锃亮的,蒙了灰尘的。也有的,轮胎瘪了,有的,车座不知去了哪里,只是安装车座的铁管,冷漠地指着车棚的棚顶。

这些自行车,其实仔细看,它们也是一个一个,一个一个的“人”。金属的它们有点相似,也有点不大相似。

也有一辆自行车,给人扔在角落里。躺着的姿势像是极不满,在怄气一样。它在那里四仰八叉地躺着,大概是说,我不起来,就不起,就在这里躺着。总有什么时候,随便扔了我的那个人,我会再次看见你,我就死等着你把我扶起来。

碎片

1

早晨,小路上走著一个背着书包上学的小学生。他身后跟着一个人,一个女人,应该是孩子的母亲。

那个女人跟在后面说,不急,不急,慢慢走。

小孩子忽地飞跑起来。

2

早上,一个卖早餐的小摊,店主手不停地忙乎着。

小摊上,坐着几个人,在吃早餐。

一只猫在边上,一张椅子上蹲着,望着,似乎这只猫才是这家店的主人。

3

路上有骑电动车的人,骑得极快,突然骑车的人要打一个哈欠。半天,这个哈欠没打出来。她用一只手捂着,眼睛瞪着——终于打了出来,我觉得这涉嫌危险驾驶。

4

隔着河道,那边学校里,一群学生在敲鼓,敲那种少年敲的“秃噜秃、秃噜秃”响的鼓。

我想过去看看,但是隔着一条河道,需要找到桥才能过去。

这里隐喻着什么?

5

一个生得有点黑的女人,每天早上在这里跑步。她的面色严峻,严峻得像是思索,思索格外严肃的什么。

这移动着的严峻忽然加快的时候,也许是意味着某种思索的深入。

6

上午11点的光景,明亮亮的,一只白色的蝴蝶飞着,似乎是因为这阳光过于明亮,而飞得很迟缓。这迟缓的飞,像是它正在咂味光线,也有点像是在明亮的光里,晕了。

2021年散记,2022年2月整理,修订

【作者简介】人邻,祖籍河南。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出版诗集 《白纸上的风景》 《最后的美》,散文集《残照旅人》《闲情偶拾》(与画家韦尔乔合作)《桑麻之野》《找食儿》,艺术评传《齐白石》等。诗歌散文收入多种选本。获星星年度诗人奖等奖项。现居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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