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杭州话古开口三等今读合口的音变*
——兼论吴语同类现象的形成

2022-05-18

语言科学 2022年3期
关键词:吴语注音声母

赵 庸

华东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语言认知与演化实验室 上海 200241

提要 杭州话存在古开口三等今读合口的音变现象,声母条件是中古知、庄、章组和日母,韵类来源于中古麻、盐、侵、仙、真、阳韵系。这类现象形成于杭州话音系内部的自发音变。十七世纪七十年代杭州话知、庄、章组和日母的读音为、h、dʒ、ʃ、ʒ和。声母圆唇特征的顺同化作用使不同韵根据不同声类条件陆续发生介音的圆唇化、舌尖化音变:i>u>、i>y>、i>。今杭州话的介音不只一个音变来源。古开口三等今读合口的现象杭州话不是孤例,吴语其他方言也有同类型的音变发生,诱发音变的声母或者为卷舌音,或者为舌叶音。卷舌音大类可以统一解决这类音变现象的历时解释。

1 杭州话古开口三等今读合口现象的基本情况

麻韵系:遮章tsei1、车昌tshei1、蛇船dzei2、射船dzei6/zei6/zei6、麝船dzei6/zei6、舍~得,书sei3、舍宿~,书sei5、社禅dzei6/zei6。

盐韵系:沾粘知tso1,詹瞻占~卜,章tso1、占~领,章tso5、陕闪书so3、蟾禅dzo2,染冉日o3。

侵韵系:渗生sn5/sn5,入日z8/z8。

仙韵系:展知tso3、缠澄dzo2,毡章tso1、战章tso5、扇动词,书so1、扇名词,书so5、蝉禅禅dzo2、善鳝禅dzo6/zo6、单姓,禅dzo6/zo6,然燃日zo2、热日z8。

真韵系:衬初tshn5/tshn5,肾禅zn6/zn6。

阳韵系:庄装庄tsaŋ1、壮庄tsaŋ5、疮初tshaŋ1、闯初tshaŋ3、创初tshaŋ5、床崇dzaŋ2、状崇dzaŋ6、霜生saŋ1、爽生saŋ3,商伤书saŋ1/saŋ1。

和杭州话不同,上述字吴语和北京话多读开口,例字如表1。声调和讨论无关,略去。苏州话、北京话据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语言学教研室(2003),上海话据许宝华和汤珍珠(1988:78-108),绍兴话据王福堂(2008),丽水话据王文胜(2015:239-327),其他据傅国通和郑张尚芳(2015:160-171、196-206、224-237、312-325、447-462),空缺处记音资料未收字。

表1 吴语、北京话字音例

比较表1和杭州话字音,可见知、庄、章组和日母的声母条件下,三等字介音的古开今合现象周边吴语少见,杭州话显得比较特殊。(1)一些周边吴语的古开口来源韵母今也表现出合口特征,不过不表现在介音,而表现在主元音。这一现象或者是由元音后高化引起的,如麻韵系字今读o,或者是由复元音单元音化引起的,如盐、仙韵系字今读,音变原因以及承载合口特征的音节结构单位和本文的关注不同。杭州话这些字新、老派读音一致性非常强。除个别字“射”“渗”“入”“衬”“肾”“商”“伤”外,其他字都只有介音的读法,即没有开合对立的异读。除阳韵系庄组外,这些字包括阳韵系章组和其他韵,北京话都读开口不读合口。南宋以来杭州话相对周边方言长期处于权威方言地位,和周边方言的关系以杭州话输出影响为主。种种情况表明,杭州话这批字之所以古开今合,不会是因为和周边吴语方言接触,也不会是因为受了官话或其他权威方言的影响,只可能形成于杭州话系统内部的自发音变。

