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四月天
2022-05-17余杭高级中学庞悠楠图虫创意
文_余杭高级中学 庞悠楠 图_图虫创意
倒霉舅舅得了急性肠炎,要在医院观察一周。我这个自幼被他带大的外甥女正好放假,当然是要留守医院照顾病人了。每天都被舅舅呼来唤去,有时可真想拿个苹果堵住他的嘴。
邻床有个跟我舅舅差不多年龄的女病人,她很白很清瘦,穿着对她来说过于宽大的病号服。在我的视野中,她总是坐在床上看书,四月暖暖的阳光带着些许温柔,似乎还夹杂着若隐若现的三色堇清香投射进来,不料被窗口枝丫切得细细碎碎,只能一小块一小块不规则地铺在被子上——这个画面竟有几分美好。
没几天,我们便熟悉起来。我会抽空搬一张椅子,坐在病床边与她闲聊。不过大多数时间都是她在慢慢说,我在静静听。她说话时的声音很好听,如春风化雨般使人轻松惬意——
麻醉剂顺着血液迅速蔓延至全身,意识像被愈发厚重的雾霭渐渐蒙盖,我连人带知觉坠入了温温软软的无底洞。
本该陷入无尽黑暗之时,远方却有光点开始跳动,翻出一个梦境般的耀眼世界。于是我把眼眯成一条缝,让更多光线涌入,在漫长的适应期后看清了这方天地。迎光而上,暖阳春草,面前是一汪干净幽深的湖,奶黄色的沙砾和卵石构成弯曲的湖岸线。远方传来的欢笑与喧闹灌入耳中,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贪婪地呼吸着湖上卷来的凉爽空气,我甚至忘记自己还是个随时将死的重症病人。
再次睁眼,我重新看见了住院部的白墙。走廊上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不断传来轮椅滚动的声音,将我带回现实。有那么一段时光,我常常盯着点滴瓶里生出的气泡,看它们颤巍巍地努力吸附在内壁,最终却又不可逆地被卷上液面,噗地爆破,像极了随时可能在癌细胞重新扩散面前不堪一击的自己。
直到看到电视上的某一处景。水天一色,充斥整个屏幕的纯净让我想起那片遗忘许久的湖,脑中的记忆与眼前的画面晃动着,似要重合。原本于我无希望的沉闷生活像被敲开一条裂缝,于是光照进来了。我翻阅各大网页去寻找那处与梦境相似的风光,希冀与向往变得越来越浓。
数日筹划以后,我背上了行囊,走上确诊后多年以来的第一次远行路。我紧挨着车窗,看着从熟悉变得陌生的风景一一被甩在后头。城市因动车的疾行变得模糊一片,建筑物逐渐稀疏,视域变得宽广,终于露出了一望无际的空阔原野,以连绵远山做背景,偶尔有丁点儿大的牛羊悠闲地埋头食草。时间仿佛也被无限拉长。我找到那片湖,它藏匿在丛丛油菜花之后,清风送来那些鲜黄色花朵的香气。花海尽处,似乎是平行时空的自己在湖岸驻足,再远处,医院里的病友们欢笑打闹,在一片蔚蓝下撒野奔跑……那是一片没有疾病与伤痛的净土,那里有缤纷美好的人间四月天。
那一趟远行后,她又不得不回到医院,终日与病魔斗争。但在此刻的我眼里,她是那样乐观开朗,丝毫没有难过和遗憾的模样。我可以满心欢喜地在她身边端坐一下午,听她讲述那些缀着梦想的流年,那些书里的故事——从《逍遥游》到《浪漫主义的根源》,从亚里士多德到黑格尔,从巴塔哥尼亚到摩尔曼斯克,尽管有时我听得云里雾里,但那些让我好奇的知识如同光年之外一团团散发着神秘气息的星云,令人渴望探究。
舅舅终于要出院了,我收拾好大包小包,准备回家。她笑着看我,眼神带着一丝温柔。临别时她送了我一本《理想国》,这并不是我喜欢的书籍类型,但我肯定会把它读完。我对她说:“你要快点好起来啊,我的学习也一定会赶上去的。”
我走出医院,觉得四月的春天竟如此可爱。空气里夹杂了新鲜的泥土味儿,灵动的阳光温柔地穿过香樟树隙,将新绿的树叶染上流动的金边,又毫不吝啬地用温热环抱了我和舅舅。我真的很感动,我们都是逐光者,将要奔赴一个又一个终点。“选择了荆棘加身的道路,选择了名为生命的桎梏,我们会被痛难扼住歌喉,会被苦痛的刺扎伤——”然而,这并不妨碍我们昂首挺胸,在青春的路上振翅高歌。
无哗战士衔枚勇,下笔春蚕食叶声。静静的教室里,向往的大学与一切追逐着的东西构成了我们的全部燃料。在历经考验、重拾动力的循环往复中,在坚持厚积、等待薄发的漫长扎根中,我们将度过一千多天的高中生涯,每一帧现实的画面,都藏着令人期待的未来。“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初心和使命譬如北辰,成为成长路上的不灭星光。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