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失恋太少

2022-05-16唐夏

女友 2022年4期

唐夏

婚礼上,小黎迟到了。

走进宴会大厅时,新郎正在和新娘交换戒指。走到男方朋友桌,发现刘蕾也在,她下意识想换个座位,可纵观全场,唯一的空位就在刘蕾旁边。

此时不便引人侧目,小黎想了想,在刘蕾旁边坐下了。两人时隔三年未见,小黎没有先开口说话的意思,赌气似的盯着婚礼台,假装没有看到刘蕾递过来的眼神。

用了十几分钟,她把新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看得不想再多看一眼。

新郎丁阳,和几年前比起来,皮肤已经有了松弛的迹象,大一号白衬衫都遮不住他的肚腩,日渐往上攀升的发际线,使他看上去比同龄人年长七八岁。

至于新娘嘛,左看右看,就是普普通通一个姑娘。“气质照刘蕾来看差远了。”小黎在心底小声嘟囔。

岁月没在刘蕾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她还是老样子,一头栗色中长发,利落的白衬衫扎进阔腿牛仔裤里,从头到脚的素色系,整个人显得清爽、干练,反正,怎么看,都符合小黎的审美。

敬酒环节,丁阳最先走到刘蕾跟前。他很惊喜,赞美她“还是这么年轻”。刘蕾站起来,礼貌举杯,算作回应。

看见坐在旁边的小黎,丁阳有些诧异了,大概是没想到这两人会再一次一起出现。小黎一身淡粉色蕾丝连衣裙,整个人都迸发出一股初夏的活力,没有站起来回礼的意思,脸上带着揶揄。

“还是那么活泼。”丁阳用手指蹭了蹭自己的鼻子,试图化解尴尬。小黎冷笑,不接茬。

“她喝不了,我替她吧。”一旁的刘蕾端起酒杯,有几分解围的意思。霎时,小黎就像被按到某个开关似的,“噌”一下站起来,夺过刘蕾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转身往大厅外面走。

丁阳脸上多少有几分挂不住,刘蕾淡淡地打圆场,“她就是这性格,喝高了就张牙舞爪的,别在意啊。恭祝你和新娘百年好合,早生三胎,来来来,她红包还在桌上,赶紧拿着,估计来得急,忘了给。”

刘蕾还是那个刘蕾,走到哪都能圆场,总是处事圆融,不像小黎。

这不是刘蕾第一次替小黎挡酒、圆场子。

三年前的夏天,小黎在刘蕾手底下实习,也常受到这样的照顾。当时,刘蕾是公司宣发部新任部长,小黎是她上任后来的第一个实习生。小黎还没拿到毕业证,什么都不懂,但干什么都热情,杂活儿抢着做,学习热情极高,还主动申请跟刘蕾一起出席酒局,她好奇外面的世界,听说酒桌上也是察言观色的好地方。

刘蕾起初拒绝了几次,后来耐不住小黎的观摩热情,只好答应了。酒桌上的人,大多为男性,虽然刘蕾她们公司才是甲方,但女人在酒局上多数时候是“乙方”。

那时刘蕾就常替她挡酒,最常用的借口是“年纪小”,后来,不管用了,干脆一上来直接把对方的路堵死——她酒精过敏,喝了要出事的。那时,刘蕾一边教小黎死死守住自己的边界,说女孩容易吃亏,一边教她应付社交,比如不得不喝的时候,可以 “喝假酒”——当着对方的面大杯畅饮,然后借擦嘴的时候,把酒吐进餐桌上一开始就准备好的湿毛巾上,这一招,直到现在,小黎成了黎主管,也经常使用。

在当时的小黎心里,刘蕾是值得信任和跟随的部长、老大,或者说,是姐姐。

那时刘蕾的工作很重,常常要加班,小黎经常陪她一起奋战到深夜。

一天晚上,加完班回到住处的小黎洗澡时,无意间瞥见浴室的门口有个人影。门上的壁纸很旧了,而且中间破裂处还有一条小小的缝隙,若是真想偷看,是完全能看到的。

小黎被吓坏了,但不敢出声。一来,合租的人中有男有女,她一时之间想不出来谁会干这种事;二来,她现在出去兴师问罪的话,实在吃不准谁会和自己站在同一边。在这座城市,她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惊慌失措中,只好给刘蕾发了条求助短信。