2 杭州话古开口三等今合口介音的来源

开口韵变为合口韵,意味着圆唇性介音的出现。在音节中,介音要凭空增生并不容易,介音的出现通常是有原因的。介音一般有辅音性和元音性两种来源(郑张尚芳1996)。汉语方言一、三等开口韵字u介音的增生,存在三条音变途径:主元音的转化,由o、u分裂增生,由唇音或唇化声母的影响增生(郑张尚芳2002b)。介音和u介音一样都属于合口一类,u介音增生的三种可能同样适用于杭州话介音来源的讨论。杭州话麻、盐、侵、仙、真、阳韵系今主元音都不是、o、u,历史上也没有读、o、u的阶段。这样,杭州话三等古开今合现象的产生应和声母有关,介音的来源应是辅音性的。

2.1 十七世纪七十年代杭州话知庄章组声母的读音

反映杭州话历史语音系统的文献主要出现在十七、十八世纪。有清虞咸熙和虞德升所撰《谐声品字笺》(1673),还有日本朝冈春睡撰《四书唐音辨》(1724)、无相文雄撰《磨光韵镜》(1744)《三音正讹》(1752)等近世唐音资料记录的杭州音。

《谐声品字笺》属于韵书文献。冯蒸(1990/1997)初步研究认为该书所记大概是康熙时期的杭州话,张咏梅(2011:220)做专书研究后赞同冯蒸的观点,认为该书反映了杭州话的读书音。张咏梅研究《谐声品字笺》时借鉴前贤研究《中原音韵》(1324)音系使用的归纳法和内部分析法,同时参证现代吴语的语音特点(张咏梅2011:39),得出《谐声品字笺》声母知、庄、章三组已合流,并将读音拟作、h、dʒ、ʃ、ʒ(张咏梅 2011:66、78-79)。声母音类的分合文献材料清楚,张咏梅的认识没有问题,不过拟音依据一是《中原音韵》拟音,二是组声母对介音后世音变i>的解释力,(2)实际上该音变不是今杭州话介音的唯一来源,详见本章论证及表5。两条依据或者是基于构拟,或者只简单作了音变可能性的解释,理由欠扎实,需另寻证据支持。

十八世纪初,日本兴起唐音学(陈辉2014),中国东南沿海的汉语传入日本,语音标准主要取范南京官话和杭州话(张照旭2019)。杭州话全浊声母齐全,入声韵尾完整保留,比南京官话更好地继承唐宋韵书、韵图,因而格外受到重视。一些近世唐音文献根据当时的杭州音对汉字进行注音,有的还特别在字音旁加注“杭州音”以作提示。这些材料用假名注音,能相对直观地反映当时杭州话的音读情况。

谢育新(2016:148)根据《磨光韵镜》唐音和《三音正讹》“俗音”,整理无相文雄所注杭州音的声母系统。现将舌齿塞擦音、擦音声母读音摘录如表2,小字是中古声母,为笔者加注。

表2 无相文雄注杭州音舌齿塞擦音、擦音声母读音

日语辅音没有送气、不送气的对立,日汉对音有局限,故表2缺送气音tsh、h。表2举字很少,没有体现知组字。而且字的读音和中古声母及今杭州话读音的对应关系不整齐。不过,从表2依然可以看出大概,舌齿音ts、两类对立,无组,章组字读组。元明以后的方言语音研究通常要参考《中原音韵》,《中原音韵》知、庄、章组拟音学界存在、两类意见。日语本有舌尖音和舌叶音,没有卷舌音,卷舌音对日语母语者来说听感特别,无相文雄混淆舌尖音、舌叶音、卷舌音的可能性很小,记音当比较可靠。《谐声品字笺》比《魔光韵镜》《三音正讹》早六七十年,知、庄、章组已合流,今杭州话三组读音相同,都读ts组,既然无相文雄所记章组读组,就可以类推当时杭州音知、庄组也读组。

2.2 十七世纪七十年代杭州话知庄章组开口韵介音的读音

2.2.1 《谐声品字笺》的注音

《谐声品字笺》的框架分“声/谐/小母”三个层次,同“声”的字韵母、声调相同,一“声”之下如字有阴阳调类的区别,便再分两“谐”,“谐”下又分“小母”,小母下收若干子字,同小母的子字读音相同。注音主要集中在两处,一是每谐前有目录,出小母字以作代表,小母字下有注音。二是正文小母字顶有大圈,大圈中有注音。两处的注音方法主要是四声相承法,有时也有用纽四声法或反切法。两处注音通常完全相同,有时注音方法或用字偶有区别。

现将《谐声品字笺》涉及中古麻、盐、侵、仙、真、阳韵系开口三等知、庄、章组字的条目注音摘录如表3。内容重复的仅取一条。“声”“小母字”两列的数字为声和小母在书中的标序。“小母字注音”列摘自谐前目录,如正文小母字顶大圈注音不同,一并摘出,用“()”标注于后,“○”表示该音节无字。“子字”列只取常用字,尽量是口语字。“标*字的开合”两列为笔者所加。

表3 《谐声品字笺》注音表

续表(3)

根据注音方法的操作原则,可以获知《谐声品字笺》字音的开合信息。其一,《谐声品字笺》根据四声相承法的注音原则为小母字选取另三字以配合成平、上、去、入的相承关系。四字之间平、上、去声字声母、韵母相同,入声字与平、上、去三声字声母、介音相同。(4)有时偶因无相承字,声母不强求清浊一致。这样,根据另三字的开合,便可确定小母字的开合。尤其是入声字,杭州话今音开合基本和《广韵》保持一致,开口韵除了日母字外都不会像舒声那样向合口韵转变,因此可以用来确定小母字的开合。如1天声天谐5“占”小母注音“占展战浙”,“浙”字《广韵》、今杭州话都读开口,《谐声品字笺》也应读开口,如是可知,“占”字《谐声品字笺》也是开口字。

其二,《谐声品字笺》用纽四声法为小母字注音,该法要求注音字和小母字属于同一个韵系但声调不同,两字声母、介音、主元音相同。这样,就可以根据注音字的开合来确定小母字的开合。如10论声峻谐10“衬”小母注“恻去声”,“恻”字《广韵》、今杭州话都读开口,《谐声品字笺》也应读开口,如是可知,“衬”字《谐声品字笺》也是开口字。

其三,《谐声品字笺》为小母字标注反切,反切法的注音原则要求反切下字和被注音字韵母相同,所以根据反切下字可以确定小母字的开合。如1天声年谐3“廛”小母注“呈延切”,“延”字《广韵》、今杭州话都读开口,《谐声品字笺》也应读开口,如是可知,“廛”字《谐声品字笺》也是开口字。

表3用下划线表示本就开合明确的字,用右上加“*”表示据下划线的字经一次推导可以确定开合的字,右上加“**”表示经二次推导可以确定开合的字。《谐声品字笺》字音的开合情况在“《谐》”列中注出。

2.2.2 十七世纪七十年代杭州话庄章组阳韵系开口字介音的读音及其到今天的音变

比较《谐声品字笺》和今杭州话字音的开合情况,再参照《广韵》,中古麻、盐、侵、仙、真、阳韵系开口韵表现二分,如表4。“慎”“衬”“渗”“商”四字今杭州话开、合两读,合口读普遍被认为更土俗,表4据合口读。

表4 《谐声品字笺》和今杭州话开口转读合口的情况对比

表4表明,阳韵系合口的形成早于其他韵系的知、庄、章组。这一情形让人联想到汉语通语,普通话知、庄、章组韵的开转合现象只限于阳韵系庄组和江韵系知、庄组,历史上两路各自开转合后合流为合口呼。

表3有些条目可以说明《谐声品字笺》阳、江韵系的读音关系。29皇声纲谐9“霜”小母有子字“双”,12“庄”小母有子字“桩”,20“窻”小母有子字“疮”“创”,30创声仗谐16“状”小母有子字“撞”,又30创声创谐1“创”小母四声相承法取“窻”字注音,仗谐16“状”小母四声相承法取“濯”字注音。“庄庄”“疮初”“创初”“状崇”“霜生”字阳韵系,“桩知”“撞澄”“濯澄”“窻初”“双生”字江韵系,《谐声品字笺》如上条目或者将本属两韵系的字认作同音字,或者认作四声相承字,透露了阳韵系庄组已和江韵系知、庄组合流的信息。