半小时后,刘蕾就来群租房敲门了。她嘱咐小黎穿好衣服,帮她把东西简单拾掇了一下,就这样,把小黎接到了自己家。小黎很不好意思,刘蕾嗤笑:“最近忙,先别再折腾房子的事了,安心住著吧。这样也好,方便我24小时监工!”

自搬过去和刘蕾同住,小黎私底下便换了称呼,从“老大”变成了“姐”。

刘蕾的房子才买,家具都不全,显得空间更大,添上一个小黎,也不拥挤。小黎从打扫卫生到煲汤做饭,做得尽心尽力。

闲下来时,她也会失落,自己经验浅,添乱比帮忙的时候更多。而刘蕾,做事永远那么周全严密,似乎什么人都处得来,什么事都能摆平。

自己什么时候能像刘蕾这样呢?小黎暗暗打算,要好好跟在刘蕾跟前,学习她,成为她。

如果不是丁阳的出现,这个傻气的梦想,可能真的会实现吧。

那年中秋节,在公司发放的福利卡券里,小黎得到了一张攀岩体验季卡。在俱乐部里,她认识了身材健硕、谈吐风趣的会员丁阳。丁阳与刘蕾年纪相仿,是一家金融机构的小中层,小黎觉得这可能是他后来“移情别恋”的主因之一。

但在三人的故事里,的确是小黎最先与丁阳产生联结的。

那阵子,小黎常跟着攀岩俱乐部的人去山里训练。她太年轻了,还分不清什么是撩,什么是真心。总之,在她的认知里,自己和丁阳虽然相差六岁,但绝对可以用“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来形容。

也不完全是她自作多情。一次攀岩结束后,外面下起倾盆秋雨。其他人都结伴离去,只有小黎落了单,刘蕾当时在外地出长差,也没人等她回家。所以,当丁阳提出可以去他家避雨的时候,小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秋雨下了一整晚。上半夜,两人分光了丁阳家的一瓶红酒。下半夜,小黎已经忘了谁先亲了谁。总之,那晚后,两人虽然谁也没有戳破,但小黎会主动约丁阳周末一起去山顶露营、看日出。而丁阳,并没有拒绝。

小黎一直在等待成熟的丁阳先说出“我爱你”,这样,她就能大大方方地把这段感情公之于众,尤其是给刘蕾看。她有个“迷信”的想法:事情没定下来的时候,不能对外说,说了,就黄了。

但恋爱中的人,哪能忍得住呢?她挑挑拣拣地跟刘蕾提起,99%的少儿不宜都撇去,只留下1%的纯情段落。刘蕾那段时间忙一个重要的案子,偶尔有空听小黎说,对小黎藏着掖着的事情也不追问,就是笑,顶多来一句:别嘚瑟啊,放浪青春也可能变成伤痛文学呢。

也许迷信也有点道理,也可能刘蕾就是个乌鸦嘴,没过多久,这段感情就黄了。起因很简单,有一天,小黎在刘蕾的朋友圈底下看到了丁阳热情到肉麻的评论,还有玫瑰的表情包。

那是上班时间,她把刘蕾堵在了会议室里。

“你们很熟?”小黎的询问是试探性的,声音是颤抖着的,恐惧于听见自己接受不了的回答,带着哭腔又补了一句,“我跟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在一个长相姣好又独当一面的姐姐面前,小黎始终是不自信的,“他跟你说自己是单身么?”刘蕾愣了几秒,措辞谨慎地讲,“是别人介绍时说的,当个朋友认识一下。我确实没跟他核实过这一点。”

“你们,到什么地步了?”