汉语通语江韵系为中古二等韵,有r介音,后来知、庄组的r介音进一步圆唇化,发生r>u的音变(郑张尚芳 1996;陈忠敏 2020),于是这部分江韵系实现和阳韵系庄组的合流。就音理来说,r>u的过程应是连贯的,如果r先弱化为i再圆唇化为u,找不到促发后一阶段音变的诱因。就文献而论,在反映元初语音的《蒙古字韵》中,《切韵》江韵系可转写作waŋ、aŋ(帮组)、iaŋ(见系)(郑张尚芳 2002a),或waŋ、aŋ(帮组)、ɛŋ(见系)(沈钟伟 2015:320),也即材料对江韵系知、庄组只有u介音的支持。稍晚时候的《中原音韵》也是同样的表现,杨耐思把江韵系知、庄组来源字拟作合口韵uaŋ,如“桩知”“幢撞澄”“牎初”“双艭生”(杨耐思 1981:86-87)。所以,阳韵系庄组和江韵系知、庄组一旦合流,就说明已经都读u介音了。

吴语尤其是北部吴语,特别是官话色彩浓重的杭州话,音变不会逾越这一套路,《谐声品字笺》阳、江韵系部分声类条件下的合流说明当时杭州话阳韵系庄组已读u介音,已实现开口向合口的转变。

阳韵系开转合起因于声母的影响。有些学者把《中原音韵》知、庄、章组的声母拟作组(罗常培 1932;董同龢 1954/2001:61;杨耐思 1981:25-27),有些拟作组(赵荫棠 1936:102;李新魁 1979:113;李新魁 1983:49-50),有些认为、两类是不同介音条件下的音位变体(宁继福 1985:213-215),还有些认为、两类对立(蒋希文 1983;王洪君 2007)。无论组还是组,在音变的解释上有共同的便利,这类有撮唇势的辅音声母,圆唇的发音动作很容易使声母后发展出圆唇性的介音来。《谐声品字笺》阳韵系庄、章组开口转读合口也是同样的道理。前文已论证《谐声品字笺》知、庄、章组读组。这样,就可以自然地推出,十七世纪七十年代之前,杭州话古阳韵系开口庄、章组在组声母的影响下,i介音已发生圆唇化变为u:i>u/组 。

a、ŋ发音时都会在软腭/小舌部位形成收紧,尤其是ŋ,舌体后部形态及收紧点和u极像,参图1(周殿福和吴宗济 1963:73、69、70、65、84)。

2.2.3 十七世纪七十年代杭州话知庄章组其他韵开口字介音的读音及其到今天的音变

《谐声品字笺》三、四等开口并同多数二等开口牙喉音已合流,介音为i(张咏梅 2011:211)。i的拟音可靠。开口三等韵字中古有介音i,今汉语方言多数是i介音,《谐声品字笺》的反切和这一情况相合。

《谐声品字笺》中1天声年谐3“廛”字注“呈延切”。“延”字《广韵》开口三等韵,今杭州话读i介音,《谐声品字笺》应也是i介音。反切的拼切原则要求反切下字和被切字介音相同,所以《谐声品字笺》“廛”字同样是i介音。《谐声品字笺》中49转声转谐26“阐”字谐前目录和正文小母字顶大圈注音用了不同的反切下字。谐前目录作“丑衍切”,大圈注音作“丑演切”。“衍”“演”历来同音,《广韵》都是开口三等韵,今杭州话都读i介音,《谐声品字笺》应也都是i介音。根据反切的拼切原则,《谐声品字笺》“阐”字同样是i介音。

表3的字读i介音,中古麻、盐、侵、仙、真、阳韵系开口知、庄、章组杭州话今读合口的成因就很明确了。同样是因为知、庄、章组声母的撮唇势,对后接音段产生影响。今杭州话这批字的介音,来源于组声母后接高元音同部位的舌尖化、圆唇化音变:i>/组 ,音变时间在十七世纪七十年代之后。介音音变完成,声母的舌尖化方才发生:组>ts组。如果倒过来,先发生声母的舌尖化,ts组就无法促成i>的介音音变。

2.3 十七世纪七十年代杭州话日母开口韵介音的读音及其到今天的音变

表3有一条注音明确提示了《谐声品字笺》日母开口韵的介音信息。49转声转谐4“软”小母注“热平声”。《广韵》“软”字日母狝韵合口上声,“热”字日母薛韵开口入声,属同一韵系的上、入声字,但有开合之别,介音不同,依《广韵》读音不能用纽四声法来关联。“软”字《广韵》和今杭州话都读合口,《谐声品字笺》也应为合口。这样,根据“软,热平声”就可以知道,“热”字《谐声品字笺》已由开口转为合口。

又“软”小母有子字“冉”“染”。“冉”“染”《广韵》都有日母琰韵开口上声的读音。《谐声品字笺》盐、仙韵系合流,“冉”“染”和日母狝韵合口上声的“软”字同小母,说明“冉”“染”二字也已由开口转作合口。

尤其有意味的是,《谐声品字笺》的体例,如某字易读错,需特别留意辨别开合或声母分混,就在字上用大圈加注“辨音”二字以作提示,即便注文中另有注音,正确的读音仍当从小母读音(张咏梅 2011:35)。“冉”字上施大圈注“辨音”二字,字下注文作:“而揜切,音染。”如是注的意思是,“冉”不当读“而揜切”,而当从小母字“软”字的读音。“揜”《广韵》琰韵开口上声字,“而揜切”在《谐声品字笺》的音系中和“软”字只有开合之别。“冉”字属书面用字,口语不常用,读音容易滞古。此条“辨音”意在提醒“冉”字当合勿开,从侧面证明了当时杭州话日母开口韵已转读合口。

2.4 小结

杭州话古开口三等今读合口现象根据不同的声母和韵母条件,有三路来源,如表5。受限于表格的宽幅,“麻、盐、侵、仙、真韵系”简作“麻韵系等”。

表5 杭州话古开口三等今读合口的来源音变

如表5所示,第一,音变有早有晚,有些音变是伴生的,有些音变先后分明。第二,作为杭州话古开口三等今读合口的介音最终的实现形式,来源不唯一,有的直接形成于组声母的影响,有的先经组声母、声母的影响变作u、y,再伴随ts组声母、z()声母的形成而形成。第三,三路来源都和组声母、声母有关。

3 吴语的古开口三等今读合口现象及其成因

在吴语中,古开口三等今读合口的现象杭州话不是孤例,其他方言也有,有的方言部分韵类还和杭州话不重合。这类现象本质上都和吴语中的卷舌音声母有关,陈忠敏(2020,2022)对该类问题有系统性的论述和解决,深有见地。受之教益,我们集中于吴语古开口三等今读合口的现象谈一点认识。

三等古开今合现象北部吴语如常熟梅李话止摄开口知组、蟹摄开口章组,声母读组,韵母读不读。如“知知”1、“痴彻”h1、“迟澄”d2、“治澄”d6,“世书”ʂ5、“誓禅”6(袁丹 2010)。丹阳后巷童家桥话山摄开口知组、宕摄开口庄组,声母读组,韵母读y、y介音,不读i、i介音。如“展知”yʊ3、“缠澄”dʒyʊ2,“床崇”ʒyŋ2、“创初”hyŋ5(钱乃荣 1992:77-433)。靖江话咸、山摄开口章组,宕摄开口庄组,声母读t组,韵母读y介音,不读i介音。如闪书战章善禅创初”thyŋ5、“床崇”yŋ2(钱乃荣 1992:77-433)。

这类现象或者形成于方言音系内部的自发音变,典型的如衢州话,开化话止摄,或者形成于方言间的接触,典型的如金华话咸、山摄的yã韵母读音。自发音变属于原发性音变,接触音变中借出方方言这类现象的由来最终还是要追溯到自发音变。因此,有必要对这一现象自发音变的成因在历时层面上做出合理解释。