“一起吃过几顿饭。”

小黎核对了时间,那几天晚上,丁阳说自己要加班,让小黎不要找自己。

“砰”的一声,小黎带着眼泪摔门而去。

她打了几十个电话想质问丁阳,对方关机。等了很久,只得到一条微信回复,“想必你也不是很喜欢我,谢谢你的陪伴,我找到了真正的爱情。希望我们可以忘记这一切,好好开始新的生活。”

当天晚上,丁阳发了朋友圈,说周末晚上约了喜欢的人去江边看烟花。而刘蕾,最喜欢看烟花。

小黎第二天没上班,第三天早上,刘蕾收到了小黎一早准备好、只需签字盖章的实习报告。

刘蕾联系小黎,但小黎拉黑了她,行李也趁她不在家打包带走了,至于人去哪了,公司上下都联系不上她。两个多月后,刘蕾才从尽职调查公司打来的电话中得知,小黎跳去了另一个城市的龙头企业。那家公司招人以严格出名,想必小黎已经通过了考察。那当然了,那是刘蕾亲手带出来的女孩。

刘蕾在电话里,给予小黎很高的评价,对小黎工作没交接就离职的事儿,一个字都没提。

婚礼礼堂外,刘蕾主动和小黎搭话:“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小黎假装没听到,拿起手机约机场专车,她要赶飞机。

“就真打算这么着,一句话也不和我说啦?”刘蕾的语气听起来淡淡的,完全没有记挂当年的事的意思。

小黎被激怒了,“我早都忘了!你也是受不了他那‘蛤蟆肚’才分手的吧?”

“我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刘蕾笑。

“没在一起?!”小黎诧异。

“想知道啊?请姐喝杯咖啡就告诉你。”

“你俩为什么没在一起?”酒店咖啡区内,小黎开门见山。

“我后来问过丁阳有关你的事情。”刘蕾没接茬。

“他说什么?”小黎追问。

“他说自己很疲惫,没有本地户口,生活压力太大,自己不想总是一个人。他以为,只要解决你的问题,我就会接受他。”看到小黎递过来的白眼,刘蕾不耐烦地挥挥手,“我知道,这话当不了真。我猜真实的原因是,比起你,我多了个本地户口,还有一套现房……”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恼怒,或者讥讽。

“那你还来参加他婚礼?!” 小黎觉得不可理喻。

“他后来帮公司做了一些融资,有交情,总是要还的。咦,那你为什么大老远要来参加婚礼?”刘蕾好奇起来。

“你有没有过看不起我?”这次轮到小黎不接茬,而是抛出了埋在她心里三年的问题。

“本来是有一点遗憾的。就在刚才,那些感觉完全消失了。听说你事业发展得不错,为你感到开心。而且,你越来越漂亮了,怎么会对这种秃瓢肥仔念念不忘呢?”刘蕾调侃道,看得出是真的为小黎高兴。

电话铃声响起,机场专车已到酒店附近。小黎站起身,朝门口的方向望去,又低下頭想了想。然后,绕过咖啡桌,半身下蹲,一把拥抱住了沙发上的刘蕾,“这次飞回来,我最想见的人是你,姐姐。”

刘蕾没回过神。

“谢谢你曾经帮我。哼,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气死那个丁阳,当年都是他瞎搅和。我那红包是空的,我就要来白吃白喝。本还想怼他几句,要不是你刚打断了,今天绝对让他下不了台阶……你笑什么,那句早生三胎,是不是也故意的呀……”小黎一口气说个不停,三年来积压在心底的不忿,就在这啼笑皆非的失败报复中,消散得不见踪影。

“哈哈,你可真是的。”刘蕾轻轻还回一个拥抱,“听人说,你现在的男朋友可帅啦,回头发照片给我看看。”

“那当然了,姐姐。”

坐上专车后,小黎主动重新添加了刘蕾的微信。刘蕾发过来的第一条信息,是小黎搬去和她一起的第一晚时自拍的合影照片,在背景墙上有一张海报,上面写着:Man Always Gone, But Girls Still Here(流水的男人,铁打的姐妹)。