诱使古开口三等今转读合口的关键因素是声母的语音性质。如果声母具有圆唇性,由于声母对后接音段的顺同化影响,这类音变就有可能发生。我们观察到,吴语中这类音变的发生总是和卷舌音声母、h、d、ʂ、、或舌叶音声母、h、dʒ、ʃ、ʒ有关。

卷舌音和舌叶音在国际音标表上分列作retroflex(卷舌音)和postalveolar(龈后音)两类,但在实际语言中常常界限不是那么清楚,有些语言或方言两类互为音位变体。陈忠敏先生主张将包括卷舌音和舌叶音在内的一些音,都归作卷舌音(retroflexed sounds)大类。他提出,卷舌音(retroflexed sounds)是一种感知音类,引起卷舌音听感音征的发音动作主要有双唇收紧、卷舌动作、舌根与软腭或小舌或上咽腔收紧等;其声学本质是,根据物理学共鸣腔频率的微扰理论(perturbation theory),口腔这三个部位的收紧会引起共振峰尤其是第三共振峰的降低(陈忠敏 2020,2022)。第三共振峰的高低和圆唇度的大小负相关。因此,卷舌音和舌叶音在实际语言和音变中容易表现出共同的音系特征,发生同类的音系行为。具体说,就是都和圆唇性(round)及圆唇化(labialization)高度相关。吴语古开口三等今转读合口的声母条件只限于卷舌音或舌叶音,道理就在这里。

吴语古开口三等今转读合口,有些方言今天的声母已不是卷舌音或者舌叶音了,而是舌尖前音ts、tsh、dz、s、z、或者舌面前音t、th、d、、,(5)也属于卷舌音大类。但历史来源仍是卷舌音或者舌叶音,只不过后期发生了舌尖化或者腭化音变。舌尖化杭州话的情况前文已有详细论证,再举苏州话为例。

腭化以金华话为例。金华和衢州共居浙江中西部的金衢盆地,地理位置相邻,历史上交往很多,方言面貌有很多共性。知、庄、章组衢州话今读组,金华话今读t组,衢州话的读音反映金华话的早期形式。另外,就婺州片内部看,组>t组也是音变的趋势。如磐安话音系说明对发音人的音值有这样的描述:“[]组声母的字,陈金敖有时[]组和[t]组又读,个别时候按规律应读[]组的字实际只读[t]组,说明[]组声母已经开始混入[t]组声母。”(曹志耘和秋谷裕幸 2016:260)金华话的声母无疑在历史上经历了组>t组的腭化音变,与之相配的介音y则保留开转合后的圆唇特征。

4 余论

杭州话的源头可追溯至宋室南迁和汴音南渡,在吴语中地位特殊,通常被认为是吴语半官话方言岛,和周边吴语有同也有异。近九百年来,杭州话处在吴语的包围之中,一方面经历的音变不少和其他吴语类型相同,另一方面因为自身音系特点的缘故,音变行为和音变结果又常常和周边吴语表现不同。杭州话作为地区权威方言的时间很长,对周边吴语的影响长期存在。因此,可以从杭州话有区别度的语音现象入手,研究吴语具有共性的音变问题。

古开口三等今读合口现象在吴语中多点并发,由几个中心向周边扩散,同时还伴有通语的影响,另外,单点方言的一些音类也曾发生自发音变。音变类型则是自然音变和接触音变相互交杂,局面错综。吴语古三等开口转合口现象发生的根本原因都是卷舌音大类声母对后接音段的圆唇化作用,但由于发音动作的差异,发音姿态(articulatory gesture)的不同,声母和介音的音值会实现为不同的形式,进而影响后续音变的方向(陈忠敏 2020)。值得讨论的问题还有很多。

猜你喜欢

吴语注音声母
声母韵母
吴语传播现状调查分析与传播手段的创新
用语文方法为数字分组
上古汉语*kl-、*kr-类声母的舌齿音演变
声母顺口溜
声母歌
用语文方法为数字分组
老板的女儿
东巴文从音补到注音式形声字的演变
注音要